第1章 陰雲

第1章 陰雲

原本好似萬千白羽隨風怒揚的風雪不知何時轉作了針尖大小的晶瑩微粒。稀疏而細碎的雪粒自那仍有淡灰色雲層襯著的天空中飄搖而落,輕輕柔柔地如同少女那溫軟的柔荑拂在人的身上,不見涼身,卻有沁心舒適。

有一方院落便在這令人心醉的美景之間,晶瑩映襯下出落得格外安穩而寧靜。

原本的高牆大院為積雪所襯反倒顯得緊湊秀氣了許多,唯有那無數大小不同的火紅燈籠正彰顯著這寧靜中透出的喜慶氣氛。

老梁頭拄著掃帚站在雪地里,看着那積了一尺多厚的雪地,再看看握在掃帚上那雙越發顯得乾枯的手,原本因為家中這份喜慶而滿是笑意的臉漸漸平復下來。

凝視那積雪半晌,老梁頭的視線似乎也被那份無暇的白色晃得有些不太舒服。他眨眨雙眼,用那略顯低沉的聲音自嘲道:「終歸是歲月一去不復還,我居然也會觸景傷神?嘿嘿,當真是老了。」

老梁頭名叫梁喜發,在張家做了二十六年管家,今年六十有九,眼看過了春節便要進入古稀之年。

「師兄就如那高山大海,登山高無盡,逐海闊無邊。哪來得『老』字可言?」一個溫和淳厚的聲音響起,從內院拱門後走出一個中年男人,方臉儒生打扮,一張歲月痕迹並不清晰的面龐可當得丰神俊郎四字。

梁喜發看到來人,滿是褶皺的臉上又重新現出了笑容。

梁喜發揚眉笑道:「承師弟吉言,為兄能看到雲兒出生已是三生有幸。算來算去,我這歲數也不過是黃土及頸而已,老亦老矣,終究氣息尚存。既然活着,又有何懼?」梁喜發嘴上說得輕鬆,甚至還沒忘了用那雙大卻枯瘦的手在自己脖頸邊上比劃了幾下。

被稱作師弟的中年男人名為張重山,原是江湖上一號響噹噹的人物。當年年僅三十的他就已在武林中闖出了偌大的名號,誰知正當如日中天的張重山卻突然銷聲匿跡,好似之前種種事迹都成了傳說。

時至今日,已步入老年的張重山也是五十有六。不日前家中兒媳才生下了一個男嬰,全家人這些天都沉浸在弄孫戲兒的快樂之中。

張重山聽到梁喜發提及孫兒,儒雅的面龐上浮起了欣慰的笑容:「這次兒媳難產,還是多虧師兄你醫術精湛,否則雲兒這小傢伙又怎能順利降在這世上?我這做師弟的,感謝師兄還來不及,倒是師兄太過言重了。」

梁喜發微微一愣,雙眉忽而高高揚起,大聲笑道:「重山,你我之間何時竟需要這個『謝』字了?」這位眼看步入古稀的老者一語之後,眼中竟然透出了一股常人難及的深邃,彷彿兩眼無底的古井中泛起波瀾。

張重山聞言須唇翹起,上前幾步拉住梁喜發的手笑道:「師兄所言甚是!從我被師父撿回去的那天起,咱們就已經是兄弟了。師兄照顧了我二十一年,替我與秋妹牽線搭橋,又照顧了我家二十六年。這份情義之深,倒是我剛才的話顯得矯情了。」

梁喜發聽着張重山的話心中感慨,眼前這年已五十六歲的老人,確實可算是自己從小一手帶大,不論人品武功,都由自己親自所傳所授,明裏是師兄弟,實則比親兄弟還要親。

張重山拉過梁喜發的手,好像想起了什麼事似地一指那通往內院的拱門笑道:「燕秋燉了蟾參湯,我光顧著跟師兄說話,差點給忘了!這活先放着,回頭讓……就讓小七打掃吧,誰叫這小子不怕燙。咱們哥倆先喝湯去!人人有份,晚了可就涼了。」

梁喜發被自己這已然五十六歲的師弟那孩童也似的興奮勁逗得笑出聲來。不過梁喜發細想也是,能讓這位曾經叱吒江湖的張重山卸下一切坦呈自然的人屈指可數,自己正是那當之無愧的首位之人。

張重山拉着梁喜發,兩人推門而入。這內院小廳之中此時正是喜氣洋洋,眾人一見梁喜發隨着張重山進來,紛紛壓低了聲音打着招呼。最後則是張重山髮妻江燕秋一句輕聲的「大哥來了」作了這一翻招呼的總結。

數個圓轉總共七人與張、梁二人打過了招呼,除了江燕秋和正在她兒媳懷中呼呼大睡的小雲兒,一個個都是轉回頭去,與自己眼前那一大碗正飄着濃香熱氣的雪蟾玉參湯繼續「戰鬥」。張家就是如此,這廳中有主有僕,卻又無主無仆。

江燕秋給丈夫和大哥端過蟾參湯,笑道:「你們兩個晚來了一步,小傢伙這才睡着。」

張重山聞言輕聲笑道:「我走之前小雲兒還興奮得不得了,居然轉眼就能睡着,這份本事可比楓兒小時候強多啦。」

江燕秋被丈夫勾起了當年照顧年幼多病的兒子的記憶,瞪了丈夫一眼,隨即輕笑道:「你還好意思說,當時聽說楓兒體弱,不知道哪個急得連韃子皇宮的葯閣都給翻了,只為找到大哥所說的藥方所需材料,差點叫人發現給捉了。」

張重山臉上微微一紅,隨即與愛妻相視而笑。二人感情至深,此時自然無需言語。

梁喜發目光掃過師弟和弟媳,最終落在了正在孫媳懷裏睡得極香的小雲兒身上,心中不禁暖意上涌。梁喜發微微抬手,笑着沖正往自己這邊快步走來的張家少爺張楓做了個輕一些的手勢。

「乾爹,這湯是我調的配方,娘親自熬制的,快嘗嘗是不是入得了口。」張楓雖然年已二十有六,又已升為人父,在梁喜發麵前卻依然是孩子脾氣。此時他這興奮的聲音便因為努力壓抑著而有些顫抖。

看着滿眼期待的張楓,梁喜發正要將湯碗送到唇邊,手臂卻忽然一僵。梁喜發與張重山二人對視一眼,心中俱是一懍,面色驟變的同時雙雙將手中湯碗輕加推送,穩穩地擲回了桌上。

梁喜發與張重山他們聽到的是不下二十人的落地之聲。那些聲音雖然極輕,卻還是沒有逃過梁喜發與張重山的耳朵。兩人相視雖只一瞬,但還是從對方的眼中看出了深深的擔憂之意。

張重山眼中擔憂一閃即逝,向梁喜發說道:「該來的總是會來,我們躲了二十六載,卻終是躲不過的。」

張重山說着看了看前院的方向,面色越來越沉。他壓低了聲音說道:「前面先由我去看看,這些人來者不善,今日恐怕難以善終。後院老小就交給師兄照拂了!若然重山不幸,當年師父以性命相托之事還全望師兄守護下去!」

張重山為今日之言以及今日可能發生的一切,早已經做好了準備,是以這翻話由他說來根本沒有半分的猶豫。張重山說罷也不等梁喜發開口,轉身邁步間人已自廳中閃出,自拱門處消失不見。

梁喜發聽着張重山的話,不由得一聲長嘆,自語道:「上下五千多條人命換來江湖上二十餘載的平靜,你我又以匿跡於江湖的手段將這份平靜多守了二十多年。可今日這等的陣勢,憑你我真的還能守得住么?如果能守住,可前院那濃重之極的殺氣又作何解?嘿嘿,好在這命數雖然來自天所賦予,卻還是可以掙上一掙的。」

梁喜發看着屋外那湛藍的天空,吐出一口濁氣,轉而向江燕秋說道:「弟妹,你去上面看着,我送楓兒他們離開。」

江燕秋並未多問,只是點了點頭,身子輕輕提氣前縱,人才出了廳門便在地上一點,團身翻影之下已然無聲無息地上了屋頂。

屋裏剩下的人都放下了手中的湯碗,迅速而有序地從這廳中的各處暗門中取出顯然早已備齊的行禮,站在內室的入口處等著梁喜發後面的安排。

梁喜發深深地看了那通往前院的拱門一眼,隨即回過頭來,向眾人擺手說道:「咱們走。」

張重山到得前院,發現院中已站了二十五人,這些人高矮胖瘦皆有,呼吸強弱頻率也各自不同,但都是統一的黑衣蒙面。單從眾人呼吸快慢輕重,張重山便已明白,今日所來之人無一庸手。他也不等對方開口,搶先朗聲說道:「不知眾位來這窮鄉僻壤的有何貴幹?若是缺了盤纏酒錢,在下家中倒也有些余錢可給各位做個路費酒資。」

「踏空步張重山,咱們明人不說暗話。我等來到這裏,就是來跟你要那東西的下落。」一個矮胖模樣的蒙面人忽然開口,聲音不大,卻在空中久久不散,彷彿鍾里開口,嗡然作響。

跟我顯功夫么?敵人既已認出自己,顯然是有備而來。既然對手都開了口,張重山乾脆不再做作,而是向那矮胖子躬身一禮道:「不知九重陀夏丘夏兄說的是什麼東西的下落?在下退隱江湖多年,早已不聞武林之事,對於夏兄所言實在不甚明了。」

那矮胖子正是九華山上的九重陀夏丘。他見張重山從自己的話中聽出端倪便道出了自己身份,不由得一驚,正待說話,卻被旁邊的瘦高個伸手攔下。

那頭頂道髻的瘦高個扯去了面巾,露出一副清瘦的面龐。這道人打扮的傢伙捋了捋頜下那挫山羊鬍子,沖着張重山躬身笑道:「笑痴道人,這廂有禮。」

笑痴道人彎腰的速度明明慢得如蝸牛一般,卻偏偏又好似費了極大力氣。明眼人自然看得出來,他這哪是施禮,分明就是以劈空掌較量真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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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雲九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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