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飄搖的心

番外:飄搖的心

()小里灑滿了朦朧的燈光,一個熟悉的身影正沿着扶梯拾級而上。子衣家的院欄外,立着一襲黑色晚裝的梅,如瀑的長發隨意地挽在腦後,只那夜一般魅人而溫馨的眼睛隨着那人的身影,默默地數着台階。

身後傳來緩緩的腳步聲,梅微微側了頭,淡淡地道:「你還來這裏做什麼呢?」

「我……她…她還好嗎?」

下的兩人一齊向三的窗幾望去,那裏突然亮了——主人已進了卧房。

「子衣她很好。」

兩人間沉默了片刻,那個遲疑的聲音終道:「我可以見她嗎?」

「你說呢,Rose?」梅緩緩轉過身來,那雙閃著夜晚星光的麗眼直望進Rose的眼底。

Rose換了一身白色的曳地長裙,像極了西歐童話里的公主,與一襲黑衣的梅形成強烈對比。

Rose閃開了梅的直視,悵然望着那三的窗幾:「我想見子衣……」

「Rose,你就要結婚了,你還要怎麼樣?」

「我想在婚禮前能和子衣談一次。」Rose緩緩地向子衣家院門走去。

「Rose!你這些年折磨得子衣還不夠嗎?你到底想把子衣怎麼樣才稱心?那兩個巴掌還不能令你覺醒嗎?」

Rose搖著頭:「不,你不明白的,我要見子衣!」

「那你想和子衣說什麼呢?說你的婚禮?你和未來丈夫的生活?」

Rose怔了怔,喃喃道:「我要說什麼?我也不知道……」

「你不知道?你到底要傷子衣到什麼時候?你還記得當初我們一起上學時的子衣嗎?那時候的子衣,那個陽光快樂的子衣去哪裏了?你看看現在的子衣,你看看她那雙憂鬱的眼睛,你見過這麼傷感的眼睛嗎?你見過那樣令人心碎的溫柔氣息嗎?你見過嗎?Rose,你告訴我,一個人要受到什麼樣的傷害和折磨,才會變成這樣子?你告訴我!」梅憤怒地抓緊了她的雙臂。

忽然,三的窗幾暗了,卧房的主人似乎睡了。「不,子衣,等等!」Rose幾近哀求地呼道。

「Rose!一切已經結束了。」

「結束了?」Rose茫然重複了一遍。

「子衣她從未傷害過你,這些年來她也從未找過你,而你馬上也要結婚了,這樣還不夠嗎?你何苦還要折磨子衣呢?」

Rose猛然轉身,一滴清淚悄然滑落臉龐:「我是要結婚了,可我心裏到現在也無法得到安寧,而今天她卻可以安然地告訴我說,我們之間沒有任何緣分連結了!我要去問她,這是為什麼?」

「難道你不覺得子衣這句話應該說的更早嗎?難道你不希望子衣早點放下對你的感情,開始全新的生活嗎?」

「她開始全新的生活?那我呢?」Rose哽咽道,「我呢?我怎麼辦?」

「你?」梅冷哼了一聲,「別告訴我說你不知道怎麼辦!當年子衣是怎樣對你的,而你又是怎樣對待子衣的?當你譏諷挖苦子衣的時候,當你故意拿冰冷的態度對待子衣的時候,當你刻意表示對子衣的敵意的時候,在你當着眾人的面摟着男朋友親熱的時候,在你換了一個又一個男朋友的時候,你知道子衣是怎麼做的嗎?

她靜靜地躲在沒人的角落裏,一遍又一遍地反省她哪裏做錯了,一次又一次地想向你認錯請求你的原諒,可你連機會都不給她!在她還沒開口說話的時候,在她還沒走近的時候,你把所有能想到的難堪都給了她,把所有尖銳傷人的詞語都用在她的身上,她到底哪裏做錯了?我以前從不明白子衣為什麼對你那樣好,今天我終於明白了,可我更鄙視你!

子衣喜歡你有錯嗎?連我這樣一個她最親近的朋友,都不知道她在愛戀着你!你倒是告訴我,她有傷害過你嗎?有讓你感到為難過嗎?有讓你在眾人面前難堪過嗎?有讓你抬不起頭嗎?即使你覺得這樣的感情讓你無法接受,你就有權去傷害一個從未想過傷害別人的人嗎?」

梅咬緊了唇,那雙夜一般美麗的眼睛裏盈滿了淚水,衝動的感情使得她幾乎抑制不住,憤怒的手臂在微微顫抖,「你能想像一個人將所有的思念,所有的悲傷,所有的痛苦都悶在心裏,只靜靜地守在一角獨自落淚的情景嗎?你能想像在寂靜無人的深夜裏,子衣一個人在街道上轉到天亮嗎?你能想像一個人在壓抑不住對另一個人的思念時,她所能做的僅僅是呆坐在曾經的地方,寧願在空氣里捕捉那個人遺留的氣息也不去靠近那個人所在的一切場所嗎?你可以做到把對一個人的愛戀和思念都深埋在心底,一個人承受所有的痛苦和秘密嗎?」

「她為什麼要這樣做?為什麼?」大顆大顆的淚珠如斷了線的風箏似地掙脫Rose的眼窩,打濕了那白色的公主裙胸前的領襟,瘦弱纖細的身姿亦在微微顫抖,輕輕啜泣著。

「為什麼?你難道還不明白嗎?她怕帶給你任何的麻煩,任何的困擾,任何的傷害!她想保護你,想讓你生活的開心,可你居然一直傷害她到現在!」

「子衣……」Rose再控制不住,身體劇烈地顫抖著抽泣不止,「子衣,為什麼,你為什麼要這樣?你為什麼不恨我?子衣……」

「你現在說這些不是太遲了嗎?Rose,你走,不要再傷害子衣了。」梅哽咽著側過頭去低低回道,「我不想再看見你。」

淚水早已佈滿了臉頰,Rose閉上了眼睛,卻仍然止不住洶湧的心傷與悲泣:「是,我一直在傷害子衣,可子衣現在得到了寧靜,而我呢?在我喝茶的時候,在我寫字的時候,在我走路的時候……無論我做什麼彷彿她的身影都藏在我心裏,一刻也不曾離開過我。我拚命地想抹去她的影子,想忘記她,故意地傷害她,以為這樣我就可以得到心靈的平靜了,可結果呢?甚至我和男友在一起的時候,在我第一次被男孩吻的時候,出現在我腦海里的卻不是我面前的人!我換了一個又一個男友,以為隨着時間的流逝她會逐漸從心裏消逝。當我以為我可以徹底忘記她嫁人的時候,我卻很想去問問她,我穿這身嫁衣好看嗎?」

禁受不住這巨大的傷痛,Rose抽泣著彎下了腰,哭道,「梅,告訴我,你見過這樣待嫁的新娘嗎?當今天我見到子衣的時候,我心裏其實很高興,可我忍不住又故意刺激她,因為我要嫁人了,要結婚了,我怎麼可以還為一份令人羞恥的感情所困擾?不該是這樣的!」Rose哭泣著捂住了臉頰,「不該是這樣的……」

「Rose,你這是作繭自縛。」梅輕嘆了一聲,「既然你無法接受這份感情,何不放下它去開始新的生活呢?」

「不,我恨子衣,」Rsoe劇烈地顫抖著,哭泣著,「恨她為什麼不是個男孩,恨她為什麼不恨我!哪怕她向我表示一丁點兒的恨意,我也不會這麼一直無法放下她。」

梅不忍地轉過頭去,望着三的窗幾:「子衣本性如此,無論她受到什麼樣的打擊都不會改變——她從來不會想到去傷害別人,更不用說一個她曾經深愛的人。」

「可我的心一直都好痛。我是那麼渴望地見到她,那麼地想在她身邊,那種思念的煎熬使我整晚整晚地睡不着,每次故意傷害她之後,我都忍不住偷偷地觀察她,偷偷地想多看她一眼,偷偷地想離她近一點,哪怕是裝作無意間經過她住的宿舍,她讀書的地方,哪怕是隔着遙遠的距離能望她一眼就好。可每多望一眼,只會讓思念的煎熬更加痛楚與猛烈,讓相見的渴望更加地急迫與難忍。可是,這樣的感情註定是得不到社會和家庭的認可,這是一份錯誤的感情,我不想成為人們眼中的怪物,不想被人唾罵,不想背負那樣沉重的負擔。我再喜歡她,她也不是一個男孩!」Rose茫然望着梅,「我錯了嗎?是我愛錯了,還是根本不該有這份感情?」

「我理解。」梅苦笑,「如果子衣是男孩的話,Rose,那絕對輪不到你來愛子衣。」

「是么?」Rose也苦笑道,「當我開始傷害子衣時,我大概就已經沒這個資格了。」

「Rose,你既然什麼都明白,你今晚來這裏還做什麼呢?」

「我不知道,」Rose搖了搖頭,「或許我是想子衣知道,我不是她想像的那樣。」

「Rose,這一切已經沒有意義了,子衣早已經原諒了你,她也從未恨過你。你把這一切告訴她,然後心安理得地回去繼續結婚嗎?那子衣呢?承受了你這些年的痛苦后,再接着痛苦地看着你嫁給別人,然後終身活在你的陰影里痛苦嗎?」

Rose怔怔地直起了身,憂鬱的眼睛望向那三的窗幾:「子衣真的已經放下了那份感情?」

梅默然望了望她的神色,簡短地應道:「是!」

Rose的身軀應聲顫了一下,從未曾想過,那所有曾經只屬於自己的溫柔和愛意,竟然有朝一日真的會離自己而去,被另一個女孩所擁有!這許多年的煎熬,換來的是那人果真不再愛自己嗎?果然是自己錯了么?還是愛錯了?那份曾經刻骨銘心的愛,真的走了?

Rose凝望着那窗幾,輕輕道:「子衣,我穿的這身裙子好看嗎?」凄然一笑,轉過身去,慢慢走進那來時的夜影中。

曾經的青春年少,曾經的純真爛漫,一切都恍然如夢。那個陽光明媚的早上,穿着那身漂亮的白色公主裙,飛一般地跑向那人:「子衣,子衣!我穿這身裙子好看嗎?」

花叢中的人兒仰起身子,燦爛一笑,俊秀的面容映着朝霞,迷人的眼睛是那樣地令人怦然心動:「好看,當然好看!」

時光流逝,朝夕的相伴早已悄悄地在心田埋下了愛的種子。不知什麼時候起,自己的那一雙眼睛總愛盯在那人的身上,就那樣凝望着她;指尖絲絲的溫暖,彷彿不經意地總在靠近她的氣息,悄悄地碰觸著那人,而被那人捉住時是那樣的害羞卻又那樣的期待……自己是那麼地喜歡凝望她的眼睛,那麼地喜歡靠着她的溫馨感覺,那麼地喜歡沉浸在那人的氣息里直到地老天荒…喜歡……

當年少無知變得成熟,當純真的懵懂懂得世俗的好惡,一切都變了,因為自己的心變了。當決定要抹去這一切的時候,傷害就開始了……如今,這傷害終於走到頭了,可自己的心呢?果真抹平了嗎?

淚水再一次無聲地滑落臉龐,Rose顫抖著咬緊了蒼白的唇:子衣,子衣!

梅望着Rose的身影漸行漸遠,終於消失在燈光的盡頭,輕輕嘆了口氣,關上了院門。

子衣一個人坐在床上,在黑暗中發獃。

梅輕輕擰開了房門,也不開燈,只上了床坐在子衣身邊,倚進那人懷裏。子衣動了動,梅抱住她,輕聲道:「別動,讓我靠一會兒。」(以下與67章《一路順風》銜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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