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4章 尿急
第1214章尿急
站在演講台上的加賀伊佐子，化著精緻妝容的臉上閃著激動的光芒。
對她而言，恐怕這一時刻才是真正的人生高光。
而且她還沒有忘記過去的職業技能。
站到麥克風前，以專業主播的微笑環視了一下現場后，她相當灑脫地說，「剛才大家就一直在獻祝詞，一些禮數周到的賓客們連酒都沒喝，只專註地聽着演講，所以，我簡單說幾句就好。今天，大家能在百忙之中抽空前來共襄盛舉，為我的美容室捧場，我衷心感到感謝。」
「見到有這麼多人為我祝賀，為我加油，不知不覺就充滿了勇氣和幹勁呢。我會努力把美容室經營好的。說句有點自大的話，我甚至希望再過幾年時候，還能在東京開第二家，第三家分店呢。所以大家可千萬不要以為這樣的聚會僅此一次，就此結束。也許用不了多久，我還會厚臉皮地把大家再請回來，慶賀我們的分店開業呢。」
「當然了，相對地，我也會努力的把美容室經營好。對於本店的格調和服務，有一點我可以在這裏很自豪的說，在我的美容室里，無論的技師水平還是美容美髮的用品，可都是國際一流的呢。我們甚至還有來自法國巴黎和意大利米蘭的專業造型師哦。所以價格上也是很國際化的，絕對配得起各位的高貴身份。謝謝各位，期待擁有愛美之心的您，大駕光臨。」
在電視劇里，這筆虧空對於半澤就任的支行好像就已經是了不得的損失了。
果不其然，等進了廁所，寧衛民就發現自己還真的猜中了個八九不離十。
比如圍坐在入口處附近的那些美容界的人士和身份相對普通的賓客，都是硬生生強忍住想要噴飯的衝動。
他只是着重補充一句，「不過您得保證您的餐廳確實經營狀況如您所說，本行也會在放貸批准錢差專人去調查的。」
寧衛民掃了掃宴會菜單的大致內容，他就發現，這一餐不但有最好的香檳酒和法國紅酒，還有最好的海鮮和牛排。
他回頭一看，居然是住友銀行的吉茂部長。
而且日本的書店也確實賺錢不多，日本銀行也不可能隨意給人發放貸款，申貸的門檻還是有的，否則吉茂也就不用替兒子發愁了。
那麼作為主人，是必須好酒好肉管飽的，不然實在說不過去，真就成了吝嗇鬼了。
「辦法倒不是沒有，我和國內幾家投資方的上層人物還是能說的上話的，也許可以走走特殊程序。不過嘛，這三億五億的好像太少了。不瞞您說，因為餐廳確實很賺錢，我目前一天流水就是一千萬円。我其實是有考慮，要不要開分店的。今天要是沒遇上您的話，我或許會為此事和法國的匯理蘇伊士銀行聯繫，我和他們也算是合作過幾次的老關係了，打我在日本開始經商，貸款就是從他們手裏拿的。我相信如果這次以餐廳抵押，貸出更多幾倍的錢不成問題。不過，法國人的利息也會高一點罷了。所以我才會覺得，如果和您達成交易也不錯。」
此時發言結束，他就急需去廁所解決放水問題。
「當然，這點我絕對沒有說謊。啊，對了，我還想問一句，剛才我提及的書店怎麼樣？我能保證，書店沒有負債，也是在賺錢的，只是少了一點。每個月只有一百萬円到二百萬円的利潤吧。能不能也放一些貸款給我個人？既然你們做了餐廳的貸款，我總不好只拿書店再去找法國人。」
想想看，如果請客都捨不得花錢，難道還指望這些客人們去用真金白銀捧你的場嗎？
就這樣，當慶典程序一結束，宴會開始后。
可工作拿不出亮眼的成績讓吉茂長子的前程成了問題。
至於能在這裏見到寧衛民對吉茂來來說就更是一個意外驚喜。
別忘了，他又不是日本人，對與日本金融市場上許多成本更低的融資辦法，他是無法參與的。
更別說宴請的目的還是加賀夫婦為了店鋪造勢了。
哪怕吉茂很懂得暗箱操作，可要是他的兒子始終沒有一點亮眼的工作成績，個人履歷太拉胯也很難辦。
長子前幾年大學畢業，因為有老子關照，不但順利進入了住友銀行工作，成為了名符其實的「銀二代」，而且被分到了東京的核心三區之一的港區分行信貸部。
這豈不是一拍即合？
說來還真是想睡覺，就有人給他送枕頭來了。
反而是因為他很清楚，幫忙最好適當表達出為難，才能讓對方更承情，這是他故意做出來的樣子。
反正也只是抵押生意而已，不包括不動產在內，那能拿到錢就是賺到了。
如果不是他自己遇到了，他也不相信還會有這樣荒誕的事，居然日本的銀行會求人貸款。
原來他們竟然無時無刻都在感受着清生為人的不平等，活在清晰的階級界限的框架里。
別忘了，還有個常務的次子也面臨的同樣的處境，他必須在保證讓人抓不住把柄的情況下解決問題才行。
因為如果那樣，就會在個人職業履歷中留下抹不去的污點，反而會給前程造成更大的困難。
就這樣，雖然看在吉茂的面子上，住友銀行港區支行上下都對其子厚待有加。
但這兩位說白了就是阿大與阿二的關係，反正拖後腿的不是你就是我。
唯一令人寬慰的，也不知道是不是彼此商量好了，每隔不久這哥倆也知道互相換換位置，倒是免得彼此太難堪。
敢情吉茂這傢伙居然是為了兒子，求他來貸點款的。
畢竟這可是住友銀行本部的部長啊。
由此完全可以看出日本是何等的等級分明，居然連笑的權利都是不同的。
他連忙說，「對對，法國人的銀行利率是很高的，恐怕您要多付出一倍的利息不止。既然您的餐廳經營數據這麼好，那我們也可以為您調整放貸額度，不知您認為十億円怎麼樣？」
「這個嘛，好吧，您可真是讓我刮目相看。」
強行升職終究堵不住悠悠之口，還會讓提拔他的人成為有眼無珠的混蛋，成為下屬背後議論的笑柄。
「您恐怕誤會了。」寧衛民微微一笑，「主要問題其實是差在時間上了。您也是清楚的，壇宮飯莊的投資方是比較複雜的，有兩家單位具有官方色彩。那麼按照規矩，我要貸款就必須跟國內提出申請，獲批后才好進行。否則我沒法交代啊。可要是這樣，時間不好說，反正本月內申貸肯定不行的。我的意思，不知貴行可以不可以先接受我名下別的企業以抵押來貸款，一個完全屬於我個人的書店。這個不需要我跟國內進行溝通……」
尤其是今天看到寧衛民還有松本慶子陪同來參加宴會，他就更能確定寧衛民在東京混得很不錯。
而且最重要的事，他從住友銀行信貸部撕開了一道口子。
因為剛才的初步應酬，他其實已經喝了好幾杯香檳酒了，聽嘉賓發言的時候，就一直在忍耐尿急。
再加上住友銀行近年來一直在高速擴張。
人家都跑來捧場了，還個個都送了花圈，把這個宴會會場，還有伊佐子在自由之丘的店面，裝飾的就跟華夏最豪華靈堂似的。
這樣的一個人來主動對自己示好，甚至不顧年齡的差距，當然寧衛民會多心。
不過，他可並沒有留在席位上等著好菜上桌，或者是陪着松本慶子去應酬旁邊的這些政界和財界人士，說說那些沒有營養的場面話。
坦白的說，從今天見到吉茂這個人，寧衛民就隱隱感覺到他的熱情不會無緣無故。
這些人有美容醫師公會的會長、《每日新聞》的生活版主編，和東京市議會的幹事，他們也都對伊佐子美容室的開業表達了祝賀的心意，只不過這些發言都很短。
吉茂沒有否認，但也沒有直說，「您是要去洗手間嗎？不如我們同去，順便聊一聊……」
到1986年10月，住友銀行有合併了和平相互銀行。
「寧社長，您究竟有什麼顧慮呢？以您的餐廳規模，不會連幾個億的貸款也承擔不了吧？或許您還不清楚，就在不久之前，本月初的時候，日本央行已經宣佈把中央銀行貼現率從5%降低到2.5%了。其實利息真沒有多少，您如果貸款三億円，一年需要支付我行的利息，也就一千萬円左右而已……」
於是乎，他才會主動在慶典開始前與寧衛民攀談。
他根本也用不着去打聽究竟，只要知道住友銀行願意白給他錢用就夠了，又有什麼理由不答應呢？
甚至可以說，這對他來說就是一份從天而降的驚喜，他求還求不來呢。
但這樣送上門的好事已經足以打動寧衛民。
要知道，原本銀行信貸部是位高權重外加清閑舒適的部門，根本不愁客戶。
他不僅記得寧衛民從住友借走的三億円貸款，哪怕年息高達百分之十，也是按月準時繳付的。
直接答應了，那還有什麼意思？
果然，吉茂先有點着急了，生怕自己白費了半天吐沫。
再接下來，便又是松本慶子登台，挨個把需要致辭的嘉賓們請上演講台。
不用說，儘管吉茂不可能對寧衛民說出全部的內情，肯定為了顏面有一定程度的保留。
「啊，有一點小事。」
這事兒說來其實挺有意思。
甚至還能猜出或許是有點不好公開的事兒。
甚至退而求其次，直接調離，或是換崗也不行。
吉茂膝下有一子兩女。
這樣的客戶雖然不夠了解，但卻是可以放心放貸的目標了。
這幾年銀行的生存處境也隨之發生了極大的變化。
這位吉茂部長的地位自然也隨着住友銀行的資產壯大而水漲船高。
「二十億円吧，怎麼樣？我的餐廳一年凈利潤至少十億円。按照銀行的準則，應該是會根據企業的營收情況有雙倍授信的吧？」
在住友的銀行系統里地位本就不低，起碼相當於一個支行行長。
1983年居第五位。
而他的態度如此反覆，當然不是他這人不靠譜，沒想好就亂表態。
原本他就因為沒法從日本銀行貸款，才會退而求其次找法國人的。
想也知道，今天的這頓餐食絕對價格不菲。
但是，吉茂的長子無論是學習還是工作能力都實屬一般，偏偏屬於天賦不太夠，特別不爭氣的那一種兒子。
許多日本的企業都靠其他途徑來融資了，大企業則更青睞成本更低的發債方式。
「您有事？」
寧衛民就注意到特別鮮明的一點，席位與席位之間存在着巨大的權利反差。
開業當天不但許多明星來助興，客人也比較有層次。
這意味着，他不但得給兒子找升職的機會，而且還得包辦業績，甚至必須得做得天衣無縫才行。
何況這個年代人人都嚮往奢華，如果請客太寒酸，是會被人恥笑的。
寧衛民當然能體諒。
而等到這些有頭有臉的客人差不多都發過言之後，最終迎來的就是大吃大喝，真正輕鬆愉快的歡樂時光了。
但是，沒容吉茂高興呢，他隨後又道了聲抱歉，皺着眉頭搖了搖頭。
結果漸漸的，各個支行信貸部在日本央行「日銀」制訂的窗口指導下，就有了業績完成的壓力。
另外，也是因為他胃口比較大，很想要試一試，能不能從吉茂這兒弄出更多的款項來。
所以沒辦法，吉茂就只能四處賣老臉，可著自己的人脈給兒子找業績。
吉茂不由深吸一口氣，不免為寧衛民的擔當和負債能力真心有點驚訝了。
沒辦法嘛，誰讓可憐天下父母心呢，誰家也保不齊出個廢物點心一樣的慫孩子！
日本人也是有舔犢之情的好不好？
永遠的倒數第一名不至於，畢竟還有個與之情況差不多的住友銀行本部常務次子來墊底兒。
而吉茂也是鬆了一口氣，開開心心的伸手回應。
毫無疑問，寧衛民這話的意思，這書店就是個搭頭了。
再加上現在，對方又和自己產生了如此巧合的尿點，非要並肩同行，他就更確定了這一點。
也就難怪日本人總是會抱怨活得壓抑了。
要知道，日劇《半澤直樹》裏，主角拼盡全力追討西大阪鋼鐵的呆賬也不過才五億円。
這話讓吉茂登時兩眼冒光，寧衛民作為一個華夏人，居然有勇氣背負更多的貸款，這是他沒想到的。
而且他的運氣還不好，趕上了日本財經界發生最大變革的特殊時代。
吉茂這次並沒有拒絕，認真沉吟了一下，才說，「這樣子啊，您看這樣好不好？如果您餐廳的狀況確實沒有問題，貸款順利批複的話，我就給您的書店也辦個貸款，不過額度不會太高，恐怕最多只能有八千萬円到一億円。這點還希望您能體諒……」
而這見面后的客套，其實就是印證他所有猜想的過程。
那不用說，在港區這樣精英眾多的分行，吉茂長子這個「銀二代」自然就成了能力和學業完全被碾壓的存在。
這就讓日本銀行的傳統信貸業務受到了很大衝擊。
然而他這話說完，就眼瞅著吉茂的神情黯淡了幾分，「這樣啊，那就比較麻煩了。雖然我能夠理解，但我行對於貸款的企業經營方面還是要求比較嚴格的。一般的小型私人企業，恐怕很難通過申請啊。寧社長，您真的不能想想辦法嗎？」
所以他了解到吉茂的請求后，第一反應就是點頭，很痛快地表示願意幫忙。
因為和華夏風俗差不多，日本人也是講究牌面的。
「您請……」
說句心裏話，從最初的時候，他就已經隱隱有了預感，對方肯定對自己有所求。
像寧衛民這樣的年輕人，自己開辦的企業肯定沒有官方背景的餐廳更有信譽。
直到主桌的客人笑了，那些演藝界名人們的桌子也傳出笑聲了，他們才敢含蓄地低聲竊笑。
像大學就只勉強考上千葉大學，屬於二流大學里的中等。
「好吧，請……」
不過寧衛民也沒氣餒，他只是故作無奈的攤開了手，使出了欲擒故縱的一手。
這是明顯看不起寧衛民了，不過倒也正常，畢竟華夏目前還是經濟落後的國度。
如果兩者比起來，法國匯理蘇伊士銀行給他的貸款利率就像高利貸。
所以哪怕這筆錢是由加賀夫婦他們自己負擔，也會把招待標準定得很高。
就在她簡短意賅地說完，公開表示出「老娘明明可以搶你們，卻有志氣地非要靠服務賺錢」的經營理念后。
於是吉茂部長就發愁了。
就連泡沫時代也是這樣的，那是真的可憐。
這次參加慶典，他本來以為是不得不來，會很無聊的一次應酬，絕對沒料到會有這樣的機會和收穫。
但因為廣場協議的簽訂，日本金融市場全面開放，金融產品變得日益豐富。
不但主桌馬上揚起一陣毫不避諱的笑聲，會場也再度湧起如雷的掌聲。
1980年，該行的資產額在世界大銀行中居第十六位。
不過泡沫時代就是泡沫時代，眼下吉茂還不至於被這筆款子嚇破膽。
眼觀六路耳聽八方的他一覺察到寧衛民離席，也就屁顛屁顛的追來了，勢必要抓住這個機會不可。
再加上他今年原本就打算要在大阪或者京都開分店，確實需要用錢。
這不，今天來參加慶典就是想藉機找找機會替兒子解決問題，起碼也得讓老朋友加賀申一郎從兒子手裏貸個八千萬円再說。
而且他還記得寧衛民的壇宮是有共和國官方背景的，就開在銀座，慶典很排場。
如果放在整個社會來衡量，其地位基本上應該能和一個府知事或者大學校長相提並論，而且只高不低。
至此，其資產額已超過富士銀行，成為日本也是世界第二大商業銀行。
1985年居第四位。
「沒問題，合作愉快。」寧衛民高高興興，果斷的伸出了自己的手。
至於吉茂的期望也真的不算太高，只要寧衛民願以壇宮飯莊為抵押，本月內貸個三億五億的就好。
只不過，賓客與賓客之間還是有所區別的。
然而他可是沒想到，當告退離席，穿梭在各桌之間，剛要走出宴會廳大門的時候，他的身後卻突然傳來「寧社長」的叫喚聲。
就這樣，兩個人站在洗手台前，為剛剛談好的「貸款套餐」而鄭重握手。
雖然說起來，這筆交易內容並不是很乾凈，很多地方都可能涉及到住友銀行系統內部的操作違規。
但他們的手卻是剛剛洗完的，毫無疑問，絕對衛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