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我是我師父成仙路上的工具人

第一章 我是我師父成仙路上的工具人

白雪皚皚,如蓋雲被的蒼黛翠峰之下,一座矮山。

矮山腳下,竹籬小院茅草屋,屋外有溪澗。

澗深不知幾許,面上覆著一層薄冰。

悄無聲息,冰面輕裂,一尾肥魚破冰而出,扭動着身軀飛向澗旁石階。

仔細看,便會發現,有一層隱隱泛著光澤、潤如無物的薄膜,包裹着這尾肥魚。

石階上,躺着個身穿粗佈道衣的少年。他嘴裏叼著根青草、枕着只綣作一團正打着呼嚕的雪白狐狸,右手立起兩指、口中念念有詞。

「魚來、魚來…」

那尾肥魚飄飄然落到少年身下石階旁的草叢中,隨之,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響起。

嗡的一聲,草叢裏飛出一隻,哦不,應當說,一個僅有拇指般大小、半透明的小人兒。

「小長安,小長安,你又偷魚。當心老神仙打你屁股。」

少年吸了吸鼻子,語氣懶懶道:「什麼叫偷,我這是臨淵而漁。」

『吱呀』一聲,竹籬門被一陣微風推開。

一位個子略矮、身着淺灰色舊道袍、白須及胸、髮髻插著根枯枝的老道士,自院中行出走到山澗石階旁。

那拇指大的小人兒嗖的一聲從少年肩上飛出,繞着老者,嘰喳道:「老神仙,老神仙,你看,你看,阿紫化出翅膀了。」

老道淡然一笑點了點頭,朝那少年問道:「長安啊,想起來了嗎?」

少年仍舊躺着不動,懶懶地回道:「沒有。」

老道面上的笑容霎時消失,往少年屁股上踹了一腳,「渾渾噩噩,何時能覺?消消磨磨,又是一世。起身,劈柴去。」

少年被踹了一腳,完全沒有一絲不悅,伸了個懶腰,慢吞吞地站起身。

「師父,您天天問,不煩嗎?」

老道轉身,也不見有何動作,草叢中那尾被困在隔絕屏障內的肥魚,嗖地一下飛起。準確無誤地鑽入先前裂冰的洞口,回到溪澗中。

少年用腳撥了撥雪團似的小狐狸,拾起石階旁的笤帚,跟着老者往小院去走。

「你若想起前四(世)種種,為絲(師)我便功德圓滿,闊(可)登極樂界也。」老道捊著長須沒好氣地掃了少年一眼,「可惱,你個球囊,不知哪時開竅。」

少年早已習慣了老者這口濃重的鄉音,不以為意地嘟囔道:「師父,您又不是那青泉寺里的主持大師,要什麼功德圓滿,幹嘛要登極樂界?要我說,咱們現在就下山,先去吃頓好的……」

「禁。」

老道只輕吐一字,少年後面的說話全都成了哼哼聲,雙唇像被什麼黏住了一般,任他怎麼用力都動不了半分。

少年翻了個白眼,將笤帚隨手拋出去,那笤帚便像個小人兒般,自動自覺地打掃起院中落葉。

他立起兩指,自唇左邊划向右邊。

「動不動就封言覺,您不嫌煩我都厭了。」

「去,」老道從屋裏走出來,將手裏的蒲草箕扔向少年,「賒些米來。回來路上,澗道旁折點兒馬蘭菜。」

「不是劈柴么?」

「無米,劈了柴來作甚?將為師燒了么?」

少年抬手接住蒲草箕,應了一聲,搖搖晃晃走出院子。

小狐狸從澗旁的草叢中躥出來,抻了抻腰,跳上山道緊跟在少年身後。

「還有一尾魚藏好了嗎?」

少年輕聲問了一句,小狐狸很靈性地點點頭。

清晨時分,山間霧氣茵蘊未散,好似自天邊拋灑出的層層薄紗,美輪美奐,七分虛無三分真實。

少年卻是無心欣賞,一路往青泉寺行去,掐著指頭算起了帳。

「這一個月都管摩心大師賒了七斗米了,怎還好意思開口。師父啊師父,就不能放我下山去賺點錢嗎?」

「小長安,小長安,你又想偷偷溜下山了。老神仙說外面都是妖魔鬼怪,你可打不過呢。」

長出新翅膀的小草靈,不知何時又飛到了少年身邊。

少年哼了一聲,「師父就知道嚇唬我。

再說了,我又不去別的地兒,就下山看看外邊的世界,瞧瞧臨江府是啥樣的,哪能遇上什麼妖魔鬼怪。

等著吧,師父說,再過七天,我就滿十六周歲了。那時候,我便光明正大下山,用得着偷溜?」

「七天又七天,小長安,你都說幾回了,可曾真下得山去?」

「這次一定,說什麼我都要下山,絕不能再讓師父打哈哈忽悠過去!」少年信心滿滿地仰頭說道。

小草靈飛到少年肩頭坐下,晃着兩條小細腿,巴巴地說道:「那你下山能帶上阿紫么?」

少年笑咪咪點了點頭,「帶你就帶你,不過,你得聽話,不許皮。皮就把你賣了,換米錢。」

「啊,別賣阿紫,阿紫聽話!」

蜿蜒山道崎嶇不平,少年行來卻如踏雲一般,步下生風。

一人一狐一草靈一路嬉笑,不消多時,便到了青泉寺。

「小白,別跟着了,自己去玩。」

少年沖那雪團似的小胖狐狸揮了揮手,這開了智尚未凝成性靈的小傢伙聽話地點點頭,扭著肥碩的屁股蹦進一旁雜草叢中。阿紫也扇著小翅膀,跟了過去。

一個正在寺門前灑掃的小沙彌,遠遠便望見少年,自然也瞧見了他手中的蒲草箕。

「長安,又來賒米啦。摩心師父不在飯堂,在普濟堂會客呢。你要不就先在堂外等候會兒。」

「知道了,多謝濟玄小師兄。」

少年抱箕雙手合掌對那小沙彌行了一禮,便步入寺門。

輕車熟路,無需引導,沿着青石板路穿幽過徑,不一刻,便來到普濟堂外。

往堂內探了探,但見摩心大師正與人交談。少年在堂前空地尋了塊大石頭,抱着蒲草箕百無聊賴地將自己平攤在上面,望向天上流雲。

冬日暖陽初升,風也不太冷,清鈴梵音斥於耳中,不知不覺,少年睡了過去。

恍惚間,似聽到許多人的叫喊聲。

他睜開眼,便發覺自己身處於一片火海之中,懷裏,還抱着個五、六歲的小孩。

他想跑,卻發現腳下抽不開。

腳踝被什麼卡住了!他奮力將孩子往前方一張病床底下拋去。

周遭亂鬨哄的,有哭喊聲,還有不時迸發的爆炸聲。

他拚命想把腳從倒塌的儀器底下抽出來,卻,來不及了。

頭頂一聲巨響,樓板斷裂,轟砸而下…

………

少年陡然醒來。

暖陽和熙、清風融融,梵音繞耳。

仍在青泉寺,身下是大石塊,普濟堂就在眼前,摩心大師還未結束會客。

他坐直身子,盤腿、閉目、吐納,很快平復了有些紊亂的呼吸。

「又夢見了。還是,忘不了啊!」少年苦笑着抬頭望天。

『老媽…對不起!』

前世,父親在他五歲時就拋下他母子二人,從此消失不見。

本來就體弱多病的母親,辛辛苦苦將他拉扯大。他也還算爭氣,考進不算太差的醫學院。一邊讀研一邊在醫院裏實習,眼見苦日子就要到頭了,馬上就能報答母親的養育之恩。

結果,一場大火,將他設想的美好未來,焚燒殆盡。

都說,人死如燈滅。往事了了,作雲煙散,作朝露散。

可,虧欠的始終虧欠著。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來到這個世界的,只記得在那之後,一陣天旋地轉,周遭白光陣陣,忽明忽滅。

要不是知道自己涼了,他還以為自己在蹦迪呢。

也不知過了多久,白光陷落、一片黑暗,耳邊響起市井街巷的喧鬧聲。

一睜眼,就看到一張滾圓的老臉。

看這臉的姿勢以及身體的感覺,他判斷出自己是被對方抱着。

這張圓臉的主人,是個頭簪道士髻、身穿道袍的老頭。

老頭抱着還是嬰兒的他,滿目含淚地用搞笑的口音念叨著『師父,徒兒定不負所望』…

然後,圓臉老頭就成了他的師父,給他取了個平平無奇的名字,李長安。

之所以瞞着師父自己生來就帶着前世記憶,剛開始是因為他心底那份濃重的危機感。

再加上,師父一開始真的太嚇人了。

這個圓臉怪老道,抱着他來到玉泉山居后,一天到晚神叨叨的。還時常半夜裏對着油燈自言自語,念些聽不懂的經。

再後來,他才搞清楚,師父確實是個會采草藥、會煉丹、頗有點兒神通的真道士。

只是,執著於求仙長生之術,搞得人都有點魔怔了。

結合初見師父時,師父的神情、狀態,以及雷打不動、每日一問的那個問題,他得出一個大膽的推測。

『我是我師父成仙路上的工具人』!

不過,他還是沒將自己擁有前世記憶的事情告訴師父。

一來,他總覺得恢復前世記記師父就能成仙的這個說法,有點扯淡;二來,他私心裏不想師父離開他。

這十六年來,李長安一無所有,兩手空空,他與這個世界唯一的聯繫就是師父。

大概是父母宮緣淺,李長安剛出生就被遺棄在了街頭。老頭撿到他,從一開始手忙腳亂喂米湯都灑、洗個尿片能糊自己一手,到熟練給他換衣喂飯…

所以,在還沒做好心理建設之前,他希望師父能陪自己的時間長一點,再長一點。

雖說,糟老頭子有點煩人、有點摳嗖、有點呆板,還有點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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姥姥饒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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