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選擇的遊戲

「嘟，嘟，嘟，」通訊音響了3聲，電話里傳來父親熟悉的聲音，「喂，小文呀，爸等會就給你打啊...」電話那頭的老陸以為兒子又撥過來電話了，忙不迭地回話。

「爸，我是小雅...」聲音格外平靜，冷不丁聽着像是機器合成音，此時陸雅的眼前的「因果鏡」里，正是剛掛完兒子陸文電話的陸建明的身影，關於弟弟向父親要生活費的事情，陸雅從來就沒想過是一件多麼不好的事情，相反她一直覺得是理所當然的。只是在這個瞬間，尤其是經過一夜的沉默，此時此刻的她，心裏像是醞釀着一壇苦酒，酸澀，苦悶，刺眼，所有的感官統統發酵成一種名為嫉妒的情緒。對啊，憑什麼，憑什麼開口跟父親要生活費的不能是自己，憑什麼從小到大受照顧的都是弟弟，我對弟弟這麼好，為什麼我獎學金的錢繳納學費打工賺來的錢除了供自己生活費之外還要給弟弟零花，憑什麼，憑什麼，憑什麼？

這不公平。

這，不，公，平。

深呼吸，把心底那塊吸收滿嫉妒苦酒的海綿壓回海底，陸雅開口了：「爸，是這樣的，我最近需要點錢，所以能不能...」

從來沒有做過的事，肯定不可能像陸文那樣熟能生巧，還是會支吾，還是會有一種名為羞愧的情緒。

要多少？5萬。很好，劇本寫好了，大片要上演咯。

「雖然你沒有說要錢的理由，但已經很不錯啦，接下來，就是看男二號上場后，你爸爸會怎樣選擇啦！」革離的興奮，好想越來越清晰可見了。

「他是幸災樂禍吧，一定是，」陸雅心裏想着，但可悲的是，「我也有點幸災樂禍了...」

「陸建明，是我，美鳳。」電話那頭的聲音，老陸這輩子都不會忘記，可是這樣熟悉的聲音，此刻卻變得如此陌生。是啊，對於任何人來說，接到亡故親人的電話，會是什麼樣的感覺，不就是熟悉而又陌生嗎？

「你，你究竟是人是鬼？」老陸趕忙問道，「美鳳你是不是還活着，是不是？」

「建明，你聽我說，我已經死了，我不在了，」聽到老陸剛想問話，美鳳打斷了他，「你先別說話，我的時間有限，只能長話短說，建明，接下來的話你要好好聽清楚了。」

老陸本來就信鬼神，此時更加篤定，這是亡妻的電話，登時留下眼淚，抓緊電話使勁兒點頭：「你說你說，我不打斷你。」

「建明啊，我從望鄉台下來之後，就到了地獄第九殿這裏，都說人死一場空，其實我們在人間所作所為，都是要在身後償還的。我這一輩子，就是個普普通通的平凡女子，嫁給你也好，生養了兩個娃也罷，從沒做過什麼傷天害理的事情。唯一對不起的，就是我的好女兒。從小到大，小雅沒讓我操過一分錢的心，更不必說其他的了。可人就是這樣啊，你做的越好，我就對你要求越高，反而是小文不斷地犯錯不斷地惹事，我還不斷地寵溺。我確實在對待兒女上面，沒做到一視同仁，雖然沒有苛待過小雅，但在很多方面，我沒能一碗水端平。所以死後，我需要到第九殿閻羅平等王這裏服刑，也虧得我...」

「什麼，什麼服刑？」老陸一聽妻子在地獄受罪，一下子就炸了。

「你別急，聽我說完，」美鳳趕緊打斷他，「也虧得我只是偏心，所以平等王讓我在第九殿做普通差役，專管怨魂教化，需要時時刻刻與服刑怨魂講解第九殿法則，並念經超度，等我服刑期滿，即可投胎了。」

怕老陸再次着急，美鳳趕緊把自己的情況說完了，接下來說出此番通話的重點了：「對待兒女方面，你比我做得好，不管兒子還是女兒，你都能照顧得當，所以無需擔心你的身後事，只是有一點我想告訴你，你現在面臨一個選擇，你有5萬塊錢，本來是要拿來賠償張老闆損失的，好把小文領回去的，但是現在小雅，也在學校裏面闖禍了，如果沒處理好，不僅會被華清開除這麼簡單，還可能吃官司，她那兒也需要5萬塊，你必須做出一個選擇。我虧欠小雅太多，我必須要把這個情況跟你說清楚，還有你離那個姓王的遠一點，還有老陸...嘟嘟嘟嘟嘟...」

「喂，美鳳，喂，美鳳你怎麼掛斷了？喂？」突然電話掛斷了，老陸一下子不知所措，只能抱着電話大喊起來。

「因為她說的太多了。按照程序，她只能通過託夢的形式與你溝通，至於夢裏你能記得住多少那是你自己的事情，但此次時間緊急，只能在這裏讓你通過電話與她交談了，不過她說的東西已經越界了，所以必須斷掉。」不知何時，張老闆元原本笑眯眯的臉變得冷若冰霜了，「那麼情況你已經清楚了，接下來陸先生，是你該做選擇的時候了。」

信息爆炸到足以擊穿人心，老陸一時陷入了獃滯。

「什麼，什麼意思？為什麼我兒子女兒只能幫一個？不就是多5萬塊錢么，我再去借一點，我...我先打個電話。」老陸被張老闆的話說的莫名其妙，哆哆嗦嗦拿起電話想要撥號。

「您請便，只是我想提醒您一句，不管是兒子還是女兒的事，您都需要在今天之內處理好，否則，過期不候了。」張老闆又變了張臉，話里格外的通情達理，話外拒人千里之外。

老陸先是給李哥打了電話，想要管李哥再借點，沒成想李哥電話不通，只能給王頭兒再打了一個，王頭兒倒是接了，他先是告訴老陸，李哥和公司團隊去泰國參加團建了，10天後才回，然後老陸剛提想要跟王頭兒借錢的事，就聽到電話那邊「喂喂喂喂」幾句，貌似信號不好就又掛斷了。沒法子，老陸只能給家裏親戚一個個電話打過去。一羅圈電話打下來之後，這個親戚不是孩子要念書，那個親戚就是要買房，總之之前借過錢的，都不願意再借了。也是，好容易收回來，這年頭誰樂意一直往外借錢啊。借了一圈無果之後，老陸想了想，咬了咬牙，跟張老闆說道：「這樣，張老闆，我現在回家把房本兒拿上，我家那房子先抵押您這兒，我先把兒子領回去，我這5萬塊，還等著救我女兒呢。」

張老闆笑了笑，一字一頓地說道：「老陸啊，你覺得，我真想要你的房子嗎？我今天，什麼都不要，我只要5萬塊，現金。」

老陸聽到這話，只覺得眼前一黑，瞬間失去了思維能力...

「我有一個疑問。」自從和父親通完最後一個電話之後，已經小半天沒開口的陸雅突然說話了。

一直陪在一旁的黑影革離晃了晃身影，說：「陸雅小姐，您請問。」

「『因果鏡』我看了有一整天了，我發現一個問題，我想要看到的畫面，並不連貫，老是斷斷續續的，有些片段我可以自我腦補，但有些我覺得前後矛盾，那麼這些畫面，究竟我自己想看到的，還是...」

「你...想讓我看到的？」

陸雅指著面前「因果鏡」現在顯現的畫面，以及她在問出那個問題時的上一個畫面，一個，是陸文被張老闆逮住后，除了打給老陸要錢的電話之外后，一直不發一言地坐在網吧二樓盡頭的小房間中央的凳子上，一個，是張老闆接待了老陸，準備上二樓找陸文的畫面。

「有什麼問題嗎？陸文和你父親快要見面了，馬上你就可以看到你父親是怎麼做選擇的了。」革離表示不解，事實上，「因果鏡」是不容篡改的，他也沒有這個能力去篡改，所以他不明白陸雅的疑問是什麼。

「沒錯，你是對的，你確實知道我內心深處裏面住着一個魔鬼，這個魔鬼確實讓我做出很多不一樣的選擇。」陸雅一字一句地說着，此刻的她非常清楚自己在想什麼，「所謂的公平，確實是我從小到大的渴望，我希望我媽媽能像心疼弟弟一樣心疼我，這是我這輩子最大的執念，你成功的利用了我這個執念，並將這個執念轉移到我父親身上。我很在乎我父親是怎麼看待我和我弟弟的，或者用你的話來說，當面對不得已的情況下，我和弟弟，他會怎麼樣去抉擇，這，的確是我內心深處的那個魔鬼，想要看到的。」

革離沒有回話，他在等陸雅說完。

「即使是這樣，可是你忽略了一個事實，那就是我弟弟，和我應有的相處方式。雖然我內心的憤懣，會對他產生嫉妒的情緒，可是20多年以來的姐弟情感是不能被遺忘的。我弟弟真的遇上這樣大的事情，他確實會找父親尋求幫助，不過他第一時間，應該打電話給我才對！」

來自身為姐姐的強大自信在這一刻展現的淋漓盡致，彷彿帶着衝天的敵意，震得對面的黑影往後退。

而此時陸雅心裏浮現的，全都是小時候陸文犯錯的畫面...

「姐，是我不對嘛，我不該上課無聊扯趙曉婉的頭髮，老師留我校這事兒你能不能不告訴爸爸媽媽？」

」姐，我跟你說啊，這次考試我是鬧肚子，不然我會不及格，開玩笑，以我南鄉中學第一學霸...哎哎哎，疼疼疼，我這麼大人呢能不能不揪我耳朵啊，好姐姐最好的姐姐了，這次家長簽字你就幫我簽嘛...「

「姐，我就是看那個混蛋不順眼，誰讓他每次放學路上都堵你啊，我姐這麼優秀的人是這種混蛋能追的嗎？打架怎麼了，你看我嘴巴出血了他傷的更重，誒誒誒，別摸了沒事，記得告訴爸媽這我騎自行車摔的啊...」

「姐...」

「姐...」

「姐...」

這個世界上，有種比「因果鏡」更強大的東西，能夠保留住每一個值得珍藏的回憶。那就是源自於家人的愛。

「你知道嗎？革離，」陸雅低着頭，長發遮住了臉看不清楚表情，卻能聽見聲音中的顫抖，「我感到最難過的是，不是那些所謂的不公平，而是...」

「我真的在某一刻，對我的爸爸媽媽感到深深的怨恨...」

「而對小文，居然有了深入骨髓的嫉妒！」

猛然抬頭，陸雅赤紅的雙眼裏噙滿了淚水，可以眼神卻不再迷茫，而是前所未有的堅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