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話 一個人逃走

第五十五話一個人逃走

綱吉是被雨聲吵醒的。

他睜開睡意朦朧的眼，看見半敞的窗帘外一片灰濛濛的世界。

好像很久沒這樣睡到自然醒了，在意識模糊的階段，他還有種「好像有什麼事沒做」的緊張感，等到發現自己所處的地方並不是家裏而是師兄迪諾的臨時基地之後，才完全放心下來。

——已經決定今天逃課陪阿秀了，對自己來說，倒是難得的放鬆日。

這種想法只持續到綱吉剛睡醒坐在床上發獃的時候。

等到綱吉這樣恍恍惚惚地朝枕頭旁邊摸了摸，才發現自家弟弟根本不在床上。

有些奇怪，卻也沒太多心。他知道秀吉大概是已經起床了，那人對於跟自己一起睡覺想來都是表現得十分厭惡和不耐煩，不像自己是因為難為情，心裏隱隱的還會有小小的期待。

於是綱吉撓著睡亂的棕發趴下床，迷迷糊糊找了半天才發現昨天晚上自己親手放在床下的球鞋不見了。他有那麼一瞬間的遲疑，之後索性就光腳踩在地上。

門外好像有說話聲，綱吉晃晃悠悠地朝門口走去。

「……見過誰早上四點半出去買東西？嘖，你們兩個是蠢貨嗎？」

「十、十分對不起！里包恩先生……因為我們以為那少年是彭格列十代目……所以才……」

「那種時候就算是蚊子也不能放走！」

「十分對不起！十分對不起！」

是里包恩和另外兩個陌生人的對話，那兩個人的語氣十分恭敬，應該是迪諾先生的部下。

之後又響起一個熟悉的聲音。

「里包恩，你是說阿秀變回原來的樣子，裝作阿綱逃出去了嗎？」是迪諾。

「啊，應該是這樣。」里包恩沉聲道。

「但是，阿秀他為什麼要……逃走？」

里包恩冷笑着：「你不知道，那傢伙腦子裏的想法比一般人複雜。」

「哈？」迪諾似懂非懂。

「總之，那傢伙應該不會回家，已經過去四個多小時了，現在又下着雨……迪諾，你讓人去並盛周邊的地區找找，那傢伙不像阿綱那麼蠢，估計已經坐車逃到郊區了。」

「哦，好的。」

綱吉耳朵貼在門上緊張地聽着，在得知阿秀已經變回原來的樣子的時候暗暗高興著，卻在聽到阿秀已經離開的時候開始隱隱的擔憂。

「阿綱，別躲了，趕緊出來！」里包恩突然這樣說。

綱吉嚇了一跳，跌跌撞撞地從門裏摔出去。

走廊里站着迪諾和兩個黑衣人，而里包恩就好整以暇地坐在師兄的肩頭，居高臨下地看着他。

里包恩說：「蠢貨，叫你陪阿秀，結果把人陪丟了。」

綱吉摔在地上，一臉苦相地仰頭看着家庭教師，卻什麼也說不出來。

幾個小時前，當秀吉擺脫了廢棄醫院門口的加百羅涅部下，獨自一個人跑出去之後，原本晴朗的天空突然多了幾片厚重的黑雲，沒過多久，整個天空就都被烏雲籠罩，預示著一場大雨即將來臨。

那時候秀吉正坐在路邊無人的車站裏，仰頭望着陰霾的天空發獃。

——真是的，明明舒暢的心情都被糟糕的天氣弄壞了。

秀吉在心裏這樣想着。

他不知道去哪，在沒出廢棄醫院之前，只一門心思地想要逃離，一旦真的離開了，卻開始茫然起來。

這種行為，或許被稱為「離家出走」更合適一些？畢竟自己現在只是個小孩子……

那麼自己這個小孩子，一個人能去哪呢……？

正想着，秀吉突然看到一個小小的影子從街道另一邊竄過來。

大概是從出來開始就沒見到活的東西，所以偶爾發現一個會動的東西就格外關注。

只是……

這一關注不要緊，在之後的一段時間裏讓他後悔到不行。

因為那小小的影子不是別的，正是那隻愛「非禮」變小的秀吉的大黃貓。

那隻貓穿過馬路的時候，秀吉清清楚楚地看見貓嘴裏叼著的東西。

一個被人丟棄的牛奶盒子。

大黃貓就這樣叼著牛奶盒子跑到秀吉面前，邀功似的放下，一雙大大的貓眼興奮地仰頭看着秀吉，那被咬得慘不忍睹的盒子裏盛着四分之一的白色液體。

——不知道從那裏找到的別人喝剩的牛奶，這貓咪也有意思，大概是之前自己偷喝了一些，原本嘴巴部分的毛髮是黃色的，此時沾了些許白色的牛奶，顯得十分滑稽。

秀吉說：「==……我不要。」

他現在可不是小小的一隻，所以不怕大黃貓了，所以就那麼坐着，不管貓咪怎麼蹭褲腳都不理。

貓咪可憐兮兮地咪嗚了一陣，見秀吉像個雕像似的坐着，索性縱身跳上秀吉的腿。

秀吉這才急了，一把將貓咪推下去。

貓咪被摔在地上打了個滾，晃了晃腦袋不屈不撓地爬上來。

秀吉：「=皿=你這個傢伙很煩啊！」

他站起身，爬上他膝蓋的貓咪因為找不到附着而又掉在地上。秀吉抱着手臂饒有興緻地看着，貓咪蹲在地上一臉可憐兮兮。

大黃貓兩隻前爪掛在秀吉的褲子上：「喵嗚——」

秀吉抬腿甩掉：「走開！」

貓咪繞着秀吉轉了兩圈，終於耷拉着耳朵默不作聲地去喝原本給秀吉帶來的牛奶。

就在這時，下雨了。

車站外的世界突然被水做的帘子包圍，秀吉將注意力從貓咪轉向外面的大雨，心裏越發迷茫起來。

雨水沿着馬路沿流進僅有一個玻璃屋頂遮雨的車站，貓咪已經舔完牛奶，正在認真地用小爪子扒拉牛奶盒子，它太過專心，眼看着牛奶盒子被自己的縱身一撲推進雨里，卻還是執着地跑到雨簾邊朝外張望。貓咪是怕水的，所以它只一臉渴望地看了一會兒，就被從外面瀰漫進來的雨水嚇得跑到車站裏的座椅上去。

這會兒秀吉也坐下來，看着貓咪一臉認真地盯着流進車站的水看，心裏覺得好笑。

他一手撈起貓咪，用雙手捧著遞到頭頂，然後接着昏暗的光線打量貓咪柔軟的花斑肚皮。貓咪也不掙扎，乖順地任由秀吉抱着，還目不轉睛地看着秀吉的棕色劉海，時不時揚起爪子想要撥弄，但是距離太遠了，它只能不斷夠著卻一直碰觸不到。

秀吉：「嗯……」

貓咪：「咪嗚？」

幾分鐘之後，他一副「我明白了」的表情將貓咪放回旁邊的座位。

「原來你是公的……嘖，還以為是只發春的母貓。」

也許是錯覺，秀吉看到正準備舔毛的貓咪突然動作一僵，就連耳朵上的毛都豎起來了，好像對他的話十分不滿。

等到秀吉想仔細觀察貓咪的異動，卻發現對方已經全身心投入到舔毛的偉大事業當中了……

雨一直下着，秀吉托著下巴漫無目的地張望。

溫度很低，空氣潮濕似乎散發着寒意。

秀吉只穿了一件外套，此時感覺有點冷。

那隻貓咪舔完毛，竟然不客氣地跳上秀吉的腿，找了個舒服的位置準備趴下睡覺。

秀吉皺着眉望着某貓十分自覺的行為，卻沒有伸手阻止。貓咪溫熱的體溫隔着衣服布料仍然能感覺到，讓他覺得很舒服。於是索性就不管這隻賴皮貓，任由它趴在自己腿上打呼嚕。

路邊的鐘錶顯示現在的時間是六點，街道上開始有車，偶爾也會有人騎着自行車或者舉著雨傘從車站前走過。有公交車在車站停下又開走，有穿着打扮像上班族的人走進車站等車。

秀吉提着大黃貓站起身，心想這樣呆下去也不是辦法，等到阿綱醒了他們一定會發現我不見了，自己坐在這裏豈不是任由他們找到？

淺眠中的貓咪被打擾，好像十分生氣，它被秀吉提着脖子的毛吊在半空中，四肢不住地亂撲騰。

秀吉有些煩，索性將貓咪塞進外衣前的大口袋裏，貓咪又找到一個又小又安穩的地方，果然不再亂撲騰，而是從口袋裏伸出腦袋四處亂看。

秀吉感覺到旁邊等車的人在偷瞄自己，因為自己把貓塞進口袋裏，看起來就像肚子上多了一塊肉似的滑稽。

「別亂動，沉死了！」

貓咪蔫了，老老實實趴在口袋裏不動。

秀吉像個孕婦似的扶了扶裝着貓咪的口袋，腆著「大肚子」朝旁邊的自動販賣機走去。

綱吉的褲兜里有一些零錢，秀吉將其全部掏出來放在手裏數了數，最後用一枚一百日元的硬幣在自動販賣機里上買了一盒牛奶。

也是在這時，一輛公交車停在車站外。

秀吉剛把吸管插在牛奶盒子上，急忙轉身跑向公交車。

他根本沒看站牌，也沒注意公交車上的牌子。所以他並不知道這輛每天只有四趟的公交車是開往臨鎮的。

那時候他的想法非常簡單，坐上公交車，不管把自己拉到哪裏都無所謂。

秀吉第一次坐人這麼少的公交車，上了車之後他找了個靠窗戶的位置開始喝牛奶。

趴在口袋裏的貓咪又開始不老實了，在秀吉幾次打壓都沒能取得實質性效果之後，他不得不讓出自己的一半牛奶。

貓咪拱出口袋，趴在秀吉旁邊的座位上奮力撕咬牛奶盒子，由於車子晃動，它始終不得要領沒能將盒子想之前那樣咬開。

秀吉不耐煩地把牛奶盒子撕開，遞到貓咪眼前，貓咪毫不客氣地撲上去舔舔舔。

秀吉：「……嘖，真煩人……」

這樣抱怨著，他揉了揉根本沒填飽的肚子，再低頭看着沒心沒肺似的吃得正香的貓咪，不知不覺間嘴角彎起弧度。

這輛車上的乘客上上下下，卻始終很少。

貓咪喝完牛奶，又賴在秀吉的腿上不動彈了。

秀吉望着窗外不斷遠去的風景，漸漸的感到一陣困意上涌，沒多一會兒就沉入夢鄉。

車子繼續向前行駛，兩邊的建築越來越少，取而代之的是一大片一大片的田地。

公交車停下了。秀吉抱着貓咪走下車，卻發現自己站在澤田家門口。

肚子像被什麼東西絞住似的疼，隱約地聞見從家裏傳出的飯香。他站在家門口猶豫片刻，終於下定決心推門走進去。

媽媽就站在家門口迎接他，笑容仍然是他記憶里溫柔的樣子。

「歡迎回來，阿秀！」

秀吉突然覺得十分窘迫，他在媽媽的注視下別過眼，小聲嘟噥了一句：「哦……我回來了。」

就在這時，媽媽突然握住秀吉的手，秀吉驚訝地抬頭看去，媽媽臉上的笑容未變。

「阿秀，快點進來，媽媽做了好多吃的東西呢！你一定餓壞了？」

他被媽媽拉近餐廳，餐桌上滿滿的擺着各種好吃的，綱吉和里包恩坐在餐桌邊，正狼吞虎咽地吃着。

媽媽將一盤秀吉最喜歡吃的菜端到他眼前：「阿秀，媽媽做了你最喜歡吃的菜哦！快點坐下坐下！」

秀吉沒辦法，只好在綱吉旁邊的空位置上坐下。奇怪的是，綱吉並沒有停下手中的動作轉向他，而是繼續狼吞虎咽地吃啊吃。

媽媽接過秀吉懷裏的大黃貓，用雙手捧著送到眼前：「可憐的小黃，你也餓壞了？」

——=口=小黃？？？

媽媽似乎沒注意到秀吉的驚訝表情，而是把貓咪放在餐廳的角落，那裏不知什麼時候多出一個盛着滿滿貓糧的食盆，旁邊還寫着「小黃請吃」。

貓咪當然不客氣，喵喵叫着掙脫媽媽的手就朝食盆撲過去。

秀吉無奈地嘆了一口氣，拿起筷子。

——等等。

在媽媽期待的目光下，秀吉卻突然停下夾菜的動作。他小心翼翼地觀察著一屋子的人，里包恩吃得優雅卻像填鴨似的使勁往嘴裏塞，綱吉更不用說，吃得腮幫子都鼓起來了，媽媽還在微笑，貓咪幾乎把腦袋都塞進貓糧里了。

摸了摸依舊扁扁的肚子，再看着眼前一桌子豐盛的菜肴，秀吉突然明白過來，這是在做夢。

——沒錯，是在做夢。

如果里包恩得知我逃走了肯定不會如此淡定的吃飯，綱吉也不會當自己不存在似的只顧著吃，媽媽倒是一直這麼溫柔，卻不會對一連失蹤好幾天的自己不聞不問。

——這一切只有一個解釋，那就是……自己在做夢。

一隻手搭在秀吉肩膀：「怎麼了阿秀，不和你胃口嗎？」

「嗯……也不是。」秀吉先是搖頭，之後轉向站在自己身後的人。

然而那並不是媽媽。

臉頰有紋有花紋的紅髮男子正居高臨下地看着自己，神情是不以為然，卻隱隱的帶着幾分擔憂。

他猛地站起身，卻發現自家的飯廳不知什麼時候變了樣。

富麗堂皇的大廳，長長的餐桌，上面同樣擺滿各種各樣的美味佳肴，卻不是媽媽的手藝，而是西式的菜肴。

原本坐在自己旁邊的綱吉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個牧師裝扮的男子，他雙手交疊托著下巴，臉上掛着友好的笑容。大大咧咧的神情倒是跟自己認識的某棒球愛好者很像。

「怎麼了？為什麼不吃啊？！」那人笑着問。

秀吉朝後退了一步，撞翻了身後的金色紋飾的椅子。

「哼，這傢伙鬧脾氣的方式也無外乎這幾種。發脾氣、不吃東西、離家出走。」里包恩的位置則坐着一個灰發的男子，他一手搭在桌子邊，舉止優雅。

秀吉驚訝地睜大雙眼：「是、是你……？！」

「哎呀算了，別管他了，快點吃！」一個聲音從另一個方向傳來。

秀吉循聲望去，發現大黃貓吃飯變成一個綠色頭髮的少年坐在椅子上手捧著一大堆糖果。

綠髮少年開心地刨開一個糖紙，將紫色的糖球塞進嘴裏，腮幫子鼓起一個小小的圓形。此時綠髮少年傲慢地看着秀吉：「看什麼看？本大爺才不會把我的糖果讓給你！」

秀吉生氣地回了一句：「我才不要！」

就在這時，長桌的另一端響起一個溫和的聲音：「真是苦惱啊，該怎樣……才能把你養胖呢？」

光芒籠罩了整個視野，秀吉努力想看清楚那坐在長桌另一邊的人，卻只看到一個看似熟悉卻又陌生的影子。

然後，整個世界恢復成虛無的黑暗。

秀吉在顛簸的公交車上醒過來。

車上又只剩下他一個人了，貓咪依舊趴在他腿上打呼嚕。

窗外是大片大片的田野。

雨依舊下着。

他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只覺得一覺醒來渾身上下更疲憊了。

肚子咕嚕咕嚕叫着，夢裏那種有什麼東西用力絞住的感覺又出現了。

秀吉晃了晃頭使自己清醒。

再次看向車窗外，他才突然反應過來：這是在哪裏？這車要開向哪裏？？？

車子又到了一站，秀吉抱着貓下了車。

他餓壞了，此時此刻只想買點食物填飽肚子。

而車站，無論是市區還是郊外，都應該有自動販賣機。所以他才根本不管到的是什麼站就急迫地下了車。

雨下得很大。

棕發少年頭上戴着上衣的帽子，踩着水窪快步跑進車站。

車站裏好像還有幾個人在避雨。秀吉眼中只有那放在角落裏的自動販賣機，所以並沒有仔細看。

他迫不及待地把硬幣塞進投幣口，選了自己喜歡的麵包。

然而等了半天都不見下面有東西出來。

秀吉不耐煩地拍了拍機器。

結果……

嘩啦——

硬幣掉出來了。

秀吉拾起自己剛投進去的硬幣，一頭霧水。

「喂喂，那小子是白痴嗎？那機器早就壞了難道看不出來？」

「犬，小聲點。」

「切，白痴還不讓人說嗎？真可笑啊！」

秀吉緩緩轉身，看向站在車站另一邊的三個人。

那是三個穿着陌生制服的少年，站在最前面的黃色頭髮的少年頭上夾着兩個紅色發卡，嘴裏用力嚼着什麼，正一臉挑釁地看着他。旁邊略高一些的少年頭上戴着毛線帽子，眼鏡片下一雙無表情的眼睛閃著冷漠的光。與站在前面的兩個打扮奇特的少年相反，似乎是躲在後面的藍發少年就顯得普通許多。

秀吉只是越過戴毛線帽子少年和黃色頭髮少年的肩膀望去，只看見那是個面容俊秀的少年，跟他一樣戴着兜帽，藍色的劉海隨意垂下，遮住一邊眼睛，唯一露在外面的藍色眸子裏則帶着些許深不可測的詭異光芒。

好像發現秀吉在看他，那藍發少年揚起嘴角，朝他露出一個恭敬卻又膽怯的笑容。

那個瞬間，秀吉心裏湧上一股不祥的感覺。

作者有話要說：捂臉，我回來了……空色終於完結，我心裏的一塊大石頭也落地了，以後全力更新這篇文！請組織監督我！！牛bb小說閱讀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