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8.第479章 許七安蘇醒(萬字大章)

498.第479章 許七安蘇醒(萬字大章)

第479章許七安蘇醒(萬字大章)

京察之年,打更人銀鑼朱成鑄因為試圖玷污無罪少女,被銅鑼許七安一刀斬成重傷,后因傷勢過重,修為半廢。

許七安則被魏淵關進打更人大牢,判處七日後腰斬。

恰好桑泊案爆發,在魏淵的暗示下,懷慶向元景帝舉薦許七安為主辦官,元景帝准他戴罪立功。。

桑泊案結束后,許七安從容脫罪,朱成鑄的父親,金鑼朱陽心中不忿,投靠齊黨,出賣打更人。

這個報復行為,因為氣運之子許七安無意中撞破齊黨和巫神教巫師的密謀而告終。

事件結束后,朱陽被革職,趕出打更人衙門。原本按照魏淵的意思,朱陽是不可能活到現在的。

但元景帝強行保了下來,給了一個兵部掌故的閑差,一直到現在。

袁雄踏着木凳下車,抬頭看了一眼朱府的匾額,內心感慨萬千:「陛下真是佈局深遠啊。」

來到朱府大門,自報身份,袁雄目送門房進府。

俄頃,身材魁梧,氣息內斂的朱陽親自出門迎接,爽朗的笑容中暗藏着驚詫,道:

「袁都御史光臨寒舍,蓬蓽生輝。」

袁雄笑着點頭,「打擾朱大人了。」

目光看向府內。

朱陽當即道:「快快請進。」

兩人進了會客廳,朱陽命下人端上最好的茶水,主客抿了一口茶,袁雄問道:

「令郎的身體狀況如何?」

開口第一句,聊的是這個。閱歷豐富的朱陽似乎明白了什麼,無奈搖頭:

「犬子當日被姓許的小子斬成重傷,傷了心肺,傷勢痊癒后,便落下了病根,斷了武道之路。」

朱成鑄當時是初入練氣境,修為不算高,撿回一條命已是萬幸。

受這麼重的傷,肯定是要落下病根的。修為越高,生命力越強,換成朱陽自己,那點傷勢,不出三天就痊癒了。

「他也囂張不了多久了。」

袁雄嘿了一聲,開門見山道:「魏淵戰死巫神教總壇之事,朱大人想必聽說了吧。」

朱陽眼中閃過快意和仇恨,冷笑道:「死的好,這就叫天理循環,報應不爽。」

朱成鑄是他天賦最好的一個兒子,他曾指望這個兒子繼承衣缽,成為下一任金鑼,為此傾力栽培。二十三歲便是練氣境,將來前途光明一片。

全毀在許七安手中。

朱陽是魏淵一手提拔的,從山海關戰役時被魏淵賞識,而後一步步晉陞,踏入四品,成為金鑼。魏淵是對他恩重如山,但正因如此,他才越恨魏淵。

鞍前馬後效忠了這麼多年,竟不如一個銅鑼?

玷污一個犯官的家眷怎麼了,芝麻綠豆的小事,他魏淵的心卻偏向一個外人,枉顧多年情分。

當日聽說魏淵戰死在靖山城,朱陽仰天狂笑,與兒子朱成鑄大醉一場。

「魏淵的報應來了,打更人的報應也要來了。」

袁雄捏住茶蓋,嗑了嗑杯沿,「朱大人,也是你該翻身了。」

朱陽眯着眼,灼灼的凝視着袁雄:「袁都御史大人,此言何意?」

袁雄笑眯眯的望着他:「陛下讓我接替魏淵的位置,掌管打更人衙門,順便肅清打更人內部的貪腐之風。眾所周知,打更人衙門是魏淵的一言堂,他牢牢拽在手裏二十年,外人連個蒼蠅都放不進去。」

朱陽緩緩點頭。

袁雄無奈道:「我雖然要肅清風氣,但手下沒兵的將軍,什麼事都做不了。我得留一部分,抓一部分,這就需要朱大人幫忙了。」

朱陽作為難狀,無奈道:「魏淵把我革職,趕出打更人衙門,不過這是我和魏淵的恩怨。與衙門裏的兄弟無關,袁大人,你這會讓我很為難的。」

那你當日賣兄弟賣的如此乾脆利索?袁雄抿了一口茶,笑呵呵的說:

「這次來找朱大人,還有一事,當初你父子二人遭魏淵迫害,不得不離開打更人衙門。如今魏淵已死,該平的冤可以平,該反的案,自然也要反。

「本官打算上請陛下,助你官復原職。也希望朱大人能助本官管理好打更人衙門。」

朱陽終於露出笑容:「袁大人想留哪些人,想抓哪些人?」

袁雄悠然道:「自然是貪腐成風之人,本官相信,那些人想來都是魏淵的心腹。」

兩人相視一笑。

打更人衙門。

巡街的銅鑼三三兩兩,陸續返回衙門。

宋廷風和朱廣孝也在其中,他們是被衙門的吏員召回的。

原因暫且不知,吏員只說趙金鑼召集在外的所有打更人回衙門。

「趙金鑼召我們回來作甚?」

「可能是有急事,必然是急事。」

「真是多事之秋啊。」

銅鑼們低聲交談,沒有太多言語。

魏淵的死,對打更人來說是一場難以接受的打擊,彷彿一夜之間失去了主心骨。

以致於連日來,衙門的氣氛極為凝重。

那個男人,儘管平日裏從不出浩氣樓,可只要他還在,打更人頭頂的天,就塌不下來。

如今已經是煉神境的宋廷風喝了口茶,沒來由的想起許寧宴還在時的日子。

那時候,他,朱廣孝還有許寧宴,三個人白天巡街(逛街),趁著午膳休息的一個時辰,進勾欄聽曲,那段時間雖然腰包空空的,人也蔫了吧唧的,但卻是真的快樂。

用許寧宴的話說,年少不風流,老來空流淚。

這傢伙明明是個粗鄙的武夫,卻總能冒出幾句讓人不知道是什麼意思,但覺得很厲害的話。

上回他說的「到底行不行」,宋廷風至今也沒咀嚼透徹,他去勾欄扶持家境貧寒的可憐女子,就問她們:

「到底行不行?」

姑娘們總說:「行啊行啊。」

可當他提上褲子不給銀子,姑娘們就不行了。

許銀鑼如何靠着這五個字白嫖浮香姑娘大半年,在打更人衙門裏,至今還是一個謎題。

現在,就連浮香姑娘也病故了。

短短一年間,物是人非。

興許打更人還沒全部返回,宋廷風和朱廣孝在春風堂一坐就是兩刻鐘。

宋廷風現在是煉神境了,在打更人衙門裏,可謂少有的年輕俊彥,雖然遠不如許七安驚艷,但魏淵還在時,衙門打算培養宋廷風。

每一位天賦傑出,且無太大劣跡的打更人,魏淵都會傾力栽培,這是他一直以來的準則。

不過,宋廷風資歷和功勞都不夠,所以一直在銅鑼職位混跡。

「廣孝啊,下半年能盼的也只有你的婚事了。」宋廷風感慨道。

原以為過了京察之年,日子會安穩起來,誰想京察只是一個開端,今年發生了太多的事。年初的雲州案,年中的淮王屠城案,以及秋收后的這場動蕩。

宋廷風目光透過敞開的大門,望向院內枯黃的樹葉,喃喃道:

「多事之秋,還真是個多事之秋啊。廣孝,咱們兄弟倆會挺過去的。」

愈發沉默寡言的朱廣孝「嗯」了一聲。

正說着,演武場傳來鼓聲。

「趙金鑼在召喚我們。」

兩人當即離開春風堂,與李玉春一起,隨着衙門內的一眾打更人,朝着演武場集結。

宋廷風來到演武場,目光一掃,愕然發現集結在此的打更人比預想中的多,那些休沐的,竟都被召集了過來。

這是發生什麼事了.他看一眼身邊的朱廣孝和李玉春,兩人也有相同的疑惑。

春風堂三人沉默入列,等了近兩刻鐘,忽然聽見急促而整齊的腳步聲傳來。

聞聲側目,竟是一群刀甲鮮亮的禁軍,數量極多,初步目測,至少五百人。

禁軍?宋廷風暗暗皺眉。

禁軍隊伍洶湧而入,將打更人團團包圍,卻沒有下一步的動作。

眾打更人正困惑,便見遠處緩步走來幾人。

居中的是一個頗具威嚴的中年男子,穿着緋袍。他的左邊是面無表情的趙金鑼,右邊那人則是朱陽,朱陽身邊是朱成鑄。

別說是李玉春宋廷風和朱廣孝,便是其他打更人,見到這對父子,臉色都是一變。

臨的近了,袁雄雙手負在背後,來到眾打更人面前。

趙金鑼掃了眼下屬們,沒什麼表情的朗聲道:

「奉陛下之命,自今日起,袁都御史接替魏公的職務,掌管打更人衙門,還不快見過袁公。」

打更人們騷動起來,或面面相覷,或低聲議論。

「狗屎,他憑什麼掌管打更人?」有銀鑼嘀咕道。

「一個趨炎附勢的小人罷了,也配執掌打更人?」

「就算是接替魏公的位置,那也是左都御史劉洪劉大人吧。」

袁雄眯了眯眼,不動聲色。

趙金鑼看了一眼這位新官上任的上級,心裏一沉,喝道:「統統閉嘴!你們想造反嗎?」

他憤怒下屬不懂得察言觀色,新官上任三把火,燒的就是刺頭,越不服管束的,越容易殺雞儆猴。何況,袁雄這次就是來「查案」的。

趙金鑼同樣是魏淵的心腹,金鑼都是魏淵的心腹,包括朱陽也曾經是。

他之所以能高枕無憂,不被「株連」,四品武夫的修為是重要原因。

在大奉,乃至九州任何一個勢力,四品都是中高層的人物,尤其武夫,攻擊強防禦高破壞力大,只要不是犯了不可饒恕的罪行,朝廷對四品武夫通常是採取懷柔政策。

袁雄需要足夠多的四品金鑼撐場面,於是招安了他。

在趙金鑼看來,既然皇命不可違背,那除了隨波逐流,還能怎麼做?他在這裏守着,總好過把打更人衙門全數交給朱陽。

朱陽是抱着報復的心態重臨打更人,和他是不一樣的。

魏公既然捐軀了,認清現實才是關鍵。打更人是魏公半身的心血,他至少還能替魏公守一守。

袁雄對打更人的非議置若罔聞,朗聲道:

「今日午時,有民婦路李氏於午門前,敲鼓告狀,狀告魏淵斂財無度,誣陷良民,打更人敲詐錢財,玷污她的兒媳婦。

「陛下龍顏震怒,特命我接手打更人衙門,肅清歪風邪氣,懲治以權謀私之人。」

怒罵聲和叫喊聲瞬間炸開。

打更人們不知道陸李氏是誰,但不妨礙他們口吐芬芳。

魏公斂財無度?

整個衙門,誰不知道魏公最廉潔公正,一個民婦竟敢狀告魏公斂財,迫害她家人,也不想想,她配嗎?

魏公就算真要斂財,難道會像普通胥吏一樣,去敲詐百姓?

銅鑼銀鑼們不傻,立刻意識到有人要構陷魏公。而這個人,多半便是眼前的右都御史袁雄。

他是魏公的政敵。

「太吵了!」

袁雄淡淡道。

趙金鑼正要出聲呵斥,朱陽搶先一步,一腳踏出,四品高手的氣機洶湧而出,霎時間,在場打更人站立不穩,臉色發白。

喧嘩聲頓時一滯。

袁雄滿意頷首,高聲道:「本官已經收到秘密舉報,絕不姑息貪贓枉法之徒,接下來,報到名字者出列。」

「張棟樑。」

沒人響應。

「張棟樑!」

還沒無人響應,打更人在無聲的反抗

袁雄不再說話,輕飄飄的看一眼身側的朱陽。

後者心領神會,目光早已鎖定人群中的某位銀鑼,張開手臂,掌心對準那人,驟然一個抓攝。

一個粗壯的方臉的漢子被迫「擠」出人群,他雙腳杵着地,腳尖拖出兩道痕迹,竭力對抗,但又無可奈何的看着自己被拉出來。

袁雄笑眯眯的說:「本官奉旨辦案,違令,便等於違抗聖旨。死罪!」

趙金鑼害怕朱陽再次搶先出手,慌忙搶過張棟樑,抱拳道:「大人,這莽夫無意冒犯,請手下留情。」

張棟樑臉色憋的紫紅,脖頸青筋暴突,沉沉低吼一聲:

「老子不服,趙金鑼,不必求他,魏公若還在,他袁雄敢踏入衙門半步?其他金鑼還在,朱陽剛回來?我只遺憾當日沒有追隨我頭兒一起出征。他能隨魏公戰死在靖山城,是幸事,總好過我,死在自己人手裏。」

袁雄淡淡道:「朱大人,打更人是有官職在身的,生殺予奪,都得陛下決定。」

朱陽點了點頭,嘿道:「明白。」

他氣機一拽,把張棟樑拉了過來,一拳搗在這位銀鑼胸口,噗!張棟樑後背的衣衫登時開裂。

眾人聽見了胸骨碎裂的聲音。

張棟樑緩緩萎頓在地,僅一息尚存。

新官上任三把火,第一把燒到了這個可憐蟲身上。

「鏘!」

拔刀聲傳來,有銀鑼拔刀了。

鏘鏘鏘!

周遭的禁軍紛紛拔刀,隨時準備鎮壓打更人。

朱陽眯了眯眼,跨前一步,以四品武夫之身威懾眾打更人。

「都住手!」

趙金鑼暴喝道:「你們想造反嗎,腦子不想要了?」

「趙金鑼。」

「頭兒.」

打更人們反應很激烈。

「你難道還看不出來嗎,他是在清洗我們,不管我們有沒有罪,都不會有好下場的。」

「趙金鑼,魏公不在了,衙門裏只有你能為兄弟們做主,你不能給這個袁雄當狗啊。」

「頭兒,你忍心看着兄弟們被誣陷嗎?」

至少你們能活趙金鑼額頭青筋凸起,一字一句道:「把——刀——收——好——」

打更人們心涼了半截,有憤怒有不甘有悲涼,仍就不肯收刀。

袁雄見狀,笑道:「諸位的家眷都在京城吧。」

殺人誅心!

打更人的錄用條件是,祖上三代以上都是京城人士,家世清白。

為什麼?就是防備這些武夫以力犯禁。

魏公戰死,其餘金鑼要麼戰死,要麼未歸,他們便是有心抵抗,也沒人撐腰。

「如果許寧宴還在」有人低聲喃喃道。

眾打更人恍惚了一下,不由想起了那位揮刀斬腰牌,從此不當官的同僚。

是啊,如果許寧宴還在的話,以魏公對他的恩情,以他眼裏揉不得沙子的剛烈性格,朱陽和袁雄還敢這麼囂張嗎?

袁雄等人也聽見了,不作回應,也不屑回應。

朱成鑄表情明顯扭曲了一下。

許七安,當初的那個卑微銅鑼是毀了他前途的罪魁禍首。

他對此人恨之入骨,可是短短一年,物是人非,那個卑賤的銅鑼已經成為他無法企及的大人物。

縱使許七安得罪了陛下,依舊不是他能幹預、報復的。

於是,這股復仇烈焰在心中燃燒,卻找不到宣洩口,日日灼燒着他的靈魂,讓他心性出現輕微的扭曲。

「李玉春!」

「楚洪河!」

「閔山!」

「唐有德!」

「.」

一名名銀鑼出列,被解除武裝,被禁軍雙臂擰到背後,捆綁雙手。眨眼間,在場的銀鑼,幾乎去了一半。

那些銀鑼或面無表情,或冷笑,或吐口水。偏就沒有害怕和求饒的。

名單中沒有銅鑼,作為打更人的底層,通常來說,銅鑼是沒站隊資格的。

當然,不代表袁雄不會處理他們。

這位意氣風發的右都御史,朗聲道:「打更人衙門遭逢巨變,職位多有空缺,本官值此危難之際接手衙門,手底下正好缺人,需提拔忠良之士。

「明日黎明前,你們中只要有人寫信舉報貪污受賄、敲詐百姓的同僚,本官就提拔他。」

用心險惡。

在場的打更人們面無表情,不作回應。

袁雄卻知道,猜忌和野心的種子已經在這群人里種下來。

對於這些銅鑼來說,晉陞是非常困難的事,既要有相應的修為,也要有足夠的功績。因此,有部分早已是煉神境的銅鑼,遲遲得不到晉陞。

但凡有野心,有上進心,誰不想陞官?

現在打更人衙門動蕩不安,對一些有野心的,渴望晉陞的人來說,是一個絕佳的機會。

袁雄不再去看沮喪的打更人們,轉而望着朱陽和趙金鑼,笑道:「兩位金鑼,隨本官去浩氣樓觀賞一番。」

他無比渴望進入那裏,取代魏淵的位置。

趙金鑼點點頭,掃了一眼眾打更人,道:「都散了。」

朱廣孝耳邊傳來宋廷風的嘀咕聲:「低頭,快低頭,離開這裏」

情緒沮喪的朱廣孝微微一愣,本能的照做,隨着同僚們往演武場外走。

沒走幾步,他便聽見一道聲音傳來:「站住!」

眾人紛紛駐足,一邊心驚膽戰,一邊望了過去。

出聲喝止的是朱成鑄,當初的銀鑼,在場的打更人幾乎都認識他。

朱成鑄不理會其他人,指著宋廷風和朱廣孝,咧嘴笑道:「你倆出來。」

宋廷風心裏一沉,硬著頭皮上前,道:「朱銀鑼,恭喜朱銀鑼官復原職,朱銀鑼喊小的有何事?」

他向來是個八面玲瓏的,說起阿諛奉承的話,眉頭都不皺一下。

朱成鑄露出一個充滿惡意的笑容,高聲道:

「袁公,我要舉報,這兩人貪贓枉法,卑職親眼所見。」

宋廷風嚇的臉色一白。

袁雄微微頷首,道:「那就交給朱賢侄處理吧。」

他沒有停頓,與兩名金鑼繼續往並肩走着。

趙金鑼看向朱陽,善意提醒:「那兩人,是許七安的至交好友。」

這既是在警告朱陽,也是在保朱廣孝和宋廷風兩人。

朱陽尚未說話,袁雄便已開口,淡淡道:「魏淵死了,沒了這個靠山,你道許七安還能蹦躂多久?」

朱陽跟着笑了笑。

趙金鑼不再說話。

這一邊,宋廷風點頭哈腰的求饒:「朱銀鑼,以前的事,是卑職不對。您大人不記小人過,別和我這樣的小人物一般見識。」

朱成鑄像是貓戲老鼠般的問道:「你哪裏不對?」

宋廷風一愣,他心眼活泛,立刻捶胸頓足,懊惱道:「我宋廷風這輩子做過最大的錯事,就是結交了那許七安。現在悔不當初。」

他和朱成鑄沒有仇,之所以被刁難,屬於恨屋及烏。

這個時候,只需要表現出牆頭草的姿態,越軟弱可欺,越容易打消朱成鑄的火氣。讓對方覺得他當初和許七安結交,只是因為對方受魏淵重視,從而巴結。

雙方之間不存在深刻的情誼。

果然,朱成鑄臉上儘是滿意的笑容,但他隨後的一番話,讓宋廷風如同五雷轟頂。

「你不想進大牢也成,從我胯下鑽過去。」

朱成鑄分開腿,笑容充滿惡意:「鑽過去,我就不計較你和許七安以前的交情。」

旁觀的打更人紛紛看向宋廷風,在一簇簇目光下,他的臉色慢慢的蒼白了下去。

「朱銀鑼,這,這,您可真愛開玩笑」

啪!

當眾掌摑。

宋廷風臉頰迅速紅腫。

朱成鑄疾言厲色:「開玩笑?你當我在和你開玩笑?機會我給你了,能不能把握,看你自己。我只給你三息時間。」

宋廷風身軀微微發抖起來,拳頭握緊又鬆開,鬆開又握緊。

他終究是在一道道目光的注視下,跪了下來,雙手撐地,慢慢從朱成鑄胯下鑽了過來。

朱成鑄狂笑。

他轉而看向朱廣孝:「該你了,是進大牢,還是從小爺胯下鑽過去。」

剛才那一瞬間,他扭曲的心態得到了巨大的滿足。

朱廣孝眸光暗沉,他寧死也不會受這種羞辱。

「我,我來,我替他來」

宋廷風滿臉諂媚,道:「我喜歡鑽朱銀鑼的胯,卑職今日是祖墳冒青煙了嗎,能享受到這樣的待遇。」

「果然是個牆頭草,你當初就是這樣取悅許七安的?」朱成鑄羞辱道。

「是是是」

宋廷風慌不迭的點頭,又從朱成鑄的胯下爬了過去。

「不錯,你小子有意思,本大爺還是第一次見有人喜歡鑽跨的。」

朱成鑄拍打着宋廷風的臉,冷笑道:「這就是交友不慎的後果。」

他不再理會這個賤骨頭,大步朝父親消失的方向追去。

過了一陣子,演武場人走光了,只剩下朱廣孝和宋廷風。

「狗東西,仗勢欺人!」

宋廷風「呸」了一聲,看向朱廣孝,一臉無所謂的笑道:

「你小子,跟許寧宴待久了,本事沒學會,臭脾氣反倒見長了。你年底就要成親了,這個節骨眼被關進大牢,不死也要脫層皮,最後還是得革職。到時候哪什麼娶人家姑娘?

「人這輩子,能遇到一個想娶的姑娘,願意嫁你的姑娘,不容易的。許寧宴那狗賊,天天混教坊司,不也沒遇到這樣的姑娘嗎。」

朱廣孝眼裏淚光閃爍。

宋廷風啐了一口,沒好氣道:

「矯情什麼,我油滑慣了,別說鑽跨,叫人家爹都不礙事。你看大家不也一臉的「這就是我幹得出來」的表情嗎。換你的話,估計都沒臉做人了。」

他揮了揮手,道:「你走吧,我一個人坐會兒。」

朱廣孝鼻音濃重的「嗯」了一聲,轉身離去。

演武場再沒其他人了,宋廷風捂著臉,雙肩簌簌顫抖,指縫間傳出壓抑的哭聲。

奇恥大辱!

次日,朝會。

袁雄上書,彈劾魏淵十大罪,其中便包括縱容下屬貪污,敲詐百姓;貪功冒進,導致八萬將士埋骨他鄉等等。

元景帝在朝會上,當着諸公、以及殿外百官的面,怒斥魏淵誤國。

朝野震動。

左都御史劉洪府,書房。

劉洪憤怒的摔碎一隻古董花瓶,這位黑髮中摻雜些許銀絲的正三品大員,憤慨怒罵,大聲咆哮:

「無恥小人!

「老夫與袁雄勢不兩立,勢不兩立!」

寬敞的書房裏,坐着御史張行英,兵部尚書,以及幾名前魏黨骨幹。

大家都是一籌莫展。

在朝堂上,沒人能跟一個年富力強,完全掌控權力的皇帝扳手腕。

尤其是這個皇帝麾下還有許多願意為他衝鋒陷陣的獵犬。

「事已至此,僅憑我等,恐難以挽回大局。」一位骨幹成員嘆息道。

張行英神色難掩悲涼,道:

「魏公朝堂為官二十年,兢兢業業,說他以權謀私,斂財無度,可有人知道,他在浩氣樓住了二十年。這京城繁花似錦,卻沒有一處是他家。

「這些年他時常與我等討論新政,試圖革新,挽救國力日衰的朝廷。他無兒無女,舉目無親,把所有的精力和心血都獻給了朝廷,沒有魏公,陛下這二十年修道能修的這般安穩?

「為什麼陛下連身後名都不願意給他?」

沉重和哀傷的氣氛在書房裏蔓延。

兵部尚書深吸一口氣,道:「我們現在要考慮的是保全自身,等魏公的事情了結,就該清洗我們這些魏黨成員了。呵,秦元道又開始盯上我的位置了。

「至於魏公的案子,只要我們不倒,只要我們中有人挺過來,來日,來日自有翻案的機會。」

一時的成敗不能說明什麼,老話說:一朝天子一朝臣。

既然元景朝不能更改,那就等新君上位。歷史上兒子打老子臉的例子比比皆是。

很多冤案錯案,都是在十幾數十年後,才沉冤昭雪。

「也只有這樣了。」劉洪嘆一口氣,旋即道:「只是,太子將來登基,未必會替魏公翻案。」

「對了,許七安呢?」兵部尚書突然問。

張行英抹了抹眼角,聲音低沉:「我前些日子派遣去看過,許府大門緊閉,人去樓空。寧宴他,大概已經離京了。」

劉洪苦笑一聲:「走了也好,他不走,誰都保不了他。我們也保不了他。唉,他大概是對朝廷徹底失望了。」

這天,魏淵貪功冒進,以致八萬大軍葬身敵國的消息,終於傳到民間。

百姓對此反應極為激烈。

「都說了不要支援妖蠻,妖蠻吃我大奉百姓,騷擾邊境,為何要支援妖蠻,這下惹怒祖宗,降下懲罰了吧。如今可好,死了整整八萬將士,咱們大奉二十年來,就沒吃過這樣的敗仗。」

「要我說,都是這個魏淵該死,要不是他貪功冒進,怎麼會打敗仗?」

「這天殺的狗賊,一個宦官領兵,這不是兒戲嗎,皇帝陛下信錯人了。」

「混賬東西,魏公是你們可以隨便羞辱的?二十年前,要沒這個宦官,你們能有現在的太平日子?」有老人站出來鳴不平。

「老倌,你沒聽說嗎,這魏淵是個大貪官啊。」

「哼,誰說的?」

「朝廷說的。」

「朝廷還說淮王是英雄呢,朝廷還說楚州是妖蠻屠的呢,最後呢?老夫早就不信朝廷了,不如信許銀鑼。」

四下啞然。

經歷了楚州屠城案后,京城百姓,乃至大奉各州百姓,不可避免的對朝廷產生信任危機。

「那,那許銀鑼不也沒說話嘛。」

皇宮。

老太監緩步入內,停在床榻邊,躬身,細聲細氣道:「陛下,首輔大人求見。」

元景帝閉目打坐,沉穩回應:「不見!」

老太監低聲補充:「首輔大人在外頭跪着呢,說如果您不見,他便不走。」

元景帝嗤笑一聲,沒有回應。

老太監便不敢在勸,安分的侍立在旁。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轉瞬過了一個時辰,老太監看了眼兀自打坐的元景帝,小步離開寢宮。

人剛走,元景帝就睜開眼,從蒲團起身,站在寢宮內,他蹲下身,手掌貼着地面。

幾秒后,元景帝隱約聽見耳畔傳來凄厲的龍吟。

「還不夠,還不夠!」

元景帝沒有說話,體內卻傳來某個聲音。

「等明日,宣告對巫神教戰役失敗,便夠了。」元景帝笑道。

另一邊,老太監出了寢宮,高高的台階下,一襲緋袍跪着。

「首輔大人啊,你這是何必呢?說出去你和陛下面子上都不好。」

老太監躬身着,苦口婆心的勸:「回去吧,老奴伺候了陛下大半輩子,陛下的脾性老奴還是知道的。你就算跪死在這裏,也休想動搖陛下的決心。」

王首輔臉色發白,眼皮半睜半閉,似乎隨時都會昏厥。

這個年紀,能跪一個時辰,大概只能說意志力驚人了。

「我明白了,多謝公公提醒。」

王首輔眼裏的光漸漸熄滅,掙扎著起來,身子一動,卻斜斜摔倒。

「哎呦,您小心,首輔大人身子金貴,您要出了問題,誰來替陛下分憂。」

老太監急忙攙扶他起來。

王貞文呼出一口氣,撣了撣身上的灰塵,正了正衣冠,然後,朝着御書房深深作揖。

接着,他做了一個讓老太監瞠目結舌的舉動。

王貞文摘下官帽,輕輕放在台階上。

起身時,他的眸子是亮的。

王貞文起身,不再留戀,大步離去。

無官一身輕。

觀星樓。

兩架馬車緩緩駛來,俱是紫檀木所造,玉片包邊,明黃綢緞裝飾。

馬車在觀星樓外的廣場停下來,兩列騎乘駿馬的侍衛隨之勒住馬韁,與馬車一同停下來。

車門敞開,車廂里各自鑽出一位女子,穿素色宮裙的麗人猶如冰山雪蓮,矜貴冷艷;穿火紅宮裙的女子,戴着小鳳冠,玉簪珠釵等昂貴首飾。

像一隻高貴的金絲雀。

而她的美貌和嫵媚,完美的駕馭這些奢華的首飾,讓人覺得像她這般姿色天成的內媚女子,就該是這副華麗打扮才對。

撇下侍衛,兩位公主進了觀星樓。

「懷慶,你來啦!」

褚採薇等在一樓大堂,開心的迎向好姬友。

裱裱則不顧公主儀態,提着裙擺,「噔噔噔」往樓上跑。

跑了幾步,猛的反應過來,回頭喊道:「他在幾樓?」

「七樓!」

褚採薇應了一聲,笑容甜美的和懷慶說話,從鹿皮小包里摸出肉乾:「吃嗎?」

懷慶搖頭。

裱裱跺腳道:「還不帶路!」

褚採薇領着兩位公主來到七樓,推開卧房的門,滿屋子的藥味,裱裱的目光瞬間落在床上奄奄一息的男人身上。

桃花眸子登時染上一層水霧。

「他,他為什麼還沒醒,他還有沒有危險呀」裱裱哽咽道。

懷慶不說話,看向褚採薇。

「不知道什麼時候能醒,他被送回來的時候,才是真正的離死不遠呢。身體沒有一處是完整的,守城時,他使用儒家的法術,遭到反噬。另外,腰上的傷也很麻煩,久久沒有癒合。」

大眼萌妹露出愁容,解釋道:「老師說他的意太霸道了。」

懷慶問道:「他的「意」是什麼?」

褚採薇搖頭:「老師只說傷人傷己,玉石俱焚。」

玉石俱焚懷慶微微動容。

許七安在晉級四品時,到底處在什麼樣的狀態,又是怎樣的心境,讓他踏出了這一步?

裱裱已經坐在床邊,手裏捏著帕子,哭成了淚人。

她想呼喚許七安,搖醒他,又擔心這樣對他不好,就只有哭了。

裱裱抽抽噎噎的說:「父皇都不讓他做官了,他還這麼拚命,魏淵一世英名毀於一旦,他要是醒來,知道了,得多傷心啊。

「父皇怎麼能如此絕情,我雖然不喜歡魏淵,但也知道他做的是了不得的大事。」

「魏,魏公.」

裱裱正哭着,突然聽見身後傳來嘶啞的聲音。

裱裱大喜過望,懷慶和褚採薇也跨前一步,靠近床邊,看見許七安臉色蒼白,嘴唇乾裂,但一雙眼睛,此時已經睜開。

「呀,你終於醒了。」

褚採薇開心的叫了一聲,道:「我去給你取一些滋補的藥丸。」

臉蛋笑逐顏開,匆匆的跑出房門。

許七安凝眸,望着兩位公主妍態各異的容顏,略作沉默,道:「我在司天監?」

裱裱連忙點頭:「嗯嗯!」

她長長的睫毛潤濕一片,白嫩的臉頰掛着兩行淚痕。

許七安朝她笑了笑,旋即如釋重負的吐出一口氣,看來李妙真把他救回來了。

「雖然撿回來一條命,但還是太冒險了,我這段時間應該一直在鬼門關反覆橫跳。」他心說。

想要在萬軍叢中斬殺努爾赫加並不容易,首先,他得鑿穿大軍,然後斬殺一位雙體系四品巔峰。單憑這一點,就不是任何體系的四品高手能辦到。

其次,努爾赫加兼修巫師體系,擁有很多控制手段,他的玉碎版天地一刀斬,未必能成功斬出。

因此,需要李妙真的金丹護持。

最後,儒家法術的使用方式也是一個關鍵點,他用言出法隨換來短暫的狀態巔峰,其實比「元神增強十倍」

代價要小很多。

當初可是直接魂飛魄散了,幸好氣運之子命不該絕,身邊恰好有一位天宗的美少女戰士。

而這一次,他顯然沒有當場去世,不然睜開眼看到的就不是裱裱和懷慶,而是產婆和下輩子的生父。

不多時,褚採薇捧著木盤子,擺滿瓶瓶罐罐,腳步輕盈的返回。

「你醒了就好,你能醒過來,證明那兩股磨滅你生機的力量已經徹底消散,以你現在四品的體魄,兩三天便能痊癒。」

褚採薇顯得很開心,許寧宴重傷卧榻期間,她吃小魚乾都不香了,每天都鬱鬱寡歡,一餐只能吃兩碗飯,人都消瘦了。

現在許寧宴蘇醒,她又可以快樂的享用美食,不用在為他擔憂。

在褚採薇的指導下,他服了幾粒藥丸,只覺腹部暖融融的,阻塞的氣機重新在經脈中運行,氣色紅潤許多。

並且,腹中飢餓感也消散了。

他又喝下裱裱遞來的溫水,在她的「服侍」下從床上坐起,靠着床頭,背後墊著軟枕。

「我剛才聽臨安殿下說到魏公了」

臨安立刻看向懷慶,一臉猶豫不決的模樣。

懷慶略一沉吟,輕聲道:「陛下不願給魏公一個身後名,便是有,可能也是惡謚。」

一顆心掛在許七安身上的裱裱並沒有注意到,姐姐懷慶對父皇的稱謂用的是「陛下」二字。

惡謚就是含貶義的謚號。

謚號,對於這個時代的臣子而言,是對一生功績、品性的蓋棺定論。

惡謚,相當於是把魏淵的一生,打上了「壞人」的標籤,載入史冊,遺臭萬年。

懷慶把這幾日來的事詳細的告之許七安。

「這樣啊,意料之外,倒也情理之中。」

許七安很平靜的說了一句,而後便是沉默。

許久后,他說道:「魏公是死在靖山城的,這一點很好,總比死在自己人手裏強。不過他要是沒死,哪些跳樑小丑也不敢拿他怎樣。

「回頭想想,他這一生都挺悲苦的,祖籍豫州,年少時家族被巫神教給屠了。到京城投奔世交,因為和那家的姑娘相戀,私奔不成,被凈身了。看着心愛的姑娘嫁做人婦,自己還得在她身邊守護,對男人來說,這是最大的恥辱吧。

「他這一生無兒無女,舉目無親,臨了,還要這樣對他。不應該的.」

許七安紅着眼,強笑道:「懷慶啊,你幫我把貞德的案子,把魏公的事,詳細的告訴楚元縝。問他明日之前,願不願意回京。」

他再看向臨安,握着她的小手,捏了捏:「殿下,幫我研磨。」

「哦!」

臨安全程旁聽,似懂非懂,唯有一件事很清晰很明白,他現在很難過。

許七安掀開被子起身,坐在桌邊,提筆寫信。

好一會兒,信寫完,他收入信封中,看向褚採薇:「妙真還在觀星樓嗎?」

妙真裱裱微微蹙眉,認為這個稱呼過度親密了,她聽着不太舒服。

「在的,我幫你喊她。」褚採薇當即出門。

李妙真此時正在自己的卧房裏打坐,聽說許七安醒了,那個高興,匆匆奔過來。

推開門,迎面撞見兩位如花似玉,貌若天仙的公主。

飛燕女俠收斂喜色,平靜的看了一眼桌邊的許七安,頷首道:「醒了就好,找我何事。」

許七安把信封交給她,聲音略有嘶啞:

「幫我把這封信送給武林盟的老祖宗,他在武林盟後山,有犬戎守護的那座石門。

「你去的時候,一定要記住,親手交給他,不能假託任何人,包括現任盟主曹青陽。記住,一定要親手交給老盟主手裏。報我名字便成,曹青陽會帶你去見他的。」

「我能看嗎?」天宗聖女大大方方的詢問。

你說呢?許七安搖頭:「不要看。」

「噢。」

李妙真點頭,轉身離開房間。

許七安則看向兩位公主,雙手撐在桌沿,頗為虛弱的站起身:「兩位殿下稍等片刻,我去見一見監正。」

PS:這章錯字肯定很多,因為追求速度。先更后改。另外,這章1.1萬字,我還有四千字的任務。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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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8.第479章 許七安蘇醒(萬字大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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