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重生

第一章 重生

雍正四年九月初八.

晴。

今年的冬天比往昔都冷了些,雪連下了好幾場,皚皚白雪倒是給這索然無味的宗人府平添了幾分好景緻,連着這清寂的日子也多了些盼頭,只是遺憾小九先走了,他一直是極愛這落雪的天氣的。

這樣想着的時候,胤禩正依著一棵不知道枯死多久的老樹,往日裏的淡漠如潮水一般褪去了,便顯露出一副開心的模樣。

這倒真是一件奇怪的事情了。

宗人府比不得皇宮的榮華富貴,錦衣玉食,往多了說也不過是一間破屋,一方殘院,四堵高牆,當年太子極登榮寵,尚且不能討到好,又何況他這個早年被「親父」厭棄,后被「親兄」除了宗籍的阿其那?

不過話又說回來了,他只不過是辛者庫賤婦所出的低賤血脈,只不過是顆任人擺佈的棋子,只不過是塊集天下異心者的靶子,又哪裏能太子這等尊貴非凡的人比?

所以,這高興的事兒,還是聽我慢慢地說。

今兒早天還蒙蒙亮,胤禩就起了身,渾身是說不出來的輕鬆舒適,連前些日子裏怎麼也咽不下去的粗糲也入了口,最叫人吃驚的還是他那如影相隨的嘔病破天荒的沒有再犯。

如此情形,胤禩免不了要大嘆奇迹。

但這可不是胤禩高興的原因,雖說他早已不復當初風光,可畢竟也曾經是這大清朝人人讚頌的八賢王,斷不能膚淺,為了這點小事就顯了喜怒不是,真正的原因還是其他。

時日至此,胤禩自然是不會奢求上蒼垂憐,讓他繼續在這人世苟延殘喘下去了,想來今日便是閻羅王相約,死前的迴光返照了。

自小九含恨辭世,鈺瑤被挫骨揚灰,胤禩就一直盼著這一天的到來,但他這個想死之人和別人也是不一樣的。

飯照吃,覺照睡,在這方破落庭院裏極儘可能地待好自己,更別提傷害自己了。這一是恪守着身體髮膚受自父母的禮,二來他也不急,他相信憑小九和語言那股鬧勁,閻羅王一定是挨不住多久的。

這不,好日子就到了。

胤禩依著一棵死樹,笑得很開心,很暢快,很輕鬆,很真實。

——那是存在於過去,發自於內心的笑容。

將死之人的思維都是不同於常人,胤禩高興完了,開始琢磨起自己的身後事了。

想這平民百姓得了功勞都還恨不得出書立碑以頌後世,雖說現在自己是入了賤籍,可好歹也曾是皇親貴戚,這紫禁城裏風光無限的八賢王,再怎麼也不能簡簡單單地在這四堵高牆之間銷聲匿跡了不是,總得留點什麼以誡後人。

想想當年他風光無限的時候,阿諛奉承不絕於耳,現在看來都是些不實的,什麼仁義無雙,什麼才高八斗,扔大街上能笑掉一街人的大牙,思前想後,還是他曾經的皇阿瑪和皇兄說得最為中肯了。

他這皇兄也就暫且不去說他了,反正自打年號改成了雍正,他就沒有幾天不被奏摺敲打,辱罵訓斥什麼的,多得連廉親王那心高氣傲的性子都被磨平了,要挑一句具有概括性意義的還真是難事兒了。

更何況聖祖皇帝在上,又怎麼輪得到雍正做大。

胤禩自視不是個小心眼兒的人,過了那麼多年都沒有忘記那年皇阿瑪說的話,完全是因為那些詞兒的組合太過精妙準確,任他在宗人府這般清閑的地方翻來倒去想了了那麼久,也是學不到半分。

所以,作為謙謙學子的他,只能終生銘記這等精言妙語,以表明自己無上的崇敬與愛戴。

猶記那日朝堂之上,皇阿瑪早已忘記了,不,應該說是從來沒有把底下跪着的自己,當做是受了他的雨露才出生在這天家的親生兒子,一句「柔奸成性,妄蓄大志。辛者庫賤婦所出,自幼心高陰險。」言簡意賅,字字誅心,果不愧對千古一帝的風範,這皇家的氣度,天家的無情真真是演繹得淋漓盡致,讓人不得不欽佩,不得不心寒。

枉他胤禩自視大度,放不下的始終是放不下。

罷,罷,罷,終究是他自己奢求太多,也錯得太多。

他不應該仁義盡孝,他不應該勤勉為政,他不應該廣得善緣,他最是不應該出生在這個父慈子孝,兄友弟恭的天家。

此時此景,胤禩很想仰天大笑幾聲,告訴那高高在上的帝王,他知道自己錯了,可終究已經是是有心無力了。

鮮血從口,從鼻,從耳,從心,自由地流出形銷骨立的身體,染紅了大片大片的白雪,眼前小九,額娘的笑臉不停地晃着,催促着他早早離了這冷冰冰的人世,他還分明地看見了兩人後頭跟了一個扯著閻羅王鬍子的鈺瑤,眉眼之間還是當初那個大膽潑辣的模樣。

幸好。

幸好……

胤禩再無力支撐,倒在了樹旁,他滿足地閉上了雙眼,任由大團大團的雪蓋住了他單薄的身體,拭去了他唇邊血漬,輕輕淡淡,乾乾淨淨,至死也不見悲戚。

雍正四年九月初八日巳時,原廉親王,愛新覺羅胤禩于禁所逝,享年45歲。

戌時。

雍正草草用了晚膳,正如往常一般批閱奏摺,只是心底說不清的慌亂在徘徊,入目的捷報也沒能讓他心情好轉,氣急之下索性扔下了奏摺,捧了經書默念起來,但那股不祥的預感非但沒有因此淡了,反而更重了。

主子心情不好,苦的就是奴才了,像是蘇培盛這等人精,隔了扇沉重的紅木鏤花大門也能嗅出裏頭不尋常的味道,但苦於這件事情不得不說,他只能硬著頭皮推開了門。

「朕不是讓你在外守着嗎?」果不其然,雍正放下經書,冷了神色,養心殿裏上好的炭火也蓋不住了他的寒氣。

「奴才,奴才有事啟稟皇上。」蘇培盛死死得憋了一口氣兒,小心翼翼地說道,生怕自己成為這位喜怒不定的爺的出氣筒。

「准了。」雍正沒好氣兒的說道。

蘇培盛暗暗在心理嘀咕,為自己遇上這麼個位高權重又喜怒不定的主子感到不幸,但是明面上還是恭恭敬敬地操了一口公鴨嗓子說道:「啟稟聖上,罪人阿其那走了。」

——罪人。

——阿其那。

——走了……

初聞阿其那的名字,雍正還沒反應過來這句話的意思,硬是把好好的一句話拆了開來,一遍一遍地想,越想越心驚,越想越覺得不可思議。

這麼一個厲害的人物,聖祖皇帝那麼多兒子裏唯一當的起自己對手的人,就這樣……

死了?

那麼,這世間再也沒有人能撼動他的位置了。

為什麼他會覺得——

寂寞……

蘇培盛在地上跪得久了,卻等不到上頭的隻言片語,他微微地抬起頭,角度恰好看到雍正的苦笑。

這是什麼見鬼的表情?

蘇培盛暗自嗤笑,他可是清清楚楚地看到這位爺是怎樣把八阿哥從雲端踩到泥底,別的暫且不說,這世道里,有哪個做兄長會給自己弟弟取個「阿其那」的鬼名字。就算他蘇培盛不是八爺黨的,也不曾受過他的恩惠,也是有眼睛,辨得了是非的,八賢王名聲在外,若沒有一點點真心,哪裏能得到百姓交口稱讚。

「都退下去!」雍正冷不丁出聲,聲音雖是無喜無悲,卻驚得蘇培盛差點撞到頭,他急急忙忙地退了出去,留了這位過五關斬六將的帝王自己一個人在房。

便聽得往生咒的梵音徹夜不息……

胤禩的魂兒在半空中晃悠着,就是不墜入黃泉路,一開始他也不甚在意,樂得在這紫禁城裏東逛西走,作為最後的記憶。但眼看日落西山,月影漸升,自己還是個飄蕩在這陽世的孤魂野鬼,胤禩這才慌了心神,不知所措起來。

腦子裏不知怎麼的,只冒出來一個想法——

回宮。

如果可以,他真的一點不想去那個地方,但是為了與親人團聚,胤禩還是下定決心進皇宮看看。

孤魂野鬼的就是方便,打定主意不一會兒,胤禩就逛了個宮殿,這前腳剛剛飄出乾清宮,正準備往暢春園跑,卻抵不過一股強大的引力,硬生生地被塞進了一個不符合尺寸的軀體里。四肢似有千斤沉萬斤重,動一下就是牽動心脈,一種熟悉的感覺噴涌而出。

你沒有看錯,就是噴涌而出。

是一口梗在喉嚨口的血噴了出來。

隱隱約約之間,胤禩聽到一個嘶啞衰老的聲音,和一個帶着哭腔的熟悉女聲,他努力地睜開眼睛,模模糊糊地也只能看到一把染血的白鬍子。

然後,昏了過去。

……

等胤禩再醒過來的時候,已經是日落西山,星輝滿天了,看樣子也應該是亥時了。

算來,胤禩這一昏睡竟已經是一晝日了。

適才那千斤沉萬斤重的痛苦已經徹底消失了,唯剩下一點點的頭疼腦熱對於久經病苦的胤禩來說是在算不上什麼。

可是咱八爺還是苦惱。

胤禩傻愣愣地躺在薄被上,使勁兒地看着自己的小胳膊小腳,一向好使的腦子愣是什麼也想不出來。

這是,什麼情況?

胤禩正愣神著,一個小太監輕輕地打開了門,仔細一瞧,除了矮了一點,瘦了一點,年輕了一點,分明就是高明的模樣。

高明打小就跟在胤禩身邊伺候,雖說主子身份低,不怎麼招人待見,但胤禩待人一向是好的,日後連那些王公大臣都不得不折服,又何況他一個被去了子孫根的小太監,自然是鞠躬盡瘁,死而後已了。

只見高明睜大了眼睛,滿眼熱淚只差決堤了,「八爺,您終於醒啦!真是急死奴才了。」

看到高明,胤禩心裏也是一熱。當年雍正來抄廉親王府,身邊幾個奴才不是沒有說一輩子不離開之類的話的,可到最後,只有高明留在了他的身邊,想來以那人拔草除根的性子,高明恐怕也是凶多吉少。

原本以為一輩子都看不見的人返老還童地站在自己面前,胤禩心中的震驚不亞於剛才,只是太多的事情繞在腦子裏,看起來反而是更冷淡了。

當務之急,還是套話要緊。

「爺這是睡了多久了?」胤禩撐著腦袋,懶洋洋地說了一句,「怎糊塗得連年號都忘記了。」

高明不疑有他,只是覺得今天這位爺的聲音不像往日裏和煦如三月風,反倒是和那冷冰冰的四阿哥有的一比,只覺得是這位爺被皇上的偏心給氣到了,也鬧了小孩子脾氣,便恭恭敬敬地說道:「回主子的話,今兒個是康熙二十八年九月十一,主子已經昏了2天了。」

胤禩只聽得「康熙」二字,就覺得氣血翻騰,一股酸水混著少許鮮血吐了一地,嚇得高明連忙上前侍弄。

關鍵時刻胤禩又開始犟上了,不顧自己離閻羅王只剩半步的身子,脅迫着高明說了一宿的話,總算是明白了事情的全過程。

——啊哈,這個世界的皇阿瑪,已經連偽善的面孔都不屑於裝下去了,恨不能除己而後快了……牛bb小說閱讀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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悔不當初(八阿哥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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