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八篇

第九十八篇

大火。屍骨無存。任是雷驍心如鐵石,也免不了不忍。嚴天沐垂首,站在不遠處,整潔的外衣掩蓋不住臉上的疲憊。御花園中正是奼紫嫣紅之時,雷驍目之所及,皆是生機勃勃的美色,遠處,貌美如花的嬪妃們三五成群,在園中嬉戲,這場大火聽起來,有幾分不和諧。他心內不由感慨,再嬌媚的人,也逃不過上天的劫數。

「請大王降罪。」嚴天沐聲音低啞。他奏明了側妃可能受不住病痛折磨,所以一死以求解脫,而他派去的士兵未能足夠警醒,導致了事情的不可挽回。

「天沐,你不必過於自責。她纏綿病榻多年,現在,也未嘗不是一種解脫。」雷驍緩言道,「朕不會降罪於你,你只管舒了心,回去休息幾日。側妃的後事,朕交代他人料理即可。」

「謝大王。」他勉強一笑,謝恩。「那臣先告退。」

他搜尋了大火現場,一寸也不放過的仔細搜過。她真是化了灰嗎?亦或是逃之夭夭?住在後院的秋鶯和月香沒有可能幫她,那會是誰?王爺?可看他的樣子,也是措手不及、毫不知情的慌亂。他,不相信她會死。

「爹,您怎麼了?」嚴唯卿看到爹爹濃眉緊鎖,從回來后就一直維持着一個姿勢坐在書房中發獃。

「沒什麼。」見兒子進來,臉上滿是擔心,嚴天沐安撫的笑笑,伸手將他拉到自己身邊,疼愛的摸摸他的頭髮。「不要擔心,爹只是在想事情。」

唯卿的身上,找不出一絲夕顏的影子,是完完全全屬於他的孩子。她什麼都不情願給他,連一個孩子甚至都不肯用心的為他生養。

「爹,你在想娘嗎?」嚴唯卿眼珠轉轉。人人都說爹對娘一片痴心,可誰都不曾見過娘。他真的有過娘嗎?為什麼家中連娘的一件衣服,一件珠釵都不曾有過?他的娘是不是也會像奶娘一樣溫柔?會不會也和爹一樣愛他?他有很多話想和娘說,很多。

「是。」嚴天沐點點頭,是在想你娘,那個沒良心的狠心女人。這麼多年,即使是快石頭,也該被捂熱了,可她呢,依舊是比冰還冷還硬的絕情。

「娘是什麼樣子的?」爹居然願意和他說起娘了,興奮之餘,他忍不住想追問下去。從前,他也問過同樣的問題,可爹總是一句和別的娘一樣匆匆帶過,他一直等待着,有一天,爹會有不同的答案給他。

「她,是個很笨的人。」夕顏的一顰一笑歷歷在目,嚴天沐覺得眼睛發澀,他別了頭,不讓兒子察覺,「雖然長得很美,可腦袋裏空空,是個繡花枕頭。」

「哦,」嚴唯卿了解的點點頭,「那爹為什麼還喜歡娘呢?」

「她長得美啊。」嚴天沐故作輕鬆的說,手指快速掠過眼角,帶走了那滴淚。美的別有風情,象仙女也象妖精,會偷走別人的心。

「爹不是整日都說,看人不可只看外表,可爹自己卻只憑了相貌去喜歡人。」嚴唯卿皺皺鼻子。

「編排起爹的不是了?」嚴天沐拍拍他的後腦勺,「好了,去念書吧。爹想一個人靜靜。」

「你說什麼,夕顏,夕顏,怎麼會?」朝顏捂著嘴,被雷堯帶來的消息驚嚇的不輕,一時間,連眼淚都找不到出口。

雷堯看着她,心裏一片枯澀。朝顏會好起來了吧?她再這麼繼續的服藥,遲早會積釀成疾。現在,對她,是幸還是不幸?世間的事情就是這樣諷刺。

他坐在床前,朝顏的哭聲凄惻。他不勸慰,由着她傾倒。她很久沒有放聲哭過了,這,有傷心,有自責,也有幾分說不清的淋漓暢快,那種微妙交織著的複雜情緒,她自己也理不清。是在為誰而哭?自己?夕顏?曾經的歲月?有一點她是肯定的,他,從此,只屬於她。

他也會演戲,這麼多年下來,連自己都想為自己叫好。夕顏。我能為你做的,就是竭力讓你幸福,哪怕只是一點可能性,我也不會放過。在漫長的年月中,我才漸漸明白,或許,你是愛我的,用你的方式。

「你醒了?」

溫暖的陽光透過窗棱傾灑在身上,她舒服的嚶嚀了下,從沉沉的夢中轉醒。身上蓋着厚實的被子,暖暖的。空氣中是米飯的甜香。睡眼惺忪,韓朗輕快的聲音讓她瞬間清醒過來,她坐起來,揉着眼睛,打量著所在之地。簡陋的木屋,但收拾的乾淨清爽,房間中的木桌上還有一個陶瓶,幾枝黃色的花,鮮艷欲滴,熱烈的開放着。

韓朗把端來的水放在木凳上。

「我打了水,你先洗洗,然後就可以吃飯了。」他笑容溫暖。淡青色的布衣,穿在他身上,也有說不出的氣質。只是看着他,就會感覺到被溫暖、安心包圍着。床頭放着一套疊得整整齊齊的布衣,淺淺的紫,伸手撫過,粗糙卻有着塌實的滿足感。

韓朗正在準備碗筷,一抬頭,夕顏正撩開帘子,從屋裏走出來。他又看到了曾經與他生活過一段時間的她,雖然穿着布衣,卻安然美麗的她。

「多吃些。」他夾了菜放到她碗中,她吃得正香。

「你也吃,總看着我,我會咽不下。」她停下筷子,笑着說。他做的飯菜真的很香,吃到口中,下到腹中,只覺得幸福。

「很舒服吧。」韓朗收拾好東西,走到屋外,見夕顏正懶懶的坐在草地上,靠着樹墩,眯着眼睛享受陽光。

「陽光很好。」夕顏聽到他走過來,回頭招呼,「你也來坐。」

這裏的風景很美,木屋在山頂,山下是樹海,風來時,如綠色的波濤在翻湧。陽光和著山風,帶來明媚的暖意。天也藍得不可思議,明澈純凈,像韓朗的眼睛。

他走過來,在她身旁的草地上坐下,順着她的目光看向遠方。

「我以為再也不會有機會過這樣的日子了。」她懶懶的說。

「如果你不逃跑,就可以一直這樣過下去。」他拉回目光,看着她愜意的表情,促狹的說。

「你不後悔?」

「當然不。」韓朗雙手交疊在腦後,躺在了草地上,眼睛望着湛藍的天空和飄過的白雲。

「我不喜歡清貧的生活。」她忽然說。

「那你喜歡什麼樣的生活,我們便過什麼樣的生活。」韓朗輕鬆的說。

「真的?」她伸了個懶腰。

真的。明天,我就會帶你離開這裏,去找可以醫治你的葯,去過你想過的生活。韓朗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在心裏說。

長長的隊伍,漫天的紙錢。安國側妃的葬禮按照禮儀舉辦得肅穆隆重。

雷湛站在廊柱后,看着一群不相干的人抬着空棺走向皇陵。

他記不得模樣的母親,就這樣離開了。他的願望,也被粉碎了。父王吝嗇到一滴淚都不肯為她流。他也不能作為她的兒子出現,只能這樣遠遠的偷偷的與她告別,還未相見便要告別。素衣之下,是藏不住的鮮艷裙擺,人生寂寞,黃泉也寂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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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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