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七章:破繭而出

第一百四十七章:破繭而出

八步床放下了帘子,隱約能遮擋住視線,雲瀟小心翼翼的掀開被子,警惕的看着這個忽然不請自來的不速之客,然後她的目光穿過這個人,落在門上那個小小的靈術上,那是一種特殊的隔斷之術,似乎是用來隔絕聲音。

「好膽識,不愧是我一眼就看上的人。」阿政笑吟吟的靠過來,誇讚了一句,他自言自語的掀起帘子重新掛好,又習慣性的將滑落在地上的毯子往上提了提。

雲瀟的眼睛一眨不眨,心下莫名緊張——這不就是開始進入鳳澡池的時候遇見的男人!他的頭髮還是濕潤凌亂的,披着輕薄的睡袍,露出胸腹,身上殘留着女人手指甲抓過的淡紅痕迹,淡淡汗漬混合著香薰的氣息,雖然眉眼含笑,看起來陰柔非常,嘴角勾起的笑卻莫名透出一股奇怪的危險,像一條冰冷的毒蛇,彷彿一瞬間就能將人活活勒死!

「啊……剛伺候完那個女人,還沒來得及沐浴更衣,讓姑娘見笑了。」阿政輕笑起來,隨手擦去額頭的汗,主動靠了過去。

雲瀟警惕的從床上一躍而下,小心抬手推了推房間門,果然那個小小的靈術像一張無形的蛛網,伸出無數細長的蛛絲直接將整個門覆蓋!

阿政嘆了口氣,斜坐在床上,用手撐著額頭低低冷笑,眼裏是鋒利的雪光交織:「你是來打探四娘的事情,還是來打探……暗部的事情?」

危險……雲瀟眼眸一沉,感覺背後一陣刺骨的寒冷,像有無數螞蟻爬上脊椎,對方帶着讓人毛骨悚然的目光,彷彿用眼睛就能將她的一切全部看穿:「蕭閣主這麼多年沒傳出來過什麼桃色消息,大把想攀親結戚的人都吃了閉門羹,怎麼平白無故多了位未婚妻?」

他頓了一會,若無其事的觀察着她的表情,而雲瀟只是微微露出些許驚訝,立馬就低下了頭微微紅了臉,阿政心有所思的笑笑:「不過看你模樣倒是有幾分姿色,身手也真是讓人刮目相看單,能從細雪谷逃脫,又能擺脫冰川之森里的冰屍,還能在仙蟒族的地下城裏帶着他一起逃出生天,蕭閣主真是好眼光,找了個這麼厲害的紅顏知己呢……」

「你竟然什麼都知道……」雲瀟已經隱約察覺到對方的身份並不簡單,但是聽見這樣細緻的言論,仍是心中一提,緊張的握緊了手。

她猶豫了半晌,似乎在做什麼艱難的決定——她能通過自己分出去的一魂一魄聯繫到蕭千夜,只是眼下如果這麼快起衝突,是不是會錯失打探情報的絕佳機會?

「我當然知道。」阿政眼睛裏的光陰冷狠厲,一點都不像片刻前那個溫柔鄉里的男寵,一字一頓,「畢竟我可是讓位風四娘,還被送給她做了男寵啊。」

「讓位!」雲瀟驚訝的脫口,就在這一瞬間,床榻上的人鬼魅一樣鋪過來,一把就扣住了她的手腕,那隻修長纖細的手看起來弱不禁風,卻是抓的她整個身體如陷泥潭動彈不了分毫!

阿政幽幽嘆了口氣,眉間有種如釋重負的神色,挑釁著:「天天伺候個脾氣古怪的老女人可真的是累人啊,也該讓我換換口味享受一下年輕女人的滋味了吧?」

雲瀟暗自運氣,雖然劍靈不在手,腳下卻清晰的出現了劍陣的輪廓,阿政微微低頭,在這一瞬間敏銳的察覺到鋒利的劍氣流動,驚訝的點足跳到了旁邊,然後雙手合十嘴裏念念有詞,幾乎是在同時,從他纖弱的身體里瞬間爆發出來強悍的靈力,竟然直接形成一個封閉的結界!

劍陣和結界劇烈的碰撞,雅間里的東西卻是紋絲不動似乎沒有受到任何影響,雲瀟率先倒吸了一口寒氣,她驚訝的看看的手心,自己的靈力似乎被另一種強大的術法隔斷了,竟然完全聯繫不上瀝空劍上的魂魄!

阿政雖然面容依舊平靜,心裏卻也終於揚起了一絲詫異,駭然脫口:「分魂大法……」

「你知道分魂大法!」雲瀟下意識的脫口,難怪他能阻斷靈力的迴轉,原來他竟然能認出來這種白教禁術!

「你到底是什麼人?」雲瀟沉住氣,低低逼問了一句,只見對方先是愣了一下,隨後情不自禁的笑起來,越笑越張揚,甚至連陰柔的面龐也被這樣瘋狂的笑意扭曲,但是數秒之後,他又赫然收住笑聲,連同臉上的表情也在同時收斂,許久,阿政終於吐出一口氣,默默靠着床躺下去,直勾勾的望着富麗堂皇的天花板,嘴角上揚,「竟然是分魂大法,那可是我當年費盡心機才偷取到的東西啊,竟然被你學會了,哈哈哈哈,真是有意思。」

然後,阿政靜靜的沉默著,眼睛裏的光匯聚成一點,雲瀟只感覺空氣里瀰漫着一種揮之不去的陰霾,壓得她幾乎喘不過氣,蕭奕白曾經說過,帝都一早就有計劃收服白教,他們在很早以前就利用了一個擁有罕見血統的異族叛徒,命他深入到白教內部,甚至一度擔任了教內司儀一職,就是那個叛徒將白教的內部結構、地形和術法泄露給了帝都,才讓這場蟄伏几十年的謀划最終取得了勝利。

眼前這個人……就是當年那個異族叛徒!

阿政扶著身體坐起來,一眼就看到她眼裏複雜的光芒,也只是隨意咧開嘴笑了笑,又像想起了什麼大步朝她走過來,好奇的道:「我曾在暗部的密報上看過關於你的一些東西,你的身上混合了最高貴的異族血統,是靈鳳一族的混血後裔,只可惜我的身體經過多年藥物的摧殘,連這麼明顯的靈鳳之息都很難察覺到了。」

他發出低沉的苦笑,在這一刻顯得有些顫抖,雙手搭在雲瀟肩上,貼着她的脖子輕輕嗅了嗅,果然是有若隱若現的靈鳳之息,雖然並不純正,但那確實是令所有異族人望塵莫及的高貴血統。

「六靈剩三,你知道剩下的哪三支嗎?」阿政忽然語調一轉,問出了莫名其妙的話,然後不等她回答,自己又迅速接話,「是靈音、靈羽和靈虛三支,我有着靈虛族的血統,他們便理所當然的把我安插進了白教,為他們竊取機密,分魂大法就是我偷出來的。」

「為什麼?」雲瀟不解的接話,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繼續問下去,阿政倒是怔了怔,神色也有些木訥,繼續道:「你知道嗎,在人類眼裏,異族沒有高低貴賤之分,都是玩物罷了,就算是你這樣帶着靈鳳之息的人,充其量也就是一隻好看的小鳥,他們最多做個精緻的鳥籠把你關在裏面掛起來觀賞,但是在異族人眼裏,人類也是沒有皇貴貧賤之分的,高高在上的帝王和荒地里啃食屍體的賤民根本沒有區別。」

「……」

「人類和異族根本就沒有區別。」阿政惡狠狠的補充了一句,「為了能把我送去白教,他們在我身體里植入了傀儡蟲,然後把我秘密的送到雪城,讓人治好我身上的傷,要讓我看起來是個正常人,不能讓白教的人產生任何懷疑。」

「呵……可是你以為白教就很好了嗎?」他陰鬱的抬起眼睛,看着雲瀟的眼神卻陡然帶上了幾分怒火:「白教等級森嚴,不比帝都那些官僚好到哪裏去,再虔誠的教徒在教主眼裏也都是愚蠢的螻蟻罷了,在我還沒有取得他們信任之前,因為血統罕見,也一樣被他們拿去做着各種禁術的嘗試,血咒、骨咒、馭蟲術和分魂大法,我全部都嘗試過,哈哈哈哈哈,那可真的是比縛王水獄還恐怖的東西啊。」

阿政古怪的盯着雲瀟,這個女人身上融合了人類和異族的雙重血統,恰巧勾起了他兩種最為厭惡的回憶。

在一路爬到大司命那個位置之後,他也曾一度以為自己能擺脫噩夢,他知道白教後方的雪湖可以找到百靈之首鳳姬,只要那個人願意出手幫他除去身體里的傀儡蟲,他就能從帝都高層手上獲得新生!

然而,無論他怎麼呼喊嘗試,那個被異族人捧為「神」的女人都沒有回應過他,他也是自那一刻起徹底清醒過來——能救自己的人,只有他自己。

當年他以出賣白教為代價,終於贏得了總督高成川的青睞,雖然那隻傀儡蟲至今仍像跗骨之蛆一般無法擺脫,但至少也不再隨時威脅著自己的生命,高成川將他暗中調進了禁軍暗部,他本就是靈虛族特殊血統,又有縛王水獄多年的藥物加持,甚至還在白教私下裏掌握了不少恐怖的禁術,他一躍成為高總督最得力的助手,終於爬到了暗部統領的位置!

直到二十年前,帝都豪門風四娘忽然加入暗部,為了籠絡風家,高總督將統領一職交給風四娘,讓自己隱於暗處,成為一明一暗的對立存在,但風四娘舉止乖張,性格喜怒無常,又是個不檢點到處留下把柄的女人,為了更好的控制她,他在四年前接到暗部的最高命令,以「男寵」的身份俘獲了那個女人的歡心,並一直在暗中盯着她的一舉一動。

政,是他在曳樂閣的花名,縛王水獄的試體不需要名字,只要有編號就足夠,阿政下意識的將手放在胸口處,這裏本來有着他的編號,為了防止暴露身份,被生生剝了帶着編號的那塊皮。

異族人的壽命本就差異巨大,他已經活了六十多年,看起來仍是個年輕的小夥子,但風四娘那種年過四十女人,在他眼裏卻又毫不留情的被視為「老女人」。

可惜在曳樂閣這樣的地方,也只有這種手裏有些閑錢,又閑不住寂寞的貴族太太們會進來享樂,像他這樣容貌俊美又會花言巧語的男人,是最討人喜歡的。

「呵……」阿政低低笑起來,「你可真的是完美匯聚了我最討厭的所有東西,作為人類,天征府現在如日中天,你若真的成了閣主夫人,以後定是榮華富貴享之不盡,作為異族,靈鳳之血永遠都是不可替代、神一樣的存在,你知不知道你這種幸運的人,真的會讓我這樣不幸的人嫉妒到恨不得親手撕碎!」

雲瀟默然不語,未經他人苦,莫勸他人善,即使自己現在的情況也已經非常糟糕,對比他們或許仍是幸運太多!

「不過我也真的很欣賞你,你敢來這種地方調查風四娘,這可不是一般女人能做出來的事情。」阿政仍是感嘆了一句,語氣微微壓低變得柔媚入骨,像一條冰冷的毒蛇纏了過來,慢慢的將手伸入衣襟輕輕試探了一下,果然眼色瞬間閃過一絲興奮狂喜,繼而繼續沿着皮膚往上撫摸,嘴角勾起的笑意也越來越怪異。

細細觸摸之下,她的身上有傷,是密密麻麻的針眼,那的確是分魂大法留下的,然而除去這種細小的傷痕,竟然還凌亂的長著鳥羽一樣的東西,更是讓他心裏一瞬間打了個寒顫,驚恐的退了一步,想直接撕開對方的衣服,又緊張的停住了手,像是想起來什麼流傳已久的傳言。

靈鳳一族沒有混血……在和神鳥的約定里,他們不能將靈鳳之息傳於外人,否則神鳥的火焰將燃盡一切!

阿政的目光瞬時變得複雜起來,如果傳言是真的,這個看起來匯聚了所有幸運的女人,豈不是從出生就註定會早逝?

他沉了口氣,像是要確定什麼,用手勾開對方的上衣,卻又在這一剎那,再度露出了不可置信的神情,甚至讓他難以接受的皺起了眉頭。

用片體鱗傷來形容她或許都太輕了吧?在這樣一張清冷美麗的容顏下,竟是這樣一幅殘破不堪的身體,第一道傷疤自胸口到腹部,第二道傷疤貫連雙肩,那已經看不出來到底是什麼時候留下的傷,依然是觸目驚心的血紅色彷彿隨時都會重新炸裂,密密麻麻的針孔雖然肉眼不易察覺,但她的皮膚上青一塊紫一塊,似乎是經歷過嚴重的摔傷,而除去這些,更為驚悚的就是長在身上的火色羽毛,甚至在尖端燃燒着靈力一般的細火!

在他微微一遲疑間,一股洶湧的火焰突兀的襲面而來!阿政來不及回神,頓時感覺身體被一種無形的烈火焚燒,眼前出現觸目驚心的紅色,像一片沸騰的海洋,熱浪席捲全身頃刻間就讓他大汗淋漓,但是他當想以靈術抗衡之時,又驚訝的察覺這種火焰似假非假,他用冷厲的目光快速掃了一眼四周,火焰轟然散去,就好像自己方才經歷的驚魂一幕僅僅只是幻覺。

不對……他低着頭認真凝視着自己的雙手,皮膚已經變得焦紅,從骨肉深處透齣劇烈的灼燒之痛。

靈鳳之息!那種宛若無形的火焰,就是傳言裏神鳥的火種,靈鳳之息!

阿政遲疑了片刻,才想繼續方才的動作,一抬頭,眼眸赫然瞪大,大退了幾步,顫顫的看着眼前不可思議的一幕——

火焰並未真的散去,而是在她背後幻化成遠古神鳥的模樣!雲瀟清清冷冷的傲立在神鳥身前,不知什麼時候破開了他的術法,輕輕的將自己的衣服拉好,然後瞳孔微微一縮,彷彿有更加艷麗的火光自眼中燃起!

他觸電般的想要自保,神鳥發出一聲尖銳的嘶鳴,整個身體化成排山倒海樣的火浪,瞬間將整個鳳澡池燒的水霧繚繞!

神鳥在這一刻消失,彷彿剛才的一切都是一場幻覺,阿政警惕又疑惑的再度望向雲瀟,她捂著嘴站立不穩摔倒在地,涓涓鮮血沿着嘴角滴落在地面上,雙眼失去焦點變得空洞無神,一點沒有了片刻前的不可一世,就好像剛才那個她也僅僅是假象!

怎麼回事……阿政心裏咯噔一下,無法理解眼前發生的一切到底是什麼情況。

雲瀟半跪在地上,黯淡無光的眼睛盯着地面,在剛才那一刻,她從地上的水漬里清晰的看到神鳥的倒影,但她已經無法止住胸腔里逆流而出的鮮血,有一股力量從她身體里不受控制的飛出,似乎要將她整個人撕成碎片,破繭而出。

腦子裏悠然傳出一聲嘆息,不知是何人,從何處嘆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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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燼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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