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七章:星垂之野

第二百零七章:星垂之野

劍靈沿着廣袤的平野,忽然降低高度落在茂密的草叢中間,雲瀟依偎着他的肩膀,感覺到周圍的風豁然停了,泥土和草的氣息混合著飄來,她揉了揉松醒的眼睛,似乎已經在這短暫的路程中睡了一覺,奇怪的環視一周,問道:「怎麼突然落地了,這裏不會被追上了嗎?」

蕭千夜摸了摸她的額頭,感覺體溫還是正常的,緊蹙的眉頭方才鬆開,他收起劍靈,笑了笑:「你看起來很累,稍微休息一會吧。」

「我……睡著了嗎?」雲瀟趕緊強自鎮定打起精神,然而疲憊之色還是明顯的寫在臉上,蕭千夜將她的大衣拉緊,索性又拉着她席地而坐,點頭,「站在劍靈上都能睡着,很累了吧?」

雲瀟用力捏捏自己的臉頰,好像這樣就能讓睡意消散一些,奇怪的喃喃:「是好累啊,明明在下水道的時候還很精神的,突然就困了。」

「你累了就睡一會吧。」蕭千夜知道那是混血的靈鳳族主動運用靈鳳之息的後果,他輕輕的將雲瀟摟在懷裏,一邊溫柔的拍着她的後背,一邊默默抬頭看了一眼即將泛白的天空,自言自語的道,「東冥雖然多山,但是山地之間形成了廣闊的平野,如果沒有城市在此建立的話,這種平野就被稱之為『星垂之野』,這裏的草叢非常高,正常人躲在裏面很難被發覺,你安心睡吧,我來守着。」

「你不累嗎?」雲瀟微仰著頭看着他,解開大衣的扣子把他也拉入懷中,笑嘻嘻的道,「你的衣服給了烽火姑娘,真看不出來,你也有憐香惜玉的時候嘛!不如來我懷中取取暖吧!」

蕭千夜被她逗得臉頰一紅,又聽見她忍不住一直咯咯的笑,只好任憑她把自己也塞進了那件大衣里,雲瀟的眼睛咕嚕嚕的打轉,臉色卻霎時有些驚訝,他的身體非常冰涼,完全不像是正常人該有的體溫,雲瀟奇怪的伸手摸着他的臉,然後又將手平舉著接住了落雪,低道:「好冷啊,你的身體怎麼比雪還要冷呀?是不是哪裏不舒服了?」

蕭千夜被她提醒,也是順勢摸了摸自己的皮膚,雖然是在風雪裏,但是他會崑崙的禦寒心法實際並沒有覺得有多冷,可皮膚的確是毫無溫度,像個活死人。

沒等兩人搞明白到底是怎麼一回事,眼前忽然閃出一個微弱的光球,帝仲的聲音從裏面淡淡傳出:「身體冰冷,是古代種的本性。」

「啊……是你,你怎麼突然冒出來了?」雲瀟尷尬的看着這個莫名其妙的東西,忍不住伸手去戳了一下,帝仲微微笑着,無奈的道,「這裏不是上天界,神裂之術無法維持,我又不是擅長術法之人,能以這幅形態跟你們說話已經是極限了,你別戳了,你身上有靈鳳之息,萬一被戳破了我可沒辦法再次凝聚。」

雲瀟趕緊收回了手,那個光球輕輕的落在蕭千夜的肩膀上,隱約還能看見裏面有一個模糊到不成人形的淡淡影子,彷彿也在仰頭看着星垂之野的天空:「你的身體越冰涼,屬於古代種的力量就會越明顯,但這是不可逆的,如果你覺得很冷很不舒服,那就靠緊她,靈鳳之息是這世界上為數不多能溫暖凶獸血脈的東西。」

聽見他這麼說,雲瀟不動聲色的往蕭千夜身邊挪了挪,緊緊的抱住他。

「不可逆……」蕭千夜沒有看他,眼睛異樣的明亮,從嘴裏低低咬牙念出了這三個字,帝仲頓了一會,似乎感覺到他內心劇烈的波動,反倒安慰起來:「他活着時候一直壓制古代種的血脈,所以蕭氏一族才能在飛垣這種地方隱姓埋名這麼久,但是他畢竟已經死了,古代種的本能慢慢恢復只是時間問題。」

「他為什麼會死呢?」蕭千夜莫名發問,帝仲也是苦笑着重複了一遍,「是呀,他為什麼會死呢?」

兩人同時陷入沉默,又同時仰頭望向天空,帝仲的聲音變得有些空靈,彷彿穿過了數萬年的時光,變得縹緲而虛幻:「我來過這裏,很久很久以前,箴島還在天空的時候我就帶着蕭來過這裏,這片天空和平野,和當年相比其實並沒有太大的區別,它之所以會被成為星垂之野,是因為在日落和日出的時分,能看到無數流星的影子劃過天空,墜於平野。」

雲瀟好奇的想像着他口中描述的那片畫面,只可惜眼下細雪紛飛,逐漸泛白的天空根本看不見一顆星星。

「繼續往裏面走,穿過空寂聖地到達禁閉之谷,那裏應該有一片仙草地,名為月夜芽,那是窮奇最喜愛的東西之一,因為月夜芽的葉片看起來是冰冷的藍色,實際上入口即化,反而是溫暖的,它們很喜歡吃那種仙草,聽說能緩解血脈里的嚴寒,所以我就帶着蕭一起找了進去。」

蕭千夜和雲瀟都沒有開口打擾他,只是靜靜的聽他說起那些滄海桑田的事情,心裏隱隱被觸動,帝仲接着說道:「但是那一帶很危險,有魘魔出沒,那時候的魘魔還沒有被奚輝收入座下,我對那種魔物的了解也很少很少。」

他忽然停住,像是被遙遠的記憶勾起了某種情緒,忍不住連嘆了幾口氣:「它很貪玩,玩著玩著就突然就說好睏,然後就直接趴在仙草地里睡覺了,我原以為它只是玩累了,可是直到第二天晚上它依然沒有醒過來,那時候我才發現事情有些不對勁,我試圖用神力喊醒它,卻發現有另一種極其邪肆的力量在與我抗衡……」

「魘魔能和你抗衡?」蕭千夜不可置信的脫口,遲疑的歪著頭望向肩膀上的光球,「那東西有這麼厲害?」

帝仲笑了笑,模糊的身形看起來是無可奈何的在搖頭,接道:「倒也不是魘魔有多厲害,只是我不了解那種魔物,蕭又一直昏迷不醒,我總不能拿它的生命做賭注,所以一直沒敢動手。」

「哦……」蕭千夜恍然大悟,嘴角莫名勾起一絲溫柔的笑,「你太寵着它了,說它任性貪玩,那也是你慣出來的。」

「它一直在沉睡,怎麼也喊不醒,身體也在一點點被侵蝕,你知道的,那傢伙有一層非常厚實的皮毛,自它被魘魔入夢后的第七天開始,皮毛大把大把的掉落,我非常的着急,甚至準備直接把它帶回上天界找奚輝,眼見那傢伙都要禿了的時候,我遇到了東冥的一個人。」帝仲認真的想了想,忽而有些期待的開口,「我記得他的名字,應該是叫水墨,是附近的術士,特意過來採摘仙草製藥的。」

「水墨?」蕭千夜驚了一下,低道,「是禁閉之谷的神守?飛垣一直有傳聞,說神守一職是當年十二神路過箴島之時,察覺島內有幾處兇險的地方,為了防止人類深入枉送性命,特意挑選了七位神守,負責守護禁地,這個路過的十二神……該不會真的就是你吧?」

「哦,對,他現在是禁閉之谷的神守了,神守一職確實是我做的。」帝仲這才想起來自己當年干過的事情,點點頭,輕咳一聲,「他告訴我這種魔物名為魘魔,是一種可以入夢、竊夢的魔物,它會在夢中吞噬宿主的精神為自己所用,最終導致宿主長睡不醒直至死亡,魘魔已經在東冥為害多年,因為其三體共存,只要魘之心不滅,魘之形和魘之聲就能無限重生,而要消滅魘之心,又需要同時捕捉到另外兩體,這種特殊的共存導致他們無法徹底殺死魔物,一直以來當地人只能躲著,對它束手無策。」

蕭千夜皺起眉頭,想起在聖盲族的地下裂縫中曾經見過的魘之聲,加上被古塵釘在湖底的魘之心,還有剩下的魘之形至今不知所蹤。

「然後呢?」雲瀟已經睡意全無,被他的一席話勾起了濃烈的興趣,她坐直身體好奇的盯着那團光球,追問了一句。

「然後?既然知道了魔物的特性,再要出手對付它就不是很難的事情了。」帝仲咯咯笑起來,從蕭千夜的肩膀上輕輕飄起落到雲瀟的手中,嘆息道,「只可惜當時我擔心誤傷到蕭,下手是刻意的留了情,只是將它重創而沒有殺死,等魘魔從它體內脫離之後,我又沒有繼續去繼續追殺,這才讓它僥倖逃脫,又繼續為害一方。」

「呵……」蕭千夜扶著額頭笑起來,「魘魔被你放跑一次,後來又被他放跑一次,我是該說這隻魔物命太大,還是該說你們心太軟?」

「他回到箴島應該就是來追殺魘魔的吧。」帝仲已經透過蕭千夜的眼睛知曉了當年冰川之森里發生的事情,雖是不解,但又感覺在情理之中,自言自語的猜測起來:「他還是凶獸窮奇的時候就被魘魔入過夢,那隻魔物知曉他的真實身份,但他似乎並不希望這件事被他人知曉,所以才會特意返回箴島追殺魔物吧,留下古塵封印魘之心,也多半是為此。」

「小題大做嗎?」蕭千夜淡淡接話,「古塵可比魘之心重要多了吧,他竟然捨得丟了,真是搞不懂。」

「他一貫如此,我也不懂。」帝仲只是寵溺的笑了笑,並無絲毫責備之意,雲瀟眨眨眼睛,輕輕將手心的光球托到眼前,小聲的道,「古塵再重要也只是一柄冰冷的武器罷了,如果讓魘魔發現古代種的事情,那麼全天下都會知道你死了,對他而言,這才是最重要的事情吧。」

帝仲順着她的話認真想了想,深吸了口氣:「他的想法一直都與眾不同,或許這就是人類和凶獸的區別,我從來也不懂他。」

光球搖搖晃晃的,像一個螢火蟲,飄到蕭千夜面前,正色問道:「你也有他的部分記憶,你了解他嗎?」

蕭千夜直視着光球,卻無法回應那種期待,淡淡開口:「他的所有記憶都是你,自你死後,他便沒有任何記憶留給後人。」

「是么……」帝仲微笑着,閉上眼睛,「這段日子我一直在想,他到底遇上什麼無法解決的困難了,我給了他一切,他卻自己不想活了,以他的性子,萬不該主動放棄生命才對,到底……到底是怎麼了,我真的很想知道。」

「我也很想知道。」蕭千夜接過他的話,不明白自己為何也會對那隻凶獸產生濃烈的好奇心。

帝仲凝視着他,還是忍不住抱怨起來:「你不像他。」

蕭千夜嘴角一勾,想也沒想反問道:「讓你失望了?」

「那倒也沒有。」帝仲嘆了口氣,在雲瀟眼前晃了晃,笑道,「反而是你,你很像他。」

「我?」雲瀟指了指自己,又是好笑又是無奈,反駁道,「上次你也是這麼說的,我好歹也是個漂漂亮亮的姑娘家,到底哪裏像那種凶獸了?」

帝仲沒有再回話,此時天空已經大亮,雪依然簌簌直下,伴隨着風也更加凜冽。

雲瀟見他不說話了,索性又往蕭千夜懷裏鑽了鑽,探手摸了摸他的皮膚,擔心的道:「還是很冷嗎?我可以用劍陣引出地熱禦寒,只不過……劍陣的光芒太過耀眼,也許會引來追兵,這裏安全嗎?」

「不安全,別用,雖然辟火不會進入平野,草叢也能遮擋三翼鳥的視線,但是猙是這裏的常客。」蕭千夜直接就搖頭否定了她的想法,拉緊了衣服,她依偎著自己,那種獨特的溫熱如一束陽光靜靜流淌,讓他情不自禁的用力想要抱得更緊一些,忽然,他面色一沉,不知是想起了什麼事情,眉頭蹙起轉向帝仲,低道,「咳,那個……你現在這幅樣子,還是和我共存的嗎?」

「嗯?」帝仲看了看他,忍着笑沒有戳穿他的小心思,淡道,「這幅樣子只是方便和你們說話罷了,畢竟你很不喜歡我直接在你腦子裏開口吧?但本質是一樣的,只是換了一種形勢,我依然能感覺到你的一切。」

蕭千夜冷著臉欲言又止,才想緊緊抱住雲瀟的手下意識的鬆了些,帝仲看着他的小動作,呵呵直笑道:「你不會才發現吧?無論你是牽着手還是抱着她,我都是和你一樣的感覺,所以有時候我也會把你錯認成自己,畢竟我既沒有身體也沒有魂魄,只是殘存的意識罷了,你該不會和還要和意識爭風吃醋吧?」

蕭千夜沒好氣的瞪了他一眼,不耐煩的脫口:「你好煩。」

帝仲偷笑着,瞥見雲瀟臉頰上飛速泛起的紅暈,又想推開他,又被他死死的抱在懷裏動彈不得,許久,光球往上方稍稍挪動位置,神力如一張輕薄的網將兩人籠罩在中間,帝仲看着相偎相依的兩人,淡淡笑起:「你也好好休息吧,我來守着就好,你現在是不是已經不太能感覺到疲憊了?這是上天界武學的作用,但完全掌握還需要很久很久,不要勉強自己。」

蕭千夜點點頭,張開五指用力抓了抓,黃昏之海一戰之後,的確是有一種前所未有的力量一直充盈全身。

帝仲不再多言,沉默著將目光投向遙遠的天際,眼見着一束流星的殘影拖着長長的尾巴墜落在平野的盡頭——這是他曾經見過的景色,到如今也早已物是人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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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燼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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