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氣預報並不總是準確的,好在這天它給面子。半夜時候如所講的那般下起了雨,離離洗了個熱水澡便濕漉漉的出來吹冷風,然後開着窗子睡下。第二日早晨起來已經是有些輕微的鼻音。量一□溫,三十七度二。

咬着牙沒有吃藥,一直等到當天晚上,安頓奧特曼睡下。半夜十一點,她重新洗了個澡,吹了頭髮,換好衣服。然後在隨身的帆布包里放進一件黑色毛線開衫,一條薄毛毯,一本小說,再用保鮮袋裝一隻洗乾淨了的蘋果。

一個人打車來中心醫院,在急診室掛號。

下過雨的夜晚,吹得人頭腦格外清醒,只是因為冷,又因發燒,她關節便格外的酥麻。

體溫三十七度五。值班醫生開了單子,離離去付費領了四袋子藥液。護士為她打點滴,將藥液拎起舉高,問她,沒有人陪你來嗎?

「沒有」,離離說着接過藥液,「我自己來可以的。」

護士正想要把離離送至座位,身後的婦女已經由丈夫陪着擠上前來。

離離沖護士笑笑,重複道:「我自己可以。」

水泥地上擺着三四十個棕黑色單人沙發,分成幾排列。半夜十二點的急診室里零零散散的坐着幾組人,打點滴的白頭髮的老人兩旁陪着的是正在削蘋果的兒子和媳婦;穿藍白校服的女孩左手滴液,右手還握着筆在做腿上的習題,旁邊陪着爸爸不時的為女兒翻頁;還有穿熒光黃色運動鞋的男孩旁邊陪着腳上刺了青的女朋友。

沒有人是孤單的,只有她。即使多年以前她也穿着同樣的校服的時候,身邊並沒有人陪伴,等她如對面的白髮人般年老時,也未必會有陪伴在身邊的後備。奧特曼,也許她都不會給他陪伴的機會。

離離找了個燈光照着的角落,拉過鈎子,掛好冰涼涼的藥液。一隻右手從包里摸索出薄毯子給自己蓋了,又摸出了新買的小說,擱在腿上。夏夜風徐徐,雨水淅瀝瀝的拍打着消毒液的味道。這樣的一個雨夜,她雖然發着燒,卻心情閑適,願意坐在這裏消耗這漫漫長夜。她抬手將點滴上的滾軸調到最慢。

對面紋身的女孩已經坐上了男朋友的大腿,腳裸上一朵小小的玫瑰花隨着女孩的動作輕輕的蕩漾,女孩低着,黑髮散開鋪滿了男孩的臉。離離輕笑,看得出來那黑髮遮擋下是兩人接吻纏綿。也許只能是年輕的時候才能這般狂妄的,若無旁人的愛。

離離低下頭,翻開新買的小說。

《孤獨,及其所創造的》,保羅·奧斯特。真是適合她現在。

她裹着灰色的薄毛毯,蹙眉閱讀。身後的窗,框著老舊的藍綠色鐵窗棱,雨滴濺在玻璃上,車燈駛過,雨滴的影子流水般映在她的脖頸。

唐啟孝將車停在急診室門口,推開玻璃門,一眼就看見了離離。一排排單人沙發的盡頭,她坐在最裏面,面朝著門口的方向,低頭看書。

真巧。他心想着,一邊取葯,一邊看她,她低着頭對誰都不關注,也不曾抬頭,叫他都沒有機會打個招呼。本來,取了葯是要離開的,卻猶豫着又回到了值班大夫的面前。

「給我來兩瓶葡萄糖。」他說。

值班大夫抬頭看他,一副不可置信的樣子。面前穿西裝的男人把他這裏當成了台,他說來兩瓶葡萄糖的口氣就彷彿在說,嘿,夥計,來兩杯威士忌。

離離打開手機,看到疏疏回家的短訊,回信囑咐了兩句然後看了看時間。已經一點零五了。她暗自亂了一下,希望淘寶網女裝天貓淘寶商城淘寶網女裝冬裝外套www.taobar8.com淘寶網女裝夏裝新款淘寶網女裝夏款淘寶網女裝夏裝新款裙子自己不會因為看小說而錯過他了。

她合上手機抬頭,卻見他正提着兩袋藥液走過來。灰棕色的西裝,扣子開着,裏面沒有領帶,白襯衫領口的扣子也隨意開着。他沖她咪咪笑,眼角擠出絲絲細紋。

「離離?真巧啊。」

離離一愣,彷彿很意外,她刻意用她的鼻音回答:「哦,你也……」然後想起什麼似的,莞爾一笑,「對,你也生病了,怎麼這麼晚來醫院?」

他將藥液掛好在她旁的位子上坐下來。

「工作,只有這個時間才能閑下來。你呢,這麼晚在醫院?」

「發燒,三十七度五。」她用鼻音講。

「同病相憐。」

「嗯,同病。」她看看也是孤身一人的他說道,「相憐?你怎麼會一個人,總會,有人陪你?」

她試探著問他的妻子或者女朋友。

他用手指揉揉眼角,沒有戴眼鏡,但是離離看見他雙眼之間濕潤的橢圓形壓痕,也許是忙了一天,出門前才有機會把眼鏡摘下來。

「我,一個人。」他說,只是說一個人,沒有說是有另一半或是沒有,含糊的答案。

離離笑,如果是沒有便一定會回答沒有,若是含糊,那自然是有了。興許有個妻子,興許有個情人,興許不止一個。回頭她見了疏疏她要詢問一番。

「在讀什麼書?」

離離將封面轉向他。

他伸手拿來翻了翻,問道:「好看嗎?」

「不好看。」

「哦?」

「看了會難受的書,不好看。」

他嗤嗤笑,將書還給她,自己的手順勢搭在沙發扶手上。那是雙修長的手,且是左手,離離眼睛漂過他的無名指,倒是沒有戒指的。

她翻回剛才看的那一頁接着閱讀。她從來都能將自己置身事外,就連今日明明是花了好大的功夫讓自己發燒,精心準備了坐在這裏等他,可等他的間隙里她依然看書入迷忘記了時間。如果,她想如果她能置身事外,那為什麼爸爸的死她總是不能釋懷?

就診室里安靜,病人們睡着的睡着,離開的離開,只聽見外面雨沙沙的聲音。唐啟孝也不再開口說話,離離看了幾頁書再抬頭看他,他卻正在看自己。目光對上了,他來不及避閃,遂嘴角一動,唇邊的法令紋細細的凹進去,露出了一絲笑。

離離的眼神是冷漠無情的,只因她身後窗外,偶然經過的車燈將玻璃上的水珠影子映落在她身上,隨着車流劃過,彷彿她眼睛裏有時光隕落。那一瞬間,他錯以為她對他別有情愫。心裏暖痒痒,如被羽毛撩撥了一下。

待車流過去,他再看她時,她已經低下頭,悄聲問他:「悶?」

「有一些。」

她從包里拿出紙筆,在上面打上格子。

「五子棋?」她問。

「好。」

她打好格子,他認真的下。一支筆在兩人手裏交換,不免碰觸,兩人都不介意。離離聞見他身上香皂味,聞見淡淡的煙草味,還有一點男人們新陳代謝中特有的荷爾蒙的味道。

她下的並不用心,沒幾下就輸。總是要重新開局,畫滿了,離離便重新打格子。唐啟孝是個高手,下棋的時候慢,每一步都前思後想,不是想自己贏,而是想怎樣不露痕迹的讓着她,或是蜻蜓點水的提示她該走的下一步。離離也不理,依然下的不用心,隨意畫一畫,便瞥一眼小說。她是那種對世事少用心的人,向來活得自我隨性。浮世忙碌人群中閑散的異類。唐啟孝出招慢,想的多,思維縝密。別人動三下,他動一下,不出手則已,若是出手一定要十拿九穩的。內里不一,但起碼倆個表面上都是慢悠悠的人,節奏合拍。

一直下了兩個多小時,待到離離的點滴打完了,已經是凌晨三點多。唐啟孝要送離離回家。

「反正剛去過,還沒忘記路。」他看看錶說道,「這個時間回家也沒有意義了。送你回去,我就順便去公司了。」

這時候也沒有公車,計程車也難打,離離應允。等到了小區門口的時候,離離下了車,向他道謝。然後想起了什麼,從包里掏出一直紅彤彤的大蘋果遞給唐啟孝。

「進了市區才有二十四小時的早餐店。路上墊一墊肚子。」

他沒有拒絕。

告別離離,他開車一路向東行駛,迎著生氣的朝陽,啃著紅彤彤的大蘋果,回想着被那羽毛撩撥的心癢,他忍不住的笑了出來。牛bb小說閱讀網www.bxwx.or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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歸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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