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風雲】

第一章【風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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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江湖的地方就有生死。

是以江湖排名前五的桃源宮才會一夜之間屍首遍地,亡魂無數。

然生死仇冤終只是後人一筆,浮生百載,尚不如求一曲兒女情長與風花雪月。

所以那桃源宮滅門慘案,只因其中有人辱了穆席雲的心上之人。

——二月天,曉陽城。

曉陽城乃至江湖中,流傳著這麼一句話:金銀珠玉隨處見,市中仙境流雲軒。

說的是兩年前在曉陽城城郊蓋起的精緻別院——流雲軒。

別院常見,也多得是。但凡有錢人家,都可找個空地蓋上幾所。

達官貴人,名門望族,哪家的別院不比流雲軒佔地廣闊,外觀奢華?

可這些,在世人眼中皆不足以為奇,唯獨那流雲軒才引得眾人朝思暮想,妄圖進去一探究竟。

要說原因,還得從最初零散的傳言講起……

兩年前,曉陽城城郊蓋起了一處雅居——流雲軒,據說是閑雲山莊莊主蓋給其傾慕之人的,且買下了周圍方圓百里的土地,不許任何人靠近。否則,就斬其手足,挖其雙目。

最初,沒多少人在意過,大話人人說得,且閑雲山莊與閑雲山莊莊主的名號在武林中也並不響亮,自然就被人一笑置之,當成了茶餘飯後的談資。

可江湖人不同於市井之民,喜好湊熱鬧、讓人出醜的大有人在。慢慢,就有不少人刻意去踩流雲軒的門檻。

但,凡是去了的,無一例外都被斬斷手足,挖去雙目扔了出去。

一時間,江湖中流言四起,關於流雲軒與閑雲山莊的傳言隨處可聞。

如此先是以訛傳訛,再是三人成虎。時間沒過多久,傳言就變了樣。流雲軒也就從一處神秘雅居變成金銀珠寶隨手可拾的聚寶盆。

所謂流言止於智者,雖然之後前去流雲軒踩門檻的仍舊絡繹不絕,但也沒出過什麼大亂子。明白些的,有腦子些的,是不會去的……

長此以往,這事就淡了。不過每每有人提及,總能換來幾聲咋舌之音,以示嚮往與好奇。

「穆兄,在下何德何能……」

酒過三巡,流雲軒的花廳中,沈逸卿舉手讓杯中薄酒滑過喉嚨,藉著三分醉意問出一直纏繞心間的疑問。

閑雲山莊的莊主穆席雲,已經將那傾慕心思暗示、明示了兩年,可從始至終都不曾強逼,也不曾逾禮,反倒叫他這個本可以安然漠視的人苦惱起來。

如今江湖有五、十之分,說的是勢力前五的門派與武功前十的人物。然無論是閑雲山莊,還是莊主穆席雲,都不在其中。

可他卻知道,桃源宮的滅門慘案正是出自穆席雲之手。也或許,還並未用他親自動手……

「知己難求,何須德能。」知道皺眉問話的人已經醉得差不多了,穆席雲便笑着轉轉手中玉杯,答得有些漫不經心。

「穆兄,敷衍我。」頗有些借酒壯膽的意味,沈逸卿噌的一下子站起來,儘是不滿地看向穆席雲那張能引來不少女子傾慕的臉面。

這麵皮,不錯。雖然不是數一數二,但只要配上背後閑雲山莊的勢力,無疑是不少人心目中的乘龍快婿。

但怎麼就偏偏喜歡個……男人呢。

話已失了控制,再下去會說到何處沒人拿得准,穆席雲讓聲音沉了沉,示意站在對面盯着他猛瞧得沈逸卿適可而止。

「沈兄,你醉了。」

「確實……醉了。」沈逸卿是當今武林盟主的么子,在江湖中也混得些名氣,心智武藝都是不俗,因此聽了這話立刻便知自己失了禮數,藉著對方好心給的台階,應承下:「逸卿不勝酒力,倒讓穆兄見笑了。」

收斂起幾分尷尬,沈逸卿頷首對穆席雲賠禮:「今日多謝穆兄款待,不久后鳳月城菡谷中牡丹花會,還請穆兄賞光,前來丹青閣小聚幾日。」

「沈兄美意,敢不從命。」沈逸卿的顏面穆席雲從來不會駁,更何況的是此般先前求也求不來的邀請。

「那你我二人改日再聚,今日我便先告辭了。」不管流言蜚語中閑雲山莊莊主如何恣縱,沈逸卿都是真心將之視為了友人知己,也因此,臨走前暗示了句不該暗示的:「命不由我,心由我。於外人碎語閑言,我是從不在意的。穆兄,也不必太在意……」

但,倘若他知曉此語險些害得一人喪命,怕是要連連後悔自己當日多言之舉。

不知是為了沈逸卿最後的話,還是為了沈逸卿提早離開這件事,穆席雲的心情不太好,面色也不太佳。半個多時辰,都只重複著自斟自酌的動作,反覆飲著杯中清釀。

「啪嗒——啪嗒——」

流雲軒清雅庭院的一角,跪着一個人。沈逸卿在這流雲軒留了多久,他便跪了多久。

「進來。」

「是。」

庭院中的矮從後面,跪了兩日兩夜,滴水未進的男人抬起頭,分開幾乎乾裂又被清冷雨水微微潤濕的唇響亮應了聲是,然後膝行過地上密麻的鵝卵石,跪到溫暖花廳的門檻前,暫時隱於屋檐瓦片的遮擋下。

男人面容輪廓清晰而深刻,兩掃劍眉之下是雙鷹般凌厲的眼眸,此時卻因為某些原因而微微黯淡。再下看,是高挺的鼻樑和刀削般的薄唇。乾澀,微抿,正如其給人的感覺——堅毅,沉穩,而隱忍。

「罪職辦事不力,還望莊主允許罪職通知庄中其他暗衛,換人前來值守。」

沒想到不遠處的人在即將被處死的時候還會想到這些,穆席雲愕然了一陣。然後隔空解開兩日前由他親手施下,逆人經脈,損人心智的幾重禁制。

「名字?」

身上牽制着奇經八脈與近半內力的禁制忽然被解去,男人同樣愕然了一瞬,隨後很快又守禮地將頭垂下,放輕了聲音回道:「罪職遲風。」

「桃源宮人數不過百餘,為何失手?」

「罪職……」自報姓名遲風的男人為難地囁嚅著雙唇,明知不該在回話時猶豫,卻還是頓下了。

那日他接了命令前去桃源宮,起初皆十分順利,但就在完事將即時,莫名眩暈下竟叫桃源宮左使秋燕虞活着逃離出去。

莊主暗衛六人,輪值三日一換。無論外出辦事,還是日常值守,任何差池都是不可饒恕的重罪。

「按庄內規矩辦罷。」

穆席雲並非殘暴嗜殺者,但有人不能為下當為的,辦不了當辦的,他也絕不會縱容。

同樣,只要辦事得力,賞賜從不吝嗇。

「是。」男人挪著膝蓋後退些許,對着穆席雲畢恭畢敬地行了最後一禮。

今日之後,他是死士。要做的僅是待到需要時,為某個任務獻上自己性命。此種感覺並不好受,無傷無病,卻必須要等著某個時候去送死。可恨意,也是沒有。

閑雲山莊不同於其他。雖然規矩與刑責嚴厲到苛刻地步,但從不會有意刁難,更不會將根本完不成的任務交代給某個人。

而且凡是投入門下的,皆全有所求——也可以說是有弱點。

往往是護人,保全父母、妻小之類。這樣的可留下做侍衛,易於控制。

偶爾含恨前來的,則求某人或某些人身家性命。這樣的可留下做死士,一次任務一條命,不二用。

總之,投入門下所簽那紙約書,便是一筆交易。得利多的自是閑雲山莊,可不做這交易,那些無權無勢又被逼到山窮水盡的人,又要到何處去討這些?

因此,獻上的忠誠與效力就變得理所當然許多,閑雲山莊也從來說到做到,只要不是背叛罪名,絕不牽累其相關之人。

「罪職現下去傳信,等人來了……罪職就回庄中領罰。」聲音裏帶着一點壓抑與沉悶,男人將額頭從冰涼的青石地面上抬起,如是說着。

「養母與一弟一妹?」穆席雲嗓音中隱著幾分瞭然與詢問,倒是惱怒不太顯。直接、間接死在他手中的人不少,這麼安安靜靜受死的,還是第一個。

以往就算不見垂死掙扎、以命相搏,至少也會有些本能的驚恐與畏懼。

「是。」沒有料到廳中之人會在這時候問起這些,遲風不禁抬起頭,略帶茫然地看過去。往日,這些表情是絕不會出現的,可臨死之前,便就放任自己一回:「是罪職養母與弟妹。」

當年所簽那紙約書上,寫了三個人名,年邁的養母與一弟一妹。那時,他是隱門的殺手,任務失敗,被除名下了追殺令。投靠閑雲山莊是走投無路情境下不得已的念頭,心中所存不過是死馬當做活馬醫的念頭。

當時的閑雲山莊和現在幾乎沒有區別,名氣不響,聲望不高。但庄中管事卻仿如不知隱門有多難纏似的沒有拒絕,只是照章辦事地告知了規矩——一人抵一人。想用一人效力換得三人安命,沒有可能。

興許是被逼到了絕境,那日夜裏他竟妄圖潛入一見山莊主人。但最終,還是被攔下了,被關進了牢房。

可等到的,不是折磨與死亡,而是山莊的莊主的親臨……

「按舊約,不必牽念。」自己親定的規矩,穆席雲不會去壞。況且方才,他已給過地上之人解釋的機會了:「下去罷。」

「謝莊主,罪職告退。」

回憶在中途被打斷,遲風輕聲從地上站起。就在要轉身離開時,忽覺一陣強烈殺氣直逼而來。

「殺我桃源宮上下九十三人還敢在這裏逍遙快活!穆席雲,今日就是你死期!」

來者人數十餘,為首的是一貌美非常的女子,秀眉兩挑悄隱入鬢,怒斥之中夾着兇狠仇意,生生將原本姿色煞去大半。

職責所在,遲風當然要擋在前面,就算禁制剛解,內力還提不起全數。

此名女子他認得,正是那日僥倖逃脫的桃源宮左使秋燕虞。而後面幾人,顯然不簡單,武功境地比之花廳中依舊端著清亮玉杯的或許不及,可比他現下……實在高出許多。

「既然來了,便沒有再回去的必要了。」言將盡,穆席雲手中盛滿清釀的玉杯頃刻碎成十幾片,連帶炸開的瓊液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勁逼來者面門!

緊接着,是些細小的聲響,輕得幾乎被人所忽略。

庭院中,震驚幾人,愕然幾人。許是未有料到名氣平平的閑雲山莊竟會有這麼位武功高強的莊主,待沾上穆席雲指尖的幾滴清釀啪嗒滴落地面,眾人才驚慌失措地摸向自己腦門。

之後,便是數聲惶恐慘叫與噴涌濺出的粘稠血腥!

就此倒下喪命的,只是多數,並非全部。

「穆席雲!你究竟是何人!」其中兩個年長者險險躲過,再度上前。這回,多了顧忌,竟準備先從另一個好對付些的男人下手。

「呯——」

內力受限不代表就會站着不動等死!遲風抽劍提氣猛然前躍,其速簡直與方才從穆席雲手中脫出的玉杯殘片不相上下。

但……

丹田處的空虛感與莫名眩暈再度襲來,就在決定誰勝誰負,誰生誰死的三尺距離內,遲風身體猛地一晃,直直往冷硬的地面栽去。

意識散去的前一刻,遲風模糊看到兩名老者喉間齊齊多了道刺眼紅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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遲風席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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