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鏡湖草廬
幾聲空靈的鳥鳴隱隱傳來，在山間回蕩。藍色的天空一望無垠。樹上翠葉欲滴，幾層陽光揮灑，在地上形成點點斑駁。
山中霧氣濃重，時令更已入秋。山下雖然尚熱，可在此半山之間，溫度卻正是宜人。
剛剛下過一陣夜雨，直到清晨才漸漸停了，霧水凝結，都沾在了青草綠葉之上，閃著晶瑩的光。
秋夜細雨潤如紗，不知吹落多少夢。
半山的谷內有一片很大的湖。湖水中的倒影和藍天連成了一片，靜謐而空靈，好似人間仙境。
一把粉色的紙傘，緩緩得出現在了湖水的倒影中，傘上是幾朵嬌艷的牡丹。幾縷白色衣衫，在傘下輕輕擺動，粉紅色的系髮帶，在一片黑色如緞帶的頭髮間，閃著些許俏皮和嫵媚。
她身邊是一名七八歲的男娃，目若朗星，雋永深邃，小臉如玉，唇紅齒白，膚似梨花，異常可愛。
兩人走路的速度很慢。女子時不時看一眼少年，露出淡淡的愁意。路邊雖然泥濘，這山路卻是用橫石堆砌而成，細雨沖刷掉其上的塵煙，僅留點點濕潤的涼意。
白衣女子一手撐著油紙傘，一手牽着男娃，輕聲道：「你看，轉過這片湖，到前方湖邊的草廬，咱就到目的地啦。」
男娃嘴角撇了撇道：「知道啦。真啰嗦。」
被男娃一頓搶白，白衣女子卻沒有露出絲毫的惱怒之意，溺愛得撫了撫他的頭。男娃微微皺眉，卻躲不開她的玉手。
看着他稚嫩的臉蛋露出大人般的神色，白衣女子無奈得抿嘴一笑。她已經記不清這樣的情形有多少次了，彷彿在他剛剛睜眼能看清自己時就已經有了。
兩人一邊說話，腳下卻並沒有停下，漸漸離草廬越來越近。
從草廬隱隱約約傳來一陣朗朗書聲：「北冥有魚，其名為鯤，鯤之大，不知其幾千里也......」聲音較為蒼老，卻雄勁有力，語調抑揚頓挫，頗有陶醉其中，再無力分心他物之感。
男娃突然停下腳步，側耳傾聽。白衣女子見他停下來，也駐足不前。半晌之後，他忽然笑起來道：「逍遙遊居然被讀出了樂府詩的味道。」
見他臉上露出些許戲謔之色，女子搖了搖頭道：」如夢，這可是山裏最有學問的老人家，我都不知他有多少年歲，你怎麼可以輕視他呢？「
她話音未落，草廬內的書聲戛然而止，那聲音傳出來道：「是哪位小友，在門外評點老夫？」
白衣女子還未回答，「吱呀」一聲傳來，草廬的木門緩緩打開，走出一位老人。
老人家鬚髮皆白，卻打理得很乾凈。淡紫色的長袍傍身，袖口一圈黑邊的修飾。臉上皮膚卻不幹澀，隱隱透著紅光，雙眼柔和，精神矍鑠。
他看着院子門前一大一小兩人，臉上微微笑着道：「看來這位小友對我所讀頗有微詞。」
白衣女子行了一禮道：「不敢。晚輩紅葉，拜見於先生。」她餘光見男娃依舊在打量着眼前的老人，不禁暗暗無奈嘆了一聲。
於先生笑着受了這一禮，方才緩緩道：「是香山的紅葉小友？」
白衣女子點了點頭道：「正是晚輩。」
於先生此時目光才轉到那名男娃身上：「聽聞紅葉小友於七年前絕跡妖界，踏入塵世，看來就是那時碰到他了。」
白衣女子紅葉說道：「正是。當年我在香山腳下，聽聞草叢間有嬰孩啼哭之聲。我本不願理會，可這聲音猶如魔怔一般，時刻縈繞在我耳前。我忍不住尋了半個時辰，方才在半山腰的石縫之中找到了他。」
聽聞紅葉形容他的聲音如魔怔，男娃瞟了她一眼，嘴角抽搐了兩下。
這個細節自然看在於先生的眼裏，卻不說破，負手於後說道：「初生就被丟棄在石縫裏，危險啊！」
紅葉慈愛得摸了摸男娃的頭道：「是啊，如前輩所言，我初見他在石縫之間時也嚇了一跳，可他見到我卻不哭了，還在笑。」
男娃忍不住離她遠了一些道：「說多少次了，別再摸我的頭。」
紅葉見他可愛的模樣，心內喜歡，但還是把手縮了回去。
於先生此時方才把注意力放到那名男娃身上。他目光剛一接觸到男娃的臉蛋，忍不住發出咦的一聲道：「此子奇，真奇。」他打量了半晌，道最後居然繞着男娃轉悠起來。
男娃被他看得有點不耐煩，忍不住道：「我說老人家，你可別再轉了，我怕你頭暈了摔地上啊。」
於先生停住腳步，一把抓住他的手腕，捏了小一會兒方才道：「先天絕脈，丹田碎裂，經脈混沌，五行不合。這四種體質得其任一，則必然九死一生。四絕附體，簡直必死無疑。」
聽得於先生這麼評價自己，男娃臉上倒是坦然無比。紅葉眼中卻流露出憂色，道：「正如先生所說，如夢天生丹田碎裂，肢體羸弱，我想盡了辦法，這七年走遍五湖四海，遍采天下之葯，卻依舊束手無策，更別提他經脈混沌，更是絕脈。若先生也沒有辦法，那他將活不過二十歲。」
於先生忽然微微一笑，對那男娃道：「你怕不怕？」
「怕？」男娃怔了怔，聳了聳肩肩膀笑起來道，「我都四絕附體了，還有啥好怕的？老人家你挺有意思的。」
「有意思？」於先生沒想到男娃會這麼說自己，老臉也是一紅，正色道：「先天絕脈，體內陽氣將如沸騰之水，而無宣洩之道；丹田碎裂，體內精氣無法藏貯；經脈混沌，血液循環雜亂無章；五行不合，任一五行都將與你體質相衝。此四害相互作用，至你成年後陽氣最旺之時發作，到時候你必然一命嗚呼。你尚有大好年華，難道不怕？」
男娃小小得嘆了一聲道：「老人家，你既然知道，那何必說出來。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怕有用？」說完，他忍不住打了個呵欠道：「這兒環境真不錯。天氣這麼涼爽，挺適合睡回籠覺。你這兒有沒有睡覺的地兒？」
紅葉見他打呵欠，秀眉微蹙，剛想說話，就見於先生暗地裏沖她搖了搖手。男娃呵欠打完，脖子一歪，直接倒在他身上打起了呼嚕。
「體質羸弱如此。」紅葉暗暗嘆了一聲。
於先生抱住了男娃，見他脖子上掛着的一片玉髓掉了出來。他拿起來端詳一陣，見到底部一個篆體的」秦「字，抬頭道：「秦？秦如夢？」
紅葉點了點頭，從他手裏抱過了孩子，為他整好了衣領。眼中流露出愛憐之色。
「跟我進來吧。」於先生吩咐了一聲。紅葉抱着秦如夢，跟他進入了草廬。
輕輕得推開草廬木門，正對門前的是一副「道」字。字跡蒼勁有力，筆鋒婉轉又不失鋒芒；底下是一張長長的書桌，書卷堆積，整整齊齊。旁邊桌子上橫著一副古琴，旁邊一隻小小的香爐，熏香妖嬈。
草廬內沒有多餘的修飾，竹制的牆壁，軟草編織的地毯，人走過時自然發出竹子吱呀吱呀的響聲。在這靜謐的山谷鏡湖之內，越發得清亮。
將秦如夢放到客房的床上，蓋上了被子。紅葉坐在一邊看了許久，方才輕輕嘆了口氣。出得門來，見於先生坐在正廳之內，手中一本莊子，看得正入神。
「先生？」紅葉本不欲打擾，可是關心則亂，她今日帶着秦如夢過來，就是為了看看，這名震妖，魔，冥三屆之人，能否有解救之法。
「紅葉小友，你的心亂了。」於先生合上了書卷，目視着她，緩緩說道，「小友生平，吾略知一二。平素獨來獨往，並未中意任何人，今日為何對一人類如此上心？」
「這......」紅葉臉上一紅，「我也不清楚。」
於先生微微露出笑容，神秘莫測道：「此子不簡單啊。」他伸手掐住手指，運起玄門正法，掐算良久，突然手中閃出一道亮光，他不禁咦了一聲。
紅葉也是嚇了一跳：「先生，這......？」
於先生露出凝重之色，緩緩自語道：「我自問修得神通以來，千百年未有如此情況，此子前路如海上迷霧，竟然無所窺見。分明有股力量在遮蔽，難道他為化外之人？抑或是大善之人？等等！」他眼中突然露出光芒，從懷裏取出一塊石片。
只見石片取出之時，即發出一陣柔和的光芒，上面漸漸顯露出數行文字來：白日頌黃庭，爾來夢三千；十世墮輪迴，今朝染四絕；善念存一心，大道四九缺；落地應三難，蓮花送九劫。
字跡在石片上亮起許久，又忽然不見，於先生已經熟記於胸，他又掐指算了一番，臉色終於緩和下來道：「紅葉小友，此物是三千年前，吾師留於我的。當年他離開之時曾說，當此石露出字跡之時，即離我飛升之日不遠。但必有一應對之人出現。看來，此子雖然看似身染四絕之症，但前路尚未山窮水盡。」
紅葉只怕他說出無解的話來，此刻見他居然說出秦如夢有救，心裏頓時像開了閘一般，淚水湧出，喃喃道：「我就知道他不會那麼容易死的。」
於先生道：「只是，吾師曾言，這應對之人自有其路，吾修道之人不可強加干涉，只需授他門中旁類，切不能傳其道法。我知你本想他能入我門下，傳其道法，規避三災。哎，只怕是無能為力了。」
紅葉點了點頭道：「既然先生的師尊早有叮囑，那我也不強求。只是如夢就拜託於先生了。」
於先生微微笑起來道：「怎麼？此地風光秀麗，靜謐如斯。我看紅葉小友也捨不得離開他，為何不傍水而居？此子性情至誠。我看你若是撇下了他，估計我這個老頭子都降服不了。」
紅葉道：「就怕打擾先生靜修。」
於先生搖頭道：「吾在此靜修百年。早就心如止水，哪怕此子翻了天，也影響不了我。」
紅葉恩了一聲道：「那就多謝先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