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藉口(下)

第三十三章 藉口(下)

葉小榆去奧賽中心參加比賽了,賽后,評委們還要開會討論,為明天的賽事做準備,估計應很晚才回來。

沒有誰預約,當紀躍飛電話打進房間,仲凱一下就應下了見面相談。抱着葉兒下樓,大廳中紀躍飛和一位豐滿的少婦已在等了。

葉兒有點認識那位少婦,甜甜地笑着,「付嬸嬸,哥哥呢?」

「哥哥今天去上學了,葉兒想去看哥哥嗎?」少婦憐愛地笑問。

葉兒看了仲凱一眼,「可以嗎?爹地!」

「她是我朋友的太太,葉兒昨天在她家玩過。」紀躍飛解釋了一句。

仲凱點頭,葉兒在身邊確實不宜談事,他想得真周到,這是一個強勁的對手。「葉兒,爹地和爸爸要做一些事,葉兒和哥哥玩一會,爹地再去接你。」仲凱柔聲說。

葉兒貼腮親了他一下,忽又小聲地問:「好的,爹地,但是葉兒還想去爸爸家玩,行嗎?」

「當然行,爸爸辦完事,就接葉兒回家,爸爸今天買了許多玩具,爸爸還不太懂,一會葉兒可要教教爸爸。」紀躍飛搶先說了。

仲凱的眸中射出兩道冷光,但葉兒已歡笑開了,他只得點頭,任付太太抱走了葉兒。

酒店人來人往,雜聲多,兩人選了個中式茶室。不是周休,又是白天,茶室客人極少,淡淡的茶香,幽雅的清靈樂,象是都市中一塊辟開下的靜土。

大概很少看到這樣俊帥的兩位男士同時出現,茶室小妹失神的把茶都潑到了桌上,惶恐地抬頭,沒有人注意到這一切,她拿着茶盤忙跑開。

再清香的茶,此時誰也沒心情品嘗。

紀躍飛犀利的眼神投向仲凱冷冷的藍眸。

「我知道我很過分,更沒有任何立場來和你談,五年前,是我蠢得沒有珍惜,所以我懲罰了自已五年,我也錯過了葉兒的一切,現在我不想再錯下去了,請你放手,讓我們一家團聚好不好?」

「如果讓紀先生一家團聚,那麼我的一家就會破裂,你認為我會同意嗎?」仲凱不贊同地掃過他的面容。

「葉兒是我的孩子。」紀躍飛尖銳地點出事實。

「從小榆懷孕到生下葉兒,到葉兒現在,陪着她的都是我。」仲凱淡淡地漠笑。

「仲先生,可能在東方呆得時間太少,中國人很重血緣,血緣勝過一切。」

「我和太太會同意葉兒有時間來中國小住。」

「唉,仲先生,你真的不明白嗎,有着血緣相連的三個人住在一起才能稱之為一個真正的家。」

「我認為彼此相愛的人在一起,才是親人。」

紀躍飛笑了,「你愛小榆,對不對?」

仲凱鄭重點頭。

「我也愛小榆,可是你知小榆愛誰嗎?」

仲凱神色一下緊繃住,不發一語,藍眸鎖住紀躍飛的表情。

紀躍飛讓身子靠到椅子後背,臉上閃過挫折,「我不是在象你誇耀什麼,我只是想請求上天給我機會,能夠好好珍愛小榆,我和小榆是校友,她十二歲時與我初識,在我眼裏放着別人時,她就愛着我,一愛便是十二年。仲先生,能默默痴戀一個人這麼多年,無望時也在愛,你認為她會輕易移情嗎?而我在她離開時,才發覺我也愛了她很多年,我還知道這份愛會直到永遠。」

仲凱皺眉,桌下的手指輕顫,「她答應過我,永遠不離開我的。」

紀躍飛嘆息,「五年了,你不知她是什麼樣的人嗎?她雖是弱女子,卻比君子還重承諾。說來那是我的可恥,是我給了她痛苦和無助,而那時,陪在她身邊,為她護風擋雨的人是你,受人滴水之恩,應以湧泉相報,她看出你的愛,她留下來盡責地做你的太太,你如永不放手,她是不會先離開的。所以我才厚顏地向你請求放手。」

他說中了心,仲凱冰容上罩上了一層寒霜,心抖得呼吸都不能自如。小榆確沒有親口講過愛他,也確講過他不先離開,她就不會走。難道這真的是回報嗎?

「中國有句古語:原天下有情人終成眷屬。有時候,不知在什麼時間,什麼地點,什麼原因,相愛的人不能相守,終成眷屬就象是個不切實際的夢,但就是這樣的夢,很多人為此費盡一生的心力也不悔。仲先生,你很愛小榆,愛到犧牲奉獻,不計一切,可是,她愛的人是我。你希望她幸福的對不對?」紀躍飛橫了心,一個勁的往下扔重彈。

仲凱的心被炸得七零八落,灰頭土臉。

春天北京的街頭,桃紅柳綠,花重香濃,他卻象生在北極的寒窖,感受不到一點人間的暖氣。暈暈然出了茶室,打車獨自跑到清華園那處集訓中心的小樓,想起初見時的動心,在他的寓所,她伏在他懷中哭訴的樣子,第一次相擁而眠,他的竊喜,在大使館對着領事許下的承諾,他滿溢的幸福……這一切真是他在唱獨角戲嗎?她只是被動地被他拉進來,以一顆感恩的心回報着他,而不是愛?????

清醒,確定,心抽痛得象要死掉。對,他希望她幸福,希望她快樂,有血緣的一家團聚一起,他守得了她的身,守得了她的心嗎?他是客人,有一天終是要離開的,早走與晚走有區別嗎?

葉小榆回到酒店已是夜裏十點,仲凱不在房間,紀躍飛打電話過來說葉兒在他那邊。她一遍遍撥打仲凱的手機,他就象被風吹走一樣,一下就不見了。

她跑到總台詢問可有他的留言,總台小姐看她緊張的樣,同情地搖搖頭,說可以提供幫助。

她急了,挂念着他究竟是發生了什麼事,他從沒有讓她擔心過,稍晚一點必會幾個電話知會,可今日到底是怎麼了呢?

深夜十二點,就在她決定要報警時,仲凱回來了,滿身的酒氣,與他平時潔凈俊逸的外形相差太遠,就象是個落拓的流浪漢。脫去他的外衣,拉開被,嘆息地把他扶上床,忍不住想埋怨幾句。

他拂開她的手,自顧把被蒙上頭,不想看她的臉,不想聽到她的聲音。

她猶豫了一下,嘆息著坐在床邊,纖細的手心貼住他的後背,輕輕的拍撫、安慰,「仲凱,有什麼事能不能說出來,我們一起談談可好?」

仲凱緩緩轉過身,目光里映出他舍不下的人,這麼清麗的容顏,他還能看多久?這嬌小的身軀,還能像多少時間這樣坐在他面前?

他在被下緊緊地握拳頭,壓抑著內心一股激烈的情緒。他復又轉過去,喉嚨里塞滿了酸澀和痛楚,不禁痛苦地把臉埋進掌間。

「到底怎麼了?」她沒看到他失控,一板一眼的他在任何場合都冷靜得異常,只有生葉兒那次例外。

「小榆,我們離婚吧!」他嘶啞地吐出幾個字。

葉小榆臉一下就白得嚇人,整個人都僵硬著,彷彿當頭潑下冷水,全身一陣僵冷。「你,你怎麼這樣說?」這很象她當初向紀躍飛開口時的版本,她不要他學她。「早晨你不是講死都不放手的嗎?」

「早晨是小別勝新婚,**衝動下,什麼甜蜜的話都講得出來,不可以當真,但經過一天,我覺得你和紀先生、還有葉兒一起很適合。當初,你可憐、孤獨,我幫助了你,現在,紀先生回頭了,我也該放手了。」他命令自已硬起心腸,不動感情地說。

葉小榆象被嚇住了,站起身,離開床,重重地跌坐在窗邊的椅子上。

「你不是說過愛我嗎?」喃喃低問。

「美國人講的我愛你,就象中國人問你好嗎是一個意思,只是問候,沒有什麼深意。」

好濫俗的言辭,聽得那麼假,可她卻還是感到了心痛。「仲凱,你是不是發揮紳士風度,把我還給紀躍飛,我不是物品,你不要代我做決定好嗎?」

「象紳士的是英國人,我是美國人,最講實際的。我不會傻到愛上一個心裏放着別人的女子,這五年,你也帶給我一些快樂,工作上也給我幫助,我給了你一份安寧,所以講我們是相互的,誰也不欠誰。」他淡然地說。

「仲凱,」她打斷了他的話。雖然心中被紀躍飛打動了,但對於仲凱突然的放手,她不能接受這種理由,「我們都不是隨意的人,我不會離開的,請你不要再說了,好嗎?我需要冷靜一下,到樓下走一走,你好好休息吧!」

她捂住臉,擋住滑下的淚,逃跑似的離開了房間。

他從沒讓她流過淚,淡淡的情感給她總是窩心的溫馨。

他要是不在意,為何昨夜連夜飛到北京,要是在意,為何要突然提出分手?

回到紀躍飛身邊,帶着葉兒,組成一個和和美美的家,仲凱放手,這種想法很快就會實現,可她卻感不到半點欣喜,把快樂建在別的痛苦之上,不是她做人的原則。

但她卻無助地找不到任何話語反駁他。

平靜的湖水又亂了,她又好似回到五年前無助的十字路口。

大廳中,相伴度長夜的客人很多,她在角落中找了個座,把自已埋在沙發里,理不清紛亂的思緒。

有人靠近,搖她肩膀。「小榆,你沒事吧?」

葉小榆仰首,因為這熟悉的嗓音,她迅速望向對方。「紀超?」

聲音倏地停住。站在眼前是完全不同的人一樣的修長,但不是讀書時的T恤牛仔褲,而是深色的三件式西裝,頭髮梳理得一絲不苟,鼻樑上架著細框的金邊眼鏡,優雅俐落的貴氣像是年輕有成的企業人士。如果不是那酷酷的表情,她會懷疑自已認錯了人。

「怎麼這麼晚還呆在大廳里?」他也很意外,在她對面坐下。

她揉擦雙眼。

「你在哭?」紀超發現她的紅眼和淚痕。

「沒有,可能……是困了。」她難堪地低下頭。

「哦,」他不再追問,也移開目光,十分刻意。

「你現在是不是很難過?象當初我在你租的小屋前逼你一般,呵,不過我那時年輕,不懂你的心,還自認為成熟。現在的狀況不同,是不是?」他的語氣像怪自已多管閑事。

「我一直都渴望一份從始到終的感情,全身心的愛只給一個人,也被另一個人這樣對待着。但我好像沒有這樣的福份,我就象一件物品,從他手中到另一個人手中,再從另一個人手中又回到他手中。沒有人問我感受,都自主地為我做好了一切安排,結婚是別人開口,離婚也是別人先發言。」

「仲先生要離婚?」

葉小榆苦笑地點頭,心凍結成冰,流不到出口。

「你呢?怎麼會在這?」而且這個模樣。她問,不再想理自已的那團亂麻。

「我在應酬呀,我早已告別學生生涯,現在要為員工打拚啊!」他聳聳肩。

她記起了,好象是紀躍飛的一家子公司。

「高倩呢?」

「已經追過幾通電話了,再過一會,我再不回去,估計要殺過來。」紀超臉上掠過一絲喘不過氣來的無奈。

「那是你優秀,她珍視你。我很羨慕主動的人,不象我,一切都聽天由命似的,爭取都不會。」

「小榆,我可能無法體會你現在的矛盾,似乎選誰都不是最好的!我作為一個男人,但卻很欽佩仲先生,在你懷着別人孩子,心裏裝着別人時,就敢和你結婚,這是一種沒有勝算的冒險,除非是深愛,象大海一樣寬廣的愛才能辦到。而你對紀總,以前也是這樣的一種愛,現在如何,我不清楚。好好打開心門,問問自已,不要日後後悔。」

「紀超,你成熟了。」葉小榆嘆道。

是,他成熟了,可惜太晚了。留戀地看了一眼她那疲倦的小臉,站起身,她的生活已夠複雜,他不能再參一腳。

「早點睡吧,說不定明天一切都會解決的。」

她淡笑,目送他走出大門,消失在夜色中。

鐘敲三點,她拖着發軟的雙腿上樓。打開一盞微弱的床頭燈,被翻枕倒,卻不見床上人,她慌忙衝進洗手間、衣間,太小的空間哪裏能藏那麼高大的人。呆立在房內,驀地看到燈影下,一張薄薄的紙微卷。

那是仲凱簽下的離婚協議字。

行動派的他,果然言出必果,說到做到。他終是先離開了,一句告別都沒有,真是一個不完美的結尾。

哆嗦著拿起那麼一瞬就改變人命運的紙張,她想哭又想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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