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 我是你媽

()房子裏面的佈置比想像中要整潔樸素得多，房間很空，很安靜，靜得能聽見空調運轉時的嗡嗡聲。www.ＮＩＵＢＢ．ＮＥＴ筆下文學

一張巨大的水床*上，靜靜地躺着一個身材高大的男人，一頭整齊濃密的黑髮里摻雜了幾縷白髮，如刀刻般的臉寵依稀有幾分熟悉。他微閉着雙眼，身上蓋着絲被，彷彿正安靜地昏睡着。

但即使是喪失了意識，他渾身仍然散發着凜然不可侵犯的威嚴。

琪姐默默地站在落在窗前，嘴唇緊抿成一條直線，背脊習慣性地挺得筆直——那是她每遇到重大的事情時，必然有的身體反應。

聽到推門聲，琪姐轉過身子，朝皓睿伸出手來：「皓睿……」才開口，聲音已經哽咽。

血濃於水，在見到異常脆弱的琪姐時，即使心裏對她有再多的不滿，這一刻也已經煙消雲散。

一股保護欲，迅速地從他心裏升起。

「媽，」皓睿輕輕地握住琪姐的手，發現她的指尖異常的冰涼，微微帶着顫抖，他下意識地放柔了嗓子：「不要怕，我會陪着你。」

「皓睿……」琪姐眼眶一紅，緊緊地偎在兒子強壯的懷抱里，淚水緩緩地流了下來：「你爸爸他……」

「爸爸？」他還以為他早就死了！皓睿不敢置信在眯起了雙眸，心臟驀地抽緊，下意識地拽緊了琪姐的手腕：「怎麼可能？」

為什麼不早點告訴他，他的爸爸還活着？

自懂事以來，每次在幼兒園裏被小朋友嘲笑時，他都會哭着找琪姐要爸爸。但不管他鬧得多凶，哭得多慘，琪姐始終咬緊牙關，一個字也不肯泄露給他聽。

久而久之，他也就不再吵了。長大之後，隨着他的拳頭越來越硬，敢於嘲笑他的人越來越少，最後終於絕跡，於是，爸爸一詞便逐漸淡出他的腦海，終至被他遺忘。

怎麼也想不到，父子二人會在這個時候以這種方式見到？

「是，他就是你的爸爸李俊傑。」琪姐輕聲啜泣著：「對不起，我應該早點告訴你。」

她有她的驕傲，當年她帶着皓睿被強行驅逐出美國，恨他都來不及，又怎麼可能對皓睿提及這段不堪的往事？

可是，現在想來，這對皓睿顯然是不公平的。

上一代的恩怨，不應該波及到他的身上。

如果不是她的固執，或許今天的他，也不會變得這麼叛逆？

皓睿轉頭望着那張陌生中略帶熟悉的容顏，心底升起奇異的感覺。

他，也有爸爸？這，就是他的爸爸？

如果他的爸爸真的還活着，琪姐為什麼隱瞞了他十八年？

不，這太荒謬，他拒絕相信！

「爸爸？不，我不相信，你騙人！」他放開琪姐的手，倒退幾步，下意識地拒絕接受事實。

明明近在咫尺，為什麼卻感覺那麼遙遠？那張臉明明很陌生，為什麼卻又似乎彼此熟悉？

心底洶湧翻滾的情潮，究竟是因為什麼？喉頭的哽咽，又是因為誰？眼中的熱淚，又是為誰而流？

「俊傑，他就是咱們的兒子皓睿，你睜開眼睛看他一眼吧……」對着意識飄離的李俊傑，琪姐懊惱地掩著唇，淚水紛紛墜落。

她應該早點讓他們父子相見的！

不應該賭當年的那口氣，多次拒絕俊傑想見皓睿的要求；更不應該害怕皓睿被奪走，隱瞞俊傑還活在世上的事實。

皓睿最終沒能有機會跟生父李俊傑說上一句話。

直到葬禮結束，回酒店的路上，皓睿始終保持沉默，倔強地不肯跟琪姐說一句話。車上氣氛詭異，沉悶得透不過氣來。

「皓睿，」琪姐強打精神，靠過去牽他的手：「跟媽說說話吧，求你了。」

以前總嫌他太過活躍，沒臉沒皮，可是他突然沉默下來，她才驚覺，她更喜歡那個弔兒郎當的兒子。

「琪姐，」長時間的沉默之後，皓睿終於開了口，聲音冷漠淡然：「你是怎麼把我帶到美國來的？」

沒想到他突然問起這個，琪姐眨了眨眼，愣住了。

「從G市到美國，是一個漫長的過程，上下車，上下飛機那麼折騰，我卻一直沒有醒，不是太奇怪了嗎？」皓睿唇邊掛着一抹嘲諷的微笑。

「皓睿，你聽我解釋……」不忍心看琪姐難堪，豹哥忍不住開口解圍。

「閉嘴！」皓睿暴喝一聲，額上青筋暴露：「這是我們司家的家事，輪不到你來插嘴！」

「皓睿！」琪姐皺眉厲喝。

「算了，睿少沒有說錯。」豹哥尷尬地笑了笑，陷入沉默。

「皓睿，」琪姐沉吟片刻，開始小心斟酌著字眼：「你聽我解釋……」

「什麼時候，我們金太陽的酒這麼厲害了？喝兩杯能睡二十個小時？」皓睿打斷她，繼續嘲諷地冷笑：「聽說電話是半夜裏接的，看來你還有未卜先知的能力，怕我不肯來美國，事先把我放倒？」

人多嘴雜，這幾天從阿虎和阿龍的陸續說露嘴的話里，他漸漸找出了重點，怒火一點一點地在心裏積累，直到李俊傑死亡，終於爆發出來。

從小到大都是這樣，她決定他需要什麼，不需要什麼，從來也不尊重他的意願。

小時候小，他沒話說。可現在他已經十八歲了，法律上已是成年人，有獨立的選舉權了，可以參政，為什麼連自己的感情都不能做主？

琪姐雖然生了他，也沒有權力決定他的人生里誰是該出現的，誰又是不該出現的人！

他喜歡誰，恨誰那都是他的自由，她無權干涉！

「我是讓人在酒里放了安眠藥。」琪姐吸一口氣，索性大方承認。

「為什麼？」他要知道原因。

讓他睡一覺，就能分開他和媛媛？他不信琪姐這麼傻，這中間她一定還搞了別的什麼鬼。

「你跟顧小姐各方面的條件相差都太遠，你們不可能有未來。」琪姐冷著臉淡淡地陳述：「與其將來要死要活，不如現在分手。」

「你不是我，憑什麼斷定我們一定會分手？」皓睿冷笑，憤怒地握緊了拳頭。

「她是研究生，你是初中生；她們家是書香世家，我們混黑道的；她二十四歲，你才十八歲……你想想看，哪一點相配？能不能走到最後，這不是明擺的事實嗎？何況，她媽媽已經找上門來，我豈能袖手旁觀，任人污辱我的兒子？」

「就算被人罵，那也是我的事，不用你管！」

他就知道，媛媛不會無緣無故哭！更不會突然變得那麼纏人！他真是豬頭，這麼明顯的事實都看不出來！

難怪她突然說要去廬山！原來都是騙人的！

只要一想到媛媛獨自承受着來自家庭的巨大壓力，也許此刻正躲在某一個角落默默的流淚，他的心就憋得要爆炸！

為什麼每一個人都不相信他？不管什麼事，誰都不肯跟他商量？琪姐這樣，媛媛也這樣！

十八歲難道犯了死罪？誰不是從十八歲過來的？

不管怎麼說，他都是男人，這些本來應該是他承受的事情，為什麼大家都不肯交給他來承擔？

「抱歉，我已經管了。」琪姐氣得面色鐵青，冷著臉不看他：「實話告訴你，顧小姐是不可能跟你在一起了，你乘早死了這條心。」

「你他媽的，到底對我做了什麼？」皓睿暴怒地狂吼。

「沒什麼，只是演了一場戲給顧小姐看。」琪姐面無表情，心痛如割，冷冷地望着窗外。

她沒想到皓睿的反彈會這麼大，為了一個外人，選在這麼敏感的時候跟她翻臉。

千辛萬苦地養大兒子有什麼用？他根本就不能體會當媽媽的心！想一想，真是心灰意冷。

「就算是分手，那也應該我自己來，你憑什麼替我下決定？」

「我是你媽！」

「你！」皓睿氣結，狠狠地瞪着她看了半天，猛地一拳砸向靠墊：「媽的，停車！快停車！」

「你幹什麼？」豹哥急忙撲過去抱住皓睿，阻止他往車外跳：「不知道這樣很危險嗎？」

「放開，我要下車！」皓睿奮力掙扎，抬腿亂蹬前座的司機位：「媽的，再不停，少爺宰了你！」

彪哥被他的氣勢嚇倒，扭過頭來偷瞧他的臉色，車子開始在車陣里蛇行。

「皓睿，你冷靜點！」豹哥手忙腳亂地按住發狂的皓睿。

「豹哥，放開他。」琪姐冷聲喝叱：「阿彪，開門！」

「琪姐……」豹哥還想再勸。

「讓他走，走了就別認我這個媽！」琪姐倔強地別過臉。

「放心，就算打死我也不會回來。」皓睿冷哼一聲，跳下車揚長而去。

阿虎猶豫一下，豹哥輕推他一把，他急急跟着跳下車：「少爺，等等我，我不會英語啊……」

「走吧。」琪姐疲倦地閉上眼，靠向坐墊。

阿虎在馬路中追上皓睿：「少爺，我們去哪裏？」

「笨蛋，去機場！」皓睿敲了他一記。

身後「砰」然一聲巨響，伴着刺耳的剎車聲，烈火和濃煙衝天而起。

「琪姐！」皓睿驀然回頭，發了瘋似地朝出事地點狂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