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百鬼夜行抄
絕世無雙的美女，秀麗柔美，氣韻高貴。她擁有如翠葉玉露、綠竹細雪般的冷傲嬌媚，月光下顯得風姿綽約秀色迷人，光影清淡映出她清晰姣好的輪廓，淡雅清秀妙不可言的身姿，即使身着普通的白衣緋袴，也自有一番說不出的嫵媚風韻。
饒是見過母親人形狀態時的魅惑眾生，見到如此氣質高雅清冷淡漠的高嶺之花，安倍晴明依然不覺有些心旌搖曳。神子……嗎？
「大人？安倍大人？」鈴彥姬疑惑地望着走神的男子，稍感不悅。又是看到她走神的人，怪不得母親會選擇回到高天原（神明居住的傳說之地），人世間的人確實有許多令人感到厭惡的地方。
「抱歉，姬君天人之姿，令在下失神了。敢問姬君，您是一直居住在這座神社裏嗎？」施了一禮，安倍晴明刷地打開檜扇，執扇輕輕一笑，臉上不見絲毫波瀾。
「是的。」不過這跟他有什麼關係？打定主意不再與人打交道的鈴彥姬冷淡地回道。
「呵呵~」看得出鈴彥姬有趕人的意思，安倍晴明也不再繼續做糾纏，輕輕點頭，烏帽子下的長發流瀉，他的聲音沙啞而充滿磁性，「打擾姬君的休息了，在下就此告辭。」
說罷，安倍晴明瀟灑流暢地轉過身，乾脆利落而不帶一絲眷戀，提步離開了這座神社。
「……真是奇怪的男人。」剛才還看她看得忘乎所以，這麼快就掉頭走掉了？狠狠一皺眉，鈴彥姬評價道。
鈴彥姬目視着烏帽子狩衣的男子趁著月色緩步離開，微微斂眸慢慢在黑暗中隱去了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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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睡了那麼久醒來，鈴彥姬帶着試探的心情，走出了這間神社。卻發現景色大不一樣，熟悉又陌生的山頭，讓她不禁悵然嘆息。
人類的壽命如流星易逝，當初紅葉和青竹在的時候，她興緻來了還會帶上她們，帶着市女笠穿着壺裝束，到山下有人煙的集市，買些小點心品嘗，體驗一把普通人類的生活。
然而……現在神社依舊有巫女，她看着那完全陌生的容貌，卻不知道該不該上前，又該如何介紹自己。
這一天，她獨自坐在神社後院的台階上，一直看着太陽落山夕陽西下，直到醉日灑遍了大地，那個奇怪的男人又來了。
「姬君，真是偶遇。」看到鈴彥姬獨自坐在台階上，安倍晴明落落大方地施禮，後背拖着長長的下擺，發出窸窸窣窣的聲響。
「你……真是奇怪。」分明是一身風塵特地趕來，還信誓旦旦說什麼偶遇。皺着眉頭看他一身奇怪的裝束，鈴彥姬毫不客氣的點評道，「你看起來就像是拖着一條布！」
聞言，安倍晴明啞然失笑。這還是第一次有人評價正式的禮服如同拖着一條布……凝望着與上次見面打扮相同，神色憂思平添一抹惹人憐惜的嬌柔的鈴彥姬，安倍晴明頓時心潮起伏百感叢生，似是無可奈何地向她解釋道，「這是上朝必須的穿着，在下也不喜歡這樣，但是為人臣子，這些規矩是必須要遵守的。」
「你跟我說這些幹什麼？我對這些又沒有興趣。」似乎是看出安倍晴明面對她時的恭敬態度，鈴彥姬壓下心底對他身上屬於天狐的氣息的疑惑，語氣冷淡而疏離地反唇相譏道。
聽到這樣意外的回答，許久不曾被人當面駁回的安倍晴明，心底升起了一絲異樣的征服欲。他承認，他之所以這樣彎腰低頭是有所求，但是這個身份高貴宛如稚子的神女，已然引起了他前所未有的強大興趣。
微微眯起狹長輕佻的眼睛，安倍晴明深深凝視着鈴彥姬，語氣帶着不尋常的味道，「姬君一直呆在神社裏面，難道不覺得無聊乏味嗎？」
「無聊又如何，乏味又如何……」鈴彥姬語氣冷淡地回道，隨意地坐在神社台階上，氣質卻顯得端莊而優雅，隱隱透著一種哀寂的情調，「難道有不無聊不乏味的法子嗎？」
「自然有。」安倍晴明眼底的深意轉濃，聲音愈發低柔委婉起來，「實不相瞞，家母乃信太森林的天狐，姬君或許可以隨在下去家母那裏小住幾日，也好過終日呆在這孤單寂寥的神社裏。」
「你這是在……邀請我嗎？」有些謹慎而戒備地望着男子，鈴彥姬說不出心裏什麼感覺。瞪大眼睛凝望着但笑不語的男子，她蹙起眉頭躊躇著問道，「你身上的確有天狐的氣息，不過……」並不純粹。
「在下是半妖，自然無法與姬君高貴的血統相提並論。」安倍晴明貼心地給出答案，但是從他平和的笑容可以看出，他並不以自己的身份為恥，反而很驕傲有這樣的身世。
真是一個奇怪的男人。鈴彥姬再一次在心中感慨，想到這世上除了安倍晴明，或許還要算上昨夜那個邋遢大叔，根本再沒有第三個人知曉她的身份，想了一下也就點了點頭，「好吧，妾身就隨你去見一見天狐大人。」
尊稱一聲「大人」着實是抬舉了安倍晴明的母親，但是很顯然鈴彥姬的禮遇和知趣，得到了安倍晴明的賞識和喜悅。他二話不說引了鈴彥姬去信太森林，在那裏，他們三人的命運開始了轉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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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太森林的最深處住着天狐葛葉，傳說中她與人相戀生下一子，便是被稱為「白狐公子」的安倍晴明。
「哦哦~晴明，妾身心愛的孩子，你來看望母親了嗎？」狐狸外貌卻穿着華麗十二單衣的葛葉，激動地衝出房間一把抱住了安倍晴明。母子十分熱情愉悅地敘舊過後，葛葉這才把目光放在鈴彥姬身上，神色一震眯起了狐狸眼，「哦呀，這不是……神之女嗎？為何會來這信太之森？」
鈴彥姬不冷不熱地看向晴明，晴明執著檜扇輕咳一聲，拉過母親的衣袖說道，「母親，是我請鈴彥姬過來小住幾日。BALABALA……」
鈴彥姬沒有偷聽他人談話的癖好，所以在安倍晴明拉着葛葉私語的時候，很自動地移開幾步四處張望着，眼神平淡冷靜地打量著這裏。
天狐和人類生下的孩子，這就可以理解為什麼他給人的感覺那麼古怪。不過……身為天狐的後代卻侍奉人類嗎？鈴彥姬的眼神變得有些複雜。她對時常挑起戰亂，害得百姓民不聊生，甚至有時會破壞神社的統治者，並無好感。
「哦~是這樣嗎？好吧，母親明白了。」絕對是一名寵愛孩子的好母親的葛葉，聽完安倍晴明刻意壓低聲線的小聲低語，即使有些遲疑還是同意了晴明的做法。
看得出晴明對這個女孩很感興趣，唔，那就讓她留下來觀察一段時間吧。
於是，鈴彥姬順理成章在信太之森住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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葛葉是個很有情調且無聊的女性，這是鈴彥姬被迫換上華麗的十二單衣，手裏還捏著不同於金銀扇的檜扇，全身上下散發着熏香氣息后，面色鐵青時心口不一想到的。
「葛葉夫人，讓你這麼費心，真是過意不去。」糾結地扯了扯身上的華美服飾，這麼累贅的裝束令鈴彥姬眉頭緊皺。穿這麼好看幹什麼？不就是安倍晴明要來嘛！
「哦~這樣真是漂亮極了！今天晴明就要來接你了，雖然有些捨不得你離開，但是妾身想，我們一定有機會再見面的！」刷拉打開摺扇擋住半邊臉，葛葉狐狸一般狡黠的笑容，令鈴彥姬心中生出異樣的感受。
「那真是勞煩晴明大人了。」跟葛葉熟悉起來以後，鈴彥姬對安倍晴明的稱呼也親近了一些。不得不說，跟不是人類的天狐葛葉，和人類中的異數晴明在一起，鈴彥姬感覺到輕鬆許多。還勞煩他屢次來探望自己，這次甚至親自過來接她，安倍晴明……是一個奇怪但不討厭的男子。
「鈴彥姬，你不是說過想去宮廷看一看嗎？現在就有一個機會，在下可否邀請你一同前往？」驚艷地看着身着華麗服裝的鈴彥姬，晴明低沉悅耳的聲音遠遠傳來，眸子裏閃動着鈴彥姬看不懂的光。
「是上次說的跳一支舞嗎？」鈴彥姬搜索著記憶里的事件，很快便想起某次的戲言：
「這世間的舞蹈差強人意。」她說。
葛葉很快接話說：「那鈴彥姬你跳舞很厲害嗎？」。
鈴彥姬不懂得謙虛為何物，很不客氣地點了點頭，「自然。」從母親那裏繼承了舞蹈的天賦，即使是平時走路的時候，也如同舞動一般婀娜多姿。
擅長跳舞？晴明眼底劃過一道流光，似乎想到了什麼似的，檜扇不停擊打着掌心。天皇最近設宴款待群臣，正好缺一名領舞的舞姬。前些日子道長（藤原道長）跟他抱怨過此事，雖說這件事不在他理當管轄的範圍之內，不過藉此機會讓鈴彥姬進入塵世的話……
「鈴彥姬你很喜歡跳舞嗎？」望着鈴彥姬含着驕傲的神情，安倍晴明試探著問道。
「嗯，很喜歡。」十分誠實地點頭回答，鈴彥姬一手抓住金銀扇，一手搖晃着神樂鈴，興緻到來隨性歌舞起來，「妾身的母親曾在天之岩舞動身姿，妾身的舞蹈不會輸給這世間的任何人！」
聽到這話，安倍晴明和葛葉交換了一個眼神，在心底做出一個盤算已久的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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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說這次的事情了嗎？XX大人家新收了一名養女，據說舞姿天下一絕，嬌媚多姿世間罕見。」
「是的，聽說了。好像陛下很感興趣的樣子，甚至發話說叫那名女子在宴會上跳一支舞。」
「哼，不過是一名養女罷了。還能趕得上XX女公子的風采嗎？」XX女公子是這次的領舞，是藤原道長的死對頭向天皇爭取來的。
…………
聽着這幾日蔓延開來的流言，安倍晴明用檜扇擋住臉龐，不動聲色露出一個微笑。
宴會當天，一輪皓月冉冉上升之時，開始管弦之樂。悠遠深邃的琴聲絲絲入扣，行雲流水如驪珠落盤。與水面吹來的風和諧交響，沁人肺腑誘人情思。
右大臣家的女公子作為領舞，舞姿落落大方，十足的貴族風範，雖然尚且稚嫩，進退之間卻雍容大度，最後甩出水袖驚艷四座，更是博得天皇出言賞賜。
然而，最後登場的女子，未見其人先聞其聲，叮噹悅耳的鈴聲彷彿從遙遠的天際傳來，慢慢穿透雲層傳入眾人耳中。
輕盈的紗縵輕輕飄動着，她踏着無比幽艷柔美的月光，飄逸著如蘭香馨的美妙身姿猛然飛至台上，與眾不同的登場方式頓時吸引住所有人的眼光。
只見她嫣然一笑，神韻飛揚，不拘一格，隨意舞動，其姿勢美不勝收，舞姿不是世間流傳的任何一種，令天皇陛下也不由得微微愣神進而神魂顛倒，越發痴迷地注視着風姿如玉身子苗條婀娜的美人。
「這名舞者是哪位卿家的女公子？」天皇看着宛若紫苑花般嫵媚妖嬈的舞姬，輕輕拍手叫過近侍低聲問道。
「回稟陛下，是XX大人新收的養女，據說能歌善舞，這次特命她在御前表演。」近侍低眉順眼地輕聲回答道。
「哦，是嗎……退下吧。」天皇擺了擺手，近侍順從地退到一邊。
作為一名賢明的治世君主，天皇陛下很快恢復冷靜，凝望着如夜櫻悄然吐蕊，明艷照人的舞姬，心裏在盤算着什麼。
安倍晴明坐在後排的位置，右手拿着檜扇輕敲左手的掌心，眯起眼睛凝望着天皇的一舉一動。
「……此女深得陛下喜愛，特賜一字『緣』。」看到天皇示意舞女上座，一眾殿上人臉上紛紛變色，再聽到宣讀的內容驚人，有些大臣險些昏倒在地。
而隨侍在右大臣一側的蘆屋道滿，看清舞女的真實面容，大驚失色，險些從座位上翻倒。那……那不是……姬神？！！
好不容易正裝打扮的蘆屋道滿，恨不得揪著頭髮吼叫兩聲。安倍晴明啊安倍晴明！你又在打什麼鬼主意？！！
天皇並沒有急色地把舞女扣留在宮中，做出這樣驚人的舉動之後，便讓頂着XX大人養女名義的鈴彥姬，無比順利地回到了她暫時居住的地方——XX大人的府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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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傳唐土有一名詩人，他有一愛妾名為緣姬，能歌善舞且嬌媚多姿。她被當朝掌權者看上，強行納入宮中，后鬱鬱寡歡自盡而終。
而無獨有偶，在一衣帶水的倭國，現在的天皇陛下做出此等舉動，不得不令人深思。
「哼，區區人類，也想將我納為姬妾？」從晴明口中得知他分析的結果，鈴彥姬果然大動肝火怒不可遏，「簡直是痴人說夢！」
「不要生氣，鈴彥姬。這件事……其實也不難解決。只要你發誓不婚侍奉神明，想必陛下定不會強人所難。」
身居上位者，一舉一動都有無數雙眼睛盯着、看着，他此刻可以為了一時興趣納舞姬入宮，可是如若這名舞姬發誓侍奉神明，那麼陛下此類舉動必遭人非議。
安倍晴明胸有成竹地一笑，舉止優雅遮住眼底的一道精光
「晴明，你真是個狐狸。」並不是完全不通人情世故的鈴彥姬，眯起眼睛定定凝視着安倍晴明，語氣純粹就是論事地說道。
「我本來就有天狐的血統不是嗎？」安倍晴明刷地一聲打開摺扇，勾起唇角輕輕一笑，帶着三分狡黠七分戲謔。
次日，鈴彥姬的「養父」奏明陛下，說此女早已立誓成為巫女，終身不婚侍奉神前，天皇表示遺憾和可惜，揮揮手此事就此作罷。
而同一時間在晴明的府邸，被賜字「緣」世稱緣姬的女子，正百無聊賴地撐著下巴，粉色櫻唇輕吐出一聲嘆息，「竟然說我要侍奉神明不得婚嫁，那些神明有什麼好侍奉的真是……早知道這隻狐狸在打這個主意，我當初就不應該跟他離開的。」
原本以為可以自由的生活，卻不想掉進了這隻狐狸的圈套。現在可好了，她要成為巫女，終身不得婚嫁。而安倍晴明身為陰陽師，與巫女討論些相關知識，旁人就算有所非議，也可以堂而皇之地頂回去。而她呢，卻要承擔起巫女的職責，即使是預備巫女，也有許許多多的規矩束縛著。
「安倍晴明，你果然是個狐狸！令人討厭的狐狸！」氣惱地鼓起了包子臉，鈴彥姬用力揪了一把樹葉，洋洋洒洒丟到水池裏面，一個氣憤的轉身消失了身影。
十二神將面面相覷，紛紛隱去身形，前去通知晴明大人。未來的當家主母就要跑了，晴明大人你還在外面悠哉什麼？快回來啊快回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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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世傳說安倍晴明娶了土御門殿的緣姬，至於這位土御門殿究竟是何許人物，直到今日仍然無人知曉。事實上，那不過是安倍晴明的託辭罷了。不管是唆使鈴彥姬進宮獻舞，還是讓她成為殿上之人的養女，這一切的一切都是他的計劃。
暗中操控京都黑暗的男人——安倍晴明，此時才剛剛嶄露頭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