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回首百年身
「花開院？」鈴彥姬有些詫異地睜大眼睛，心底浮現出五味陳雜的滋味兒。
她當年為了謝罪自願陷入沉睡，之後發生了什麼事情一概不知。說她是逃避也好，說她是自責也罷，總之葛葉的死給予她的打擊太大，興許蘆屋道滿一生都無法理解。
不管蘆屋道滿當時是抱着怎樣的心思攔住她，她眼睜睜看着那群武士帶着勝利的喜悅，拎着千年白狐葛葉的屍體離開信太之森，那一幕……血淋淋的鐫刻在她的心頭，永遠也無法抹滅。
她原以為醒來後會看到晴明的後代或者蘆屋道滿的後代，沒想到會是一個完全沒有聽過的姓氏。
「是的，敢問您……如何稱呼？」潛意識把眼前的女子當做祖先愛慕過的人，少年版花開院秀元面帶恭敬和好奇地道。要知道，在老祖宗流傳下來的札記里，每次提及名為「鈴彥姬」的女子，他都是飽含悔恨和嘆息的。那應該是……他深深愛過的人吧。
「妾身……名喚鈴彥姬。」或許是眼前少年的裝扮喚起她的回憶，看着剛剛行過元服禮的少年，還有些不習慣地戴着烏帽子，鈴彥姬不由得莞爾一笑，欠身施了一禮柔柔道。
果然是那個名字啊……花開院秀元在心中感慨，面上笑容愈發親切起來，「那麼，請問您現在有什麼打算？如今的京城……可並不太平啊。」
倏地合上手上的蝙蝠扇，花開院秀元凝望着鈴彥姬，果然看到她蹙起了眉頭。
如果她決定留在花開院本家，那麼給予這位傳說中的人物一定庇護，也不是不可以的。至於是光那裏嘛，相信他就算有意見也會被無視的，要知道八卦可是人的本性。只要他稍微透露一點情況，家裏的那些老不死的，還不把眼前的少女供奉起來？
「平安京……嗎？」這麼說她還是在京城咯？不過……鈴彥姬注視着面前的少年，感覺到他身上的靈氣波動，再聯想到他剛才穿透了結界，不禁皺了皺眉輕聲問道，「閣下可是陰陽師？」
「不錯，花開院家世代守護著京都，如今是侍奉皇室的御用陰陽師。」花開院秀元微微一笑，聲音輕如耳語帶着濃濃的關西腔，蘊含着千年沉澱下來的慵懶和華貴。神情不卑不亢風雅倜儻，嘴角噙著一抹狡黠的笑意。
簡直比白狐公子還更像狐狸。鈴彥姬在心中感慨道，抬眸看着頭戴烏帽子身穿狩衣的少年，心中不由得漾起一抹異樣的情感。
「可否告知一二，閣下系屬哪一流派？」長長的睫毛輕輕顫動，鈴彥姬輕輕抿著嘴唇，雙手緊握有些緊張。
意料之中的問題令秀元的笑意加深，眼眸中閃過一道飽含興味的光芒，他的眼睛笑得彎彎的，聲音軟軟滑滑不溫不火地道，「在下乃蘆屋道滿直系第十三代子孫。」
「第十三代……蘆屋道滿……直系子孫？」鈴彥姬黑亮卷翹的睫毛微微顫動，纖弱輕盈的身體不受控制地搖晃了一下，「竟然……已經十三代了啊。」她的臉色瞬間蒼白如雪，虛弱似浮雲般飄忽，卻依舊美得動人心魄。
「十三代……十三代……啊。」她喃喃道，眼中略帶幾絲倦怠的神色。兜兜轉轉，他果然還是先她而去了嗎？只可惜……物是人已非，那個喜歡不走尋常路，總愛跳窗進來的男子，每回都因為不修邊幅被她訓斥……這下再也，見不到了吧。
花開院秀元看着鈴彥姬失神的舉動，立刻便猜測出是由於先祖的緣故。唇角笑意驀然加深許多，他裝作不經意地隨口提到，「祖先竭盡一生的才能和精力，創造出名為『破軍』的式神。說來慚愧，在下前些時日剛剛召喚出式神『破軍』，已經正式成為十三代家主的候選人。」
「式神……『破軍』？」鈴彥姬抬眸望着狐狸般狡黠的少年，心中帶着一絲不解地問道，「請問這跟妾身有什麼關係嗎？」這少年用無比異樣的眼光看着她，讓她即使想要忽略都不行。
「當然有關，」聞言，花開院秀元笑得更加狡黠起來。薄唇輕佻，似乎帶着無盡的魅惑，他噙著笑意娓娓道來，「老祖宗留下的私人札記里記載道，他一生唯一愛過的女人名為鈴彥，又或者是世稱土御門緣姬的女子，這式神『破軍』可以召喚歷代家主，作為花開院家先祖的道滿大人自然也在其中，這樣……您難道還猜測不出什麼嗎？」
他從懂事開始就一直很好奇，式神『破軍』的存在意義究竟是什麼？雖說可以召喚出歷代家主作戰，但其中需要消耗的體力和精神力，不是一般人可以隨便做到的。與其費神費力去召喚式神『破軍』，他寧可同時召喚出其他幾隻式神作戰。
不過現在，他想他抓到一些線索和端倪了。
「道滿，他竟然……做了這種事嗎？」鈴彥姬吃驚地睜大眼睛，隨後神情變得複雜。
和兩位頂級的大陰陽師相處那麼多年，她對於陰陽道以及式神還是有所了解的。作為家傳式神流傳下來，這式神『破軍』肯定不是凡物。只是不曉得……蘆屋道滿當年創造出它，究竟花費了多少心力和時間。
「你這又是何必呢……道滿。」深深一個嘆息，鈴彥姬微微斂眸，膚色蒼白而細緻，襯得她一身華美盛裝，越發超脫世俗不似凡人。
少年的話如同萬箭穿心讓她無法呼吸，鈴彥姬良久都沒有發出一聲，過了不知道多久，她輕輕嘆了一口氣道，「可以帶我參觀一下嗎？妾身……想要看一看百年後的狀況如何。」
「這是自然。」成功拐到祖宗輩的少女一枚，花開院秀元施施然行了一禮，推開門優雅恭謹地道，「請隨在下前來。」
鈴彥姬神色淡然地點點頭，幻化出平常打扮的巫女裝，在花開院秀元滿含笑意的目光下，參觀起六百年後蘆屋道滿的後代——花開院本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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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後，花開院秀元謊稱鈴彥姬是分家來見習的姬君，作為未來將要前往神社侍奉的巫女住了下來。
「啊啊！那個秀元，又跑到哪裏鬼混了！！！」年長秀元許多才能卻不及弟弟的花開院是光，頂着無比引人注目的大光頭匆匆走過，路過身着十二單衣手執檜扇坐在廊前的鈴彥姬身旁，他神色一驚連忙轉過身來恭敬地施以大禮，「萬分抱歉，未曾想到殿下在此，驚擾到殿下的閒情逸緻了。」
「沒有關係。」鈴彥姬拿着扇子搖搖頭，神情看起來並不在意。她凝望着因奔跑汗流不止的是光，有些好奇地勾起唇角笑着問道，「是光，你又在為秀元的事擔心嗎？放心好了，他雖然年紀尚小，但是才能不容忽視，就算出去可能會吃些虧，想來也不會惹出什麼亂子。」
果然……連老祖宗都認為秀元比他更有才華嗎？從鈴彥姬口中聽到這樣的話，是光深受打擊地晃了兩下，神情飄忽目無焦距地行了一禮，「是嗎？打擾到您了，在下先行告退……」
飽受打擊魂不守舍的是光，滿腦子都是「他沒有才能他沒有才能他沒有才能」的字眼，宛若孤魂野鬼一般飄飄然離開了這裏。
鈴彥姬用摺扇擋住半邊臉，唇邊浮起一個狡黠的弧度。
怪不得秀元總愛逗是光玩，個性這麼認真，還總是一板一眼的，也難怪秀元總想看他變臉啊……
一陣清風拂過臉頰，鈴彥姬看向庭院的水池，盪起的一圈圈漣漪，水面上漂浮着梅花的落紅，提醒她又一年冬雪消融的時節，春華春草競相開放，秀元馬上也要繼任十三代目了。
這些年她將晴明和道滿當年施展過的法術，無一例外全部保留的盡數傳授給秀元，在這裏賴了這麼久，她也是時候該離開了。
鈴彥姬在心底嘆息一聲，一縷輕柔飄逸的秀髮飄起，盈滿水光的眼眸凝視着遠方，那嫵媚嬌艷的姿態美不勝收。
這裏，終究不是她久留之地。
「什麼？您說您要離開？」規規矩矩跪坐在榻榻米上的是光，聽到鈴彥姬面帶微笑詞語委婉的說要離開，立刻震驚無比脫口而出問道，「難道是秀元哪裏惹您不快了？請您千萬不要生他的氣，我代秀元向您道歉了！秀元雖說愛開玩笑了一些，但是本性還有品格都是極好的！您……」
「哎呀呀，沒想到兄長對在下的評價如此之高，真是令人感動不已涕泗橫流喲~」剛好打斷花開院是光的長篇大論，花開院秀元輕搖著摺扇走進來，似笑非笑的抬眸望了他一眼，臉上浮着一種狐狸般的狡猾笑容。
「兄長大人，你就是如此嘮叨又不明事理，才會一直無人問津的。」一句輕飄飄夾雜着笑意的話，令長期以來被女性拒之門外的是光，整個人呆住、石化、僵硬了。
「您說您要離開嗎？」目光掠過是光落在鈴彥姬身上，秀元態度誠懇認真了許多，「您已經想好了目的地嗎？如有任何需要，請儘管提出來。」
秀元的懂事和體貼沖淡了即將分別的酸楚，雖說剛才是光的搞笑令人忍俊不禁，不過多虧秀元這樣波瀾不驚的態度，讓她原本猶豫的心堅定下來。
「你先前不是說過德川家的大本營在江戶嗎？我對這個新崛起的勢力很感興趣。」這些年身兼長輩和師父的角色，面對畢恭畢敬的花開院秀元，鈴彥姬不知不覺親切溫柔了許多，細微之處撩動着人心的情緒，「那裏應該有着不同於京都的氣息吧，我打算前往江戶一趟，沿途遊覽風景行醫救人。」
「嗯~聽起來不錯喲。」花開院秀元笑眯眯地點頭，對於鈴彥姬的行動表示百分之二百的支持。大阪城的淀殿似乎已經蠢蠢欲動，鈴彥姬如果前往相對平安的江戶，他也可以安心許多放手做事。
「那麼，就這麼說定了。等是光恢復理智，你再好好勸勸他。」她對於與秀元不同的認真，每次都規規矩矩地跟她行禮的是光，還是存着一絲對晚輩的關懷之情的。凝望着石化僵硬的是光，鈴彥姬微微一笑，目光溫柔地對秀元道。
「請儘管放心。」秀元眉眼彎彎笑吟吟地應可，心中已經在盤算著，等鈴彥姬一離開，他就把是光送的遠遠的。唔，據說有位城主拜託他們保護那擁有異能的女兒？這對於向來沒有桃花運的是光來說，說不定是一個不容錯過的絕好機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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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個月後……
摘下市女笠拭去額前的汗珠，做巫女打扮的鈴彥姬不禁揚起一抹笑容。不同於京都到處是神社和古色古香的建築，幾十年前還是一片荒蕪之地的江戶，給予人一種生機勃勃積極向上的激情。
不過……果然鬼怪無論在哪裏，都是邪惡的存在呢。微微眯起眼睛，由於連日趕路入夜才到達江戶城的鈴彥姬，剛好看到張著血盆大口襲擊行人的一幕。
然而……鈴彥姬微微閉上了眼睛，轉過身去準備離開。她不是聖人，沿途行醫救人不過是為賺取盤纏，雖說不吃不喝她也不會死，但外形無比酷似人類的她，比起住在山野老林，她更傾向於睡榻榻米。
至於剛才看到的那一幕，她作為一名外來者，在沒有探明情況之前，與當地妖怪產生衝突是不明智的。
「母親！母親！請您睜開眼！嗚嗚，求您睜開眼……」小女孩凄厲哭泣的聲音，使鈴彥姬停下腳步。
「母親……」眸光複雜了幾分，鈴彥姬緊緊捏著拳頭，六百年前的場景宛如隔日，葛葉夫人在她眼前被殺，那一幕……無論過多久都無法忘懷！
「唉……這也算是，我的孽障吧……」鈴彥姬毅然決然地轉過身，手中拿着的市女笠飛向天空，她瞬間解除人類形態的偽裝，手中握著金銀扇和神樂鈴，舒展長袖如天女翩然起舞。
「沉醉在黑暗的罪惡中的鬼怪啊，通往地獄的大門正在開啟——」
這一夜，當銀月高懸於空中的時候，那炫目耀眼曼妙輕舞的嬌艷身姿，讓帶着手下前來的奴良滑瓢，吃驚且詫異的在原地獃滯良久。
他見過無數美艷不可方物的女妖，其中不乏雪女雪麗這種冰冷卻妖嬈的女子，可是完美地融合神明的高貴不可侵犯，與身為妖冶異類的嫵媚嬌艷的女子，奴良滑瓢還是第一次看見。
當鈴鐺清脆悅耳的聲音響起，人心好像亦為之蠱惑……為鈴彥姬的【畏】所魅惑的不止是第一次看見這舞蹈的總大將，所有奴良組的妖怪都忘乎所以地看着鈴彥姬送那些妖怪去輪迴，眼冒紅心神情專註地凝望着那一幕的同時，心底也浮現出驚恐畏懼和難以置信的情緒。
明明看起來比路邊暈倒的小女孩還要脆弱纖柔，誰能想到一出手竟然會這麼的剽悍？
「此人很合妾身的口味呢。」以袖掩面首先嬌笑出聲的是雪女，她身穿一身潔白的和服，眉眼間帶着媚人妖嬈的清冷和嬌艷，冰雪般蔚藍的長發隱隱散發出凜冽的氣息。她眼神帶着一抹讚賞的望着鈴彥姬，以近身隨侍的身份位於總大將滑瓢身邊。
「……這可是你第一次誇獎別的女人。」真是難得。眼角妖冶的紋路隱隱泛著幽光，奴良滑瓢深深凝望了雪女一眼，接着無比瀟灑地扛着刀走了過去。
能讓高傲如雪女都讚賞的女子，自然不會是第二流第三流的小妖。
面對垂首斂目混雜着聖潔與妖異之美的鈴彥姬，淬金眼眸氣勢狂傲的男子略略挑眉，嘴角邪邪上勾帶着興緻盎然的口吻說道，「女人，你很有趣。要不要加入本大爺的百鬼夜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