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七十八章 真正的悲憫
王離苦笑了起來。
「認同感。」
空相上師看着他，似乎看透了他的內心，道：「對於自己身份的困惑，會讓你產生自己是異類的感覺，以至於無法獲得對自己和這個世界的認同感，但時間一長，你應該就會適應的。」
王離看着這老僧慈悲的眉眼，道：「猴子和羊或許能夠適應共處，但狼和羊能夠適應么，天魔和人能夠適應么？」
空相上師笑了起來，道：「這就歸結於我一開始和你所說的那個問題，對於這個世界和天道網絡的看法，我們和大雷音寺的這些先賢的看法並不相同，他們認為天道和人一樣，一開始皆有本性，但我們認為並無本性，性情和性格的形成來自於他所見的善惡和喜歡的善惡，如果是一頭和羊一起長大的狼，或是一名由修士撫養長大的天魔，未必不能很好的相處。我們是佛宗的修士，佛字拆開，便是弗人，人若是成佛，便不再是人，但反而言之，便是人人能成佛，所以在我們看來，不管是卵生是胎生是濕生或是天生，不論何種出生，都可以成為悲憫眾生的佛陀。」
王離聽得很認真。
他再次苦笑起來，道：「我是徹底明白你們的想法了，你們認為一個人的善惡終究由他所處的環境和他身邊的人對他造成的影響決定，所以即便是天道，你們也想影響和感化。」
空相上師這次卻是鄭重的搖了搖頭，道：「我們當然不會愚蠢到想要左右你和影響你，我們只是認為，如果天道真的降臨人世，那他自然就像是學習一般，要好好看看這個世間，我們最多便是幫助他多看看這個世間。」
王離還在沉默著，空相上師卻又微笑起來。
這名老僧並沒有將此時內心的真正想法再說出來。
因為他覺得自己並沒有資格去評判王離。
但他此時真正心中所想是，自己和那些先賢的猜測沒有錯誤，如果有一天天道網絡會出現在大雷音寺，重新連接大雷音寺，那天道網絡應該是個人。
因為真正感受人世間的悲喜，感受自己對人世間的喜惡，只有真正融入其中。
「我不管你是因為何種目的到達了人世，但我知道你並不是想殺戮和毀滅，就如你一定要冒險救某個人一樣，你一定是看到了美好。」空相上師也沉默的看了王離很久，才又說了這樣的幾句話。
王離鬱悶的扯著自己的頭髮，道：「這意思是不管我人不認定，你們就認定我肯定是天道網絡了？」
「就姑且當做是吧。」空相上師微笑道：「不必在意。」
王離頓時更加鬱悶了，「你這也太草率了吧，還能先假設自己是？」
空相上師覺得他異常有趣，道：「先假設自己是，萬一發現真是的時候，好歹已經有了心理準備，如果發現不是，那豈不是正合你意。」
王離愣了愣，「倒好像是有些道理。」
空相上師笑了起來。
不管王離是不是天道網絡的化身，但他希望自己是個尋常人，那便說明王離首先希望自己是人，說明他不討厭人，唯有真正的認同，才會喜歡。
「我的師尊以前告訴我，唯有見眾生，才能理解眾生，才能得見真我。」他緩緩的說道，「他告訴我，為了悲憫而悲憫的，不叫悲憫，真正的悲憫，是因為見到了可憐人和為惡者為何成為可憐人，為何成為惡者。見之真正的不幸，感到自己的幸運和他人的幸運，才會真正的悲憫。」
「我想….」他看着王離，認真的行了一禮，道：「有一天，你應該才是真正能夠得見眾生的人，所以你會真正的心懷悲憫，你便是我佛宗無數一心向佛的人，想要成就的那種佛陀。」
王離沒有說話，他的身體微微震動。
空相上師以為他此時只是心有所感，心境劇烈波動才導致如此，然而王離卻很清楚，他的心境的確是在劇烈波動，但劇烈波動卻不是因為這些對於他而言似乎還有些遙遠的話語，他的心境劇烈波動，卻是因為他氣海之中的灰色道殿！
他的灰色道殿在他的氣海之中震動着，他此時沒有進入灰色道殿，按理而言他不可能知道灰色道殿能夠做什麼，然而詭異的是，他卻偏偏產生了一種和灰色道殿相關的直覺，他感覺灰色道殿在飛快的讀取著大雷音寺的一切信息。
它在讀取著大雷音寺的數據，一切元氣法則，甚至是組成這大雷音寺的所有物體——包括組成大雷音寺的每一種精金，它內里的任何一件東西的細小組件。
它在瘋狂的讀取和分析。
它似乎在極為細緻的將這整個大雷音寺徹底的解剖，解剖成無數微小的顆粒，然後將之全部記錄下來，包括它們如何組成，如何運轉。
這無疑是一個極其浩大的工程，然而灰色道殿以驚人的速度運轉着，只是數個呼吸之間，它似乎就已經將這樣的工作完成。
在這樣的過程完成之後，王離甚至感覺到它流淌出了幾縷灰色的元氣。
這幾縷灰色的元氣就像是很自然的擁抱了大雷音寺，就像是迎向了早已為它準備好的介面和懷抱。
在這一剎那，不知為何，他覺得這幾縷灰色的元氣和灰色道殿本身不再是純粹的死物，它似乎也有了生氣和悲喜。
它似乎是在感謝留下這個基站的人們，但同時又似乎是在告別。
空相上師此時的目光卻是微微的閃動了起來。
他的雙瞳之中出現了兩點光星，兩點光星之中，就像是各有一座縮小的壇城在旋轉，在發散無數的光線。
他的目光平靜，但臉上卻出現了十分感慨的神色。
他看着王離，認真的說道：「任何堅持自己信念的人，都有可能付出代價，不為之付出代價的，也不配稱之為信念。」
王離愣了愣。
他不明白空相上師為何說這樣的話。
空相上師笑了笑。
他的笑容落在王離的眼睛裏，王離卻莫名的讀懂了他的意思。
空相上師的意思是，你自然會明白的。
沒有任何的強大氣機流轉，但是時間卻似乎凝固一般，他看到空相上師的身周都泛出了各色琉璃的光澤，就如同他和空相上師進入這大雷音寺的時候一樣，他和空相上師周圍的空間都好像層層疊疊的重疊起來，然後變成了無數彩色琉璃狀的薄片。
他沒有任何的動作，然而一切都好像在倒退一般。
他看到自己和空相上師回到了原先的置身所在，回到了那些大雷音寺的僧人和顏嫣等人的身邊。
一切都好像退回到了他和顏嫣這些人剛剛進廟時，似乎他才和這些大雷音寺的人打了個照面，還未進入最內里的那座基站。
空相上師對着他微笑不語。
但所有大雷音寺的修士，包括大至法師在內，他們的面容卻變得極為肅穆，他們都開始誦經。
轟！
無數道強大的力量在他們的身外綻放。
與此同時，王離感到大雷音寺就像是徹底復甦了一般，積蓄在這些修士和那座基站內里的所有力量，在瘋狂的牽引虛空之中的元氣法則，化為恐怖的電荷。
轟！
大雷音寺外雷電如怒，所有的閃電瘋狂的扭動，粗大了不知道多少倍。
原先這些閃電之中尚且有些間隙，然而此時，所有的閃電互相撞擊，互相糾纏，擠得空間沒有任何縫隙的剎那，它們的膨脹和碰撞，產生了無數條細微和可怖的絲流，瞬間形成了一場可怖的風暴。
「發生了什麼！」
顏嫣等人駭然。
但王離此時也不能給她們做出任何的解釋。
他看到周圍的琉璃般空間在破碎。
隨着這樣的破碎，他和顏嫣等人在不斷的倒退，就像是隨着時空的崩塌，不斷的遠離大雷音寺。
只是頃刻之間，空相上師的微笑和那些大雷音寺修士堅毅而肅穆的面容還清晰的烙印在他眼中，但他們卻似乎和這大雷音寺已經距離極為遙遠。
大雷音寺似乎在他們的眼前，已經變成了一顆發光的星辰。
唰！
虛空之中有一道光落了下來。
這道光之前似乎不存在虛空，因為虛空都徹底被它湮滅。
一切的秩序在它面前似乎並不存在，它給人的感覺只有冷漠和毀滅。
這道光穿過了耀眼的電離風暴，落在了大雷音寺。
大雷音寺開始消失。
那些琉璃般碎裂的空間，那些古樸的建築，那最內里的古老基站，包括空相上師等人，就像是水中融化的畫片一樣，不斷模糊，然後變成無數細微的粒子，消失在他的視線和感知里。
王離此時還在虛空通道之中穿行。
他不知道空相上師在那一剎那，將他打入了通往何處的通道，但此時，一種巨大的痛苦卻是瞬間撕裂了他的心臟一般，讓他的整個身體都有些抽搐起來。
「我草你媽啊！」
他的意識還似乎沒有完全清晰的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但他已經無比痛苦的，如同野獸一般嚎叫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