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ter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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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又漸漸降臨。

華燈初起,城市美麗的有一些朦朧,璀璨盡頭,有薄如輕紗似的光芒,那輕紗籠罩在我背上。在瀰漫着黑的街道角落無聲無息走着,那輕紗,卻一直籠罩我。我覺得自己像鬼,被這柔和的光追隨者,卻越發覺得冷,加快了步伐向前走。

卻躲不開那輕紗。

世上總有一些東西,人永遠躲不開。

手機響了,我幾乎不與外界聯絡,一定是安晨。我們很少電話聯繫,有什麼事情就是短訊。因為聽到彼此的聲音,都會覺得厭惡。

「兔子餓了。你快回來。」我皺皺眉。看着殘陽如血,我想我該回去了。回到宿命里去。我想到了兔子那雙眼,無邪的眼,心平靜了些。

兔子是一條狗。我撿回來的一條狗。

前年我們住在一個海濱城市,那兒的風景很美。我們去那裏是因為先前有一樁生意做的不是很成功,人沒有死。是我的錯,要殺的是個中年女人,某市黑道的大姐大,然而她長的卻像我媽媽——一個纖弱的鋼琴老師。面對那樣一張相似的臉,我下不去那樣狠的手,給她留了一條命。她身體好了以後卻在道上砸了上千萬要殺我。其實我可以把自己命買回來,更何況我還是道上的人。但安晨說道上的年輕人現在認錢不認人,我們還是出去避避風頭。於是他帶我去了那裏。

從小我就喜歡大海,我的家鄉沒有海。可爸媽常帶我去海邊旅行,赤着腳丫子走在被陽光曬的暖暖的沙灘上,提着小竹筐揀些奇形怪狀的小貝殼,海風拂面帶着微腥的海水味道,把頭髮吹散起來——多好的日子。

那時候的我,天真的以為一輩子可以做那樣的小公主。

我的心情因着見了大海而好了起來,有那麼一瞬,像是回到了過去。可晚上站在淋浴下洗澡,看到胸口的傷,看到指甲里污垢中若有若無的紅色,我再一次認命。我回不去了。這是命。

在濱海城市的最後一些日子裏我過的悶悶不樂,不過是因為看着這樣好的風景,想起自己人不人不鬼的身份,頓覺一切都是枉然。安晨倒是悠閑,每天騎着單車去菜市場買回海鮮煮給我吃。他做飯是一把好手,可因為沒心情,即便是山珍海味放在面前,依然沒有胃口,我還故意乾嘔了幾聲,「腥死了。難吃。」

他皺皺眉,「算了。」然後把我面前的海鮮拿到自己跟前,不一會就吃干抹盡。

我撂了飯碗,去海邊散步,穿一條鮮艷的大裙子。海邊小攤兒上買的,很便宜,穿起來卻很好看。好些年了,我的衣服不是灰便是黑。似乎那才是我應該有的顏色。有男孩子過來和我搭訕,老套的笑掉牙,「小姐,我好像在哪裏見過你。」

我逗他,「哪裏。」

答案果然如同我所想,「夢裏。」

我揮揮手走了。我和這樣的男孩子已經不在一個世界裏。我今年二十三歲,卻仿似活了二百三十年。再活下去,也不過是殺人與逃亡。

南國的海岸上是被太陽曬的暖暖的沙子,踩在腳下軟軟綿綿的。我逆着光走,老長的影子投在我面前。我伸手去抓我影子裏飄揚的頭髮。卻被一個毛茸茸的東西絆了一下,我低頭看,一隻毛茸茸的兔子窩在沙子裏,再一看,是只像兔子的小狗。才一個月大的樣子。

我抱起他,他在我懷裏小聲的呻吟。兔子一樣的小狗受了傷,我將他放在心臟的位置,像拍嬰兒一樣拍他入睡。他果然漸漸閉上了眼睛。我喜歡上了這隻受傷的小狗。我在他的眼睛裏看見了可悲的自己。

我知道,做我們這一行不該有愛。

很長時間以來我覺得自己已經沒有了愛,心裏有的不過是一絲懷念。我懷念父母,懷念老槐樹下和我牽着手的那個叫歐陽非的男孩子。父母該是去了天堂,歐陽非呢?他一直那麼優秀,會有一份體面的工作,有一個讓他深愛的女朋友吧。非,請原諒我的不辭而別。

我抱着「兔子」回到住處,安晨正在廚房裏忙晚飯。他見到我,扯著嘴角,「怎麼,晚上吃狗肉?」

我沒理他。

他的笑容沒有從臉上消失,只是放下鏟子和我搶兔子。我一巴掌掀到他臉上,啪的一聲。我也後悔下手的力度沒控制好,有些重。安晨果然被我惹怒了,挽起袖子就和我打。那時我與他打架也不會次次輸,但是要保護兔子,只能單手和他打。我伸腳踢他,每一腳穩准狠,但安晨走到我身後,將我的一隻手反扣,勒住我脖子。

我還在盡所能的反抗,直到快喘不過來氣。

「放開我!」

他的手指仍然不鬆開,兔子在我懷裏嗚咽。氣管快被他掐斷了,我開始劇烈的咳嗽。安晨推開我,蔑視的撇我,「我說了,別跟我動手。」

我護著兔子,鬥不過他。連只長的像兔子的狗都保護不了。我知道他不會允許我養寵物,做我們這行,自己哪一天死了都不可預測,哪裏有本事保護別人?

安晨趁我走神時搶走了兔子,他扼着它喉嚨,兔子的眼向天花板看着,兩隻小腿無力的蹬著。我撲向安晨,卻被他結實的身體擋住,我沖的太猛,反彈回來跌坐在地上,腿上一片淤青。

我哭了。

好久以來第一次哭。我以為眼淚早流幹了。

為了兔子,亦或是為了自己,我又一次哭了。

你知道心空了的感覺么?那裏空了,五臟六腑便都往空白處去填,疼,攪在一起,生不如死。

我抱着膝蓋,將頭深深的埋在腿之間,我不要讓他看到我與生俱來的脆弱,在他面前,我是一頭困獸。總有一天要為父母報仇的狼。

我哭了不知道多久,哭不動了。眼前一片黑。我不知道安晨是不是已經殺了兔子,冰冷的把它的屍體扔在黑色的垃圾袋裏,黑色上浮着紅色的血,一滴,一片……

我掙扎著起來,卻站不穩,他扶了我一把,我甩開他的手,「滾!」

我揉揉眼,視線模糊了片刻,繼而看見了兔子那雙無辜的眼。

安晨鄙夷的看着我,「不過是一條狗,留着他的狗命好了。我告訴你安然,總有一天你的狗命會和這條狗一起沒了。」

他嘴角仍帶着讓人憤恨的笑。

我奪過兔子,兔子伸舌頭舔我的脖子。我笑了,多年來我第一次聽見自己的笑聲。如今我有了兔子,再也不寂寞了。我所求的,不過是大千世界裏一雙能懂我的眼睛。

從此我有了兔子,兔子有了我。而我們,雖然和安晨在同一個屋檐下,但我們不在一個世界裏。

我在轉角的麵包房給兔子買了塊栗子蛋糕。這些年來,物是人非,這家麵包房竟還在。朝南的玻璃屋子,養著蘭草。我打小就愛在這裏吃甜品。我是吃不胖的體質,吃下的熱量進不去我的身體。

我常拉歐陽非來這裏看蘭草,吃cheesecake,還有一杯老闆自製的優酪乳。那段日子真甜蜜。我校服的裙子剛剛遮住腿,喜歡坐在這裏的高腳椅上,晃着我的腿,不經意的去踢歐陽非的腳。他會喂我蛋糕,他會在我不經意的時候吻我,他的臉總是比我先紅。他左手腕上帶着個傻到讓人哭的swatch腕錶,我送他的。好多人笑他的表,太卡通,他不摘,直到我離開這個城市瞄見他的最後一眼,他都沒有摘。

付錢的時候,麵包房的老闆盯着我的臉看了許久,「小姐,你好面熟。」

我拿找零的手抖了一下,硬幣紛紛掉落,叮叮噹噹的在木地板上滾,一直滾到門口。

我笑笑,對她說,「您認錯人了。我是外地人。」

我特意用別的城市的腔調和她說話。這些年來的「工作需要」,我會五湖四海的語言。外語也能說個兩三門,幾乎不留破綻。而這下子卻說成了四不像。她看看我,有些意味深長的笑了笑。

老闆還是老樣子,歲月沒有在她臉上留下痕迹。三十多歲的清秀婦人,嘴角始終洋溢着爛漫的笑。我好羨慕她。曾經和歐陽非說過,「我的理想就是去週遊世界,嘗便世界上最好吃的甜品和咖啡,然後也找一個轉角,開一家小小的咖啡店,讓咖啡香飄滿街道。要有玻璃的花房,要用木質的屋頂。」

我仰臉問他,「你這輩子最想做什麼?」

他抬起腕錶,「用一輩子的時間陪你。」

……

好傻的一句話。人這一輩子,匆匆而過,不過是一次次的錯過與忍耐罷了。說了一輩子的人,多數走不到最後。若是我和他註定沒有那所謂的一輩子,我倒是慶幸給他留下了最美好的歲月。

老闆走出收銀台要給我撿硬幣,我彎腰自己撿,輕輕說了句,「我自己來」。卻沒注意用了最地道的本地話。吳儂軟語,外地人怎能說的出來。

老闆愣了一下,「小姐我真的覺得你以前似乎經常來。」

我將零錢扔進包里,抬腿要走。我是這個世界的匆匆過客,除了安晨和兔子,我不能被任何人記住。

她叫住我,「坐下喝杯奶昔吧。新產品,幫我嘗嘗,不收錢。」

我殺了很多人,我的心很冷漠。很多人在死之前求我放他們一馬,我都可以狠狠拒絕,但我無法拒絕她的要求。她和這家轉角的小店,也是我的回憶。

我無法拒絕回憶。

我挑了高腳椅坐下,望着街邊行色匆匆的人群,一口口的喝奶昔。

昔日的甜蜜如今讓我覺得發膩。喝了兩口便喝不下去了。我把杯子放在一邊,手撐著下巴發獃。

「老闆,兩杯優酪乳,兩塊cheesecake。」

我的手一晃,打翻了面前的杯子。與我背對背坐着的那個人似乎回頭看我。我必須用最快的速度逃離。

我匆匆的推門離開,但忍不住回眸,那人並沒有回頭。他的背影好熟悉,還有左手腕上那枚卡通的swatch腕錶。

我將帽子壓的快要遮住臉。我的臉在發燒。如同許多年前的午後,他不經意的吻讓我面紅耳赤。

只能逃。

回到住處,我拿鑰匙開門。我急於要見到兔子。只有兔子那無辜的雙眼中自己小小的一簇影子,才能讓我平靜。

門開了,安晨拎着兔子的耳朵站在門口,大褲衩,拖鞋,露著上身,身上好多的疤。

兔子的耳朵該是被揪的很疼,發出嗚嗚的聲音。

「你把兔子放下!」

「我還以為你死了。」他挑挑眉毛。

「你放心,我不會死的那麼容易。」

他哼了一聲,將兔子扔給我,我趕緊伸手接住。

「怎麼這麼晚才回來。你不知道完事之後最危險,還敢在大街上晃蕩!」

我白了他一眼。輕輕的撫摸兔子的腦袋,它向我懷裏孟鑽,小眼神透著說不出得可憐。我不在家的時候,天知道他是如何折磨兔子的。我揉着兔子的耳朵,小聲說,「別理他,咱不理他。」

兔子卻扭過頭,深情的看安晨的背影,沖他晃着尾巴。我將兔子的頭扭過來,指着它的小鼻子,「他這樣對你,不許你看他。」

兔子沖我不客氣的叫了兩聲。我無奈的放下它,拿出栗子蛋糕。兔子在地上嗅了嗅,不滿意的搖著尾巴走了,站在安晨的門口獃獃的望着。我氣的想揍它一頓,世界上怎麼會有這麼沒出息的狗?

兔子用牙咬安晨的門。過了幾秒安晨岔腰站在兔子面前,「死狗,再煩我就真把你燉成狗肉。」

兔子望了我一眼,我瞪它,無奈的搖頭。誰讓你不知好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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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生未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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