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勢利之徒

蘇秦忽而一臉凝重，左右掃視了一遍，見到沒有旁人，又道：「大王，此地應無閑雜人等乎？隔牆無耳乎？」

「然。」

聞言，蘇秦終於放下心來，說道：「大王，接下來蘇秦要說的這件事情，可能會讓你大感震驚。」

「請講。」

「蘇秦師從鬼谷子，於學成后，外出遊歷多年，終窮困潦倒而回，就連親友都不待見我，私底下譏笑我。我於是閉門修學，經一年，揣摩出合縱連橫之術，自認為可以憑此遊說當時之君王，縱橫天下。」

蘇秦追憶往昔，道：「當年，我首先將目標定在雒邑，求見周天子。但周天子周圍的大臣自認為一向了解我的為人，都瞧不起我，因而周天子並不信任我。故而，蘇秦又西行至秦國。時秦孝公已死，蘇秦就遊說秦惠文王兼并列國，稱王而治。但秦惠文王認為時機不成熟，且秦國剛處死商鞅，討厭說客，未採納我的建議！」

「不得已，蘇秦只好離開秦國，向東，到達趙國。當時趙肅侯任命其弟趙成為國相，封為奉陽君。但這個奉陽君不喜歡蘇秦。蘇秦當時幾乎崩潰，甚至連自刎的念頭都萌生了。」

蘇秦當年確實混得挺慘的，出身農賈之家的他，拜師鬼谷子，學成以後，同門張儀獨自去了魏國，蘇秦亦是回到老家雒邑。

當時蘇秦是老母在堂，父親外出經商，大哥已經死了，大嫂守寡在家，還有兩個弟弟蘇代、蘇厲。一別數年，今日重會，舉家歡喜。

全家人很快為蘇秦操辦了婚事，然而，蘇秦並沒有成家立業的心情，他還是想出遊列國。他開口向父母請求，變賣家財，以為資身之費。蘇秦的母親、嫂子及妻子，還有蘇代、蘇厲都極力勸阻。

蘇秦被一家阻擋，不得已求見周顯王，說以自強之術。周顯王留之館舍，左右皆素知蘇秦出於農賈之家，認為他的縱橫之術空疏無用，不肯在周顯王前保舉。

蘇秦在館舍羈留一年多，都不能討個進身。

於是他發憤回家，盡破其產，得黃金百鎰，制黑貂裘為衣，治車馬僕從，遨遊列國，訪求山川地形，人民風土，盡得天下利害之詳。

如此數年，蘇秦還是未有所遇。

後來他又聽聞衛鞅封商君，甚得秦孝公之心，乃西至咸陽。而孝公已薨，商君亦死，乃求見惠文王嬴駟。

但惠文王任憑蘇秦說得天花亂墜，都不任用他。蘇秦沒辦法，又去拜見秦相公孫衍，後者忌其才能，不為引進。

蘇秦留秦復歲余，黃金百鎰，俱已用盡，黑貂之裘亦敝壞，計無所出。乃將其車馬僕從賣掉，以為路資，擔囊徒步而歸。

更慘的還是，蘇秦回到雒邑老家，見到他這狼狽的模樣，父母都辱罵他！

妻子在織布，見蘇秦，不肯下機相見。

蘇秦餓急了，向嫂子求一飯，嫂子卻推辭以無柴，不肯為炊。真是富貴逢人成骨肉，貧窮骨肉亦途人。試看季子貂襲敝，舉目雖親盡不親！

當時的蘇秦不覺墮淚，嘆道：一身貧賤，妻不以我為夫，嫂不以我為叔，母不以我為子，皆我之罪也！

後來蘇秦發憤圖強，懸錐刺股，苦讀一年，這才結合自己的所見所聞所學之事物，如在掌中。

聽到蘇秦當年混得這麼慘，燕王職並不感同身受，然臉上還是浮現同情之色：「好事多磨。孟老夫子有云：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行拂亂其所為，所以動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

「蘇子遊歷周、秦、趙，皆不得重用，但是我燕國之文公，不是很賞識蘇子你嗎？」

蘇秦慨然道：「不錯。若非文公賞識蘇秦，蘇秦至今仍舊窮困潦倒，不能自已！蘇秦昔日來到薊城，過了一年才見到文公，幸得文公贈予蘇秦車馬金帛，讓蘇秦得以名正言順地前去遊說趙國。」

「蘇秦有感於文公之賞識，甚是感激，雖為趙國之武安君，腰佩六國相印，都侍奉於文公，易王二朝。蘇秦雖為周人，但實為燕心，大王欲讓燕國復興乎？崛起乎？」

聽到這話，燕王職不禁眼前一亮，忙垂手道：「請蘇子賜教。」

「燕、齊相鄰，齊強而燕弱，七年前子之之亂，齊軍以討伐子之匡扶正義的旗號發兵攻燕，時燕人痛恨子之篡位，對齊軍之進攻不加抵擋，反而城門大開夾道歡迎！」

「齊人破了薊城，逼得大王的父親燕易王噲自縊身亡，子之被擒獲后押解到齊國處以醢刑。齊人毀燕宗廟，遷燕重器，還讓中山人趁虛而入，攻佔燕國城池數十座，燕几乎亡國！」

「難道燕王就不想報仇雪恨嗎？」

蘇秦所說的每一句話，都像是一把錐子，深深地戳到燕王職的心窩子上——錐心之痛啊！

燕王職臉上的痛苦之色一閃而過，袖子裏又攥著拳頭，本想藏匿自己的真實想法，但如何能瞞得過善於察言觀色，見多識廣的蘇秦？

最終，燕王職嘆道：「蘇子，齊益強盛，燕固弱也，寡人不敢有報仇之念。燕國，也無此實力。」

「哈哈，只要大王想，就一定能做到！」

「蘇子所言何意？蘇子為齊臣，理應為齊王效犬馬之勞，何故有此衰齊之言論？」

蘇秦的臉色一沉，說道：「大王，實不相瞞，蘇秦是身在齊國心在燕，所為者，便是為燕國報仇，為燕國之崛起而已。當年的合縱盟約因何而瓦解，想必大王應該知曉吧？」

「略知一二。寡人聽聞，當年秦國遣使欺騙齊、魏，識之攻趙，欲破壞六國合縱，蘇子為趙王責備，便離開趙國入燕，合縱盟約便瓦解了。」

「是的。蘇秦當時就發誓一定報復齊國！後來齊國破燕，更是讓蘇秦憎惡不已。」

「既然蘇子這般憎惡齊國，當年又何故離燕？」

說到這裏，蘇秦的神色頗為尷尬，但他到底是想跟燕王職交一個底子，便不好隱瞞。

蘇秦道：「大王應該知道，蘇秦與易王后之母，文公後有舊，易王仁德，更加厚待蘇秦，是故蘇秦由是感激，然為燕國之計，只能假裝得罪了燕王而逃到齊國，為齊之客卿。」

何謂有舊？分明是私通！分明是有私情！

這蘇秦年輕時可謂是一個風流痞子，相貌堂堂，能說會道的，還跟燕文公的君后勾搭上了，就燕王職估計的，蘇秦當年能見到燕文公，得到後者的賞識，文公后在其中應該出力不少，枕頭風吹的好啊！

至於蘇秦口中所說的為燕國之計，跑到齊國做客卿。

在燕王職看來根本就是狗屁不通！

蘇秦乃勢利之徒，焉能有如此大義？

這廝分明是因為自己與文公后的私情被發現了，害怕被燕易王處死，這才找了一個借口離開燕國的。

「如此說來，蘇子果真一心為燕？」

「大王可信得過蘇秦？」

燕王職訕訕地笑道：「寡人自然信得過蘇子。只不過燕國，國力貧弱，實在是經不起折騰了。」

「事到如今，大王還認為蘇秦是在利用燕國嗎？」

蘇秦幽幽地嘆了口氣說道：「若大王不信蘇秦，蘇秦可為燕國向齊王收復十座城池，何如？」

「這……」燕王職啞然失笑道：「蘇子，恕寡人直言，就算蘇子真有這個能力，能助我燕國奪回失地，燕國也沒有這樣的實力。齊強而燕弱也！」

「大王誤會我的意思了。」蘇秦輕笑一聲，指著自己的嘴巴說道：「蘇秦不靠一兵一卒，只需費些唇舌，就能讓齊人把平舒、高陽、河間等十座城池都吐出來，還與燕國。」

燕王職聞言，不禁勃然變色。

「若蘇子果真能說服齊王歸還十座城池，寡人願舉國相報！」燕王職起身，向著蘇秦作了一揖，肅容道。

「那就請大王拭目以待吧。」

蘇秦似乎不是開玩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