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老小狐狸

第107章 老小狐狸

董伯予一聲喝斥,倒也是氣勢十足。

只不過這一路來,趙和與蕭由已經發現,這位董伯予,雖然博學而精思,卻不是個能做實際事務者。他是個道德先生,甚至還擁有不弱的技擊之力,可對日常事務經驗卻極度欠缺。

總之就是一位書齋中呆久了的人,他會同情農夫之辛苦,卻不知道如何區分韮菜與小麥。

「董先生,我再教你一件事情,現在義倉火災另有隱情,你認不認這一點?」蕭由慢悠悠地道。

「那又如何,那不是你們可以煎熬逼迫地方官吏與鄉紳的借口!」

「那麼你認為地方官吏與鄉紳,作為地頭蛇,與此事有沒有關係?」趙和沒有蕭由的好耐心,他揚眉盯了董伯予一眼:「這些地頭蛇怎麼會不知道義倉已經被搬空?在這件事情之上,他們要麼就是同夥,要麼就是瀆職縱容,莫說是逼迫他們,就算真將他們送到咸陽獄中,也絕對不會冤枉!」

董伯予被他喝了一聲,本來還要反嘴,但心念順着趙和所說去想了想,頓時訥訥無語。

「明學之,慎思之,篤行之。你不過得了個明學之,慎思之只有一半,篤行之則是半點皆無,真不知道你是怎麼成為儒家七君子之一的,以我之見,酈伏生比你可是強得太多啦。」蕭由慢悠悠地補了一刀。

董伯予臉漲得通紅,偏偏無話可駁。

「象酈伏生這般人物,儒家卻將之拒之門外,聲稱他離經叛道,已不再屬於儒家,倒是董公你這樣的人物,在儒家之中如魚得水,聲名顯赫,讓人不得不懷疑,儒家究竟還有沒有明眼之人?」

蕭由緊接着又補一刀。

董伯予牙齒已經咬得咯吱咯吱作響。

「儒家?我曾聽人對我說過,如今的儒家已經是蠕家了。」趙和有些不明白,為何蕭由反覆揪著董伯予不放,但既然蕭由如此,那他當然也要配合。

「什麼儒家?」蕭由果然介面。

「蠕蟲的蠕,儒家如同蛆蟲一般,只在先王的故紙堆中鑽來鑽去,卻不能抬眼看這天下。」

「咄,住口!」說他自己,董伯予尚能容忍,可是辱及儒家,董伯予無法再裝沒聽到了。他厲喝之後,瞪着趙和,胸膛起伏不定,緩緩道:「我所學不精,不過是我一人之事,你豈可以此連及儒家?你以偏概全,偏激極端,若這就是酈伏生教你的,那麼酈伏生被儒家除名,不冤!」

「笑話,酈師是真儒,爾等乃偽儒,犬儒,蠕儒!」趙和也不客氣,直接開口罵了起來。

「唉唉,莫動怒,鎮之以靜,鎮之以靜。」見二人針鋒相對,蕭由立刻來打圓場。

「這樣吧,空口無憑,就以這義倉之案為證,若是董公你先查出義倉之案中的真相內幕,我就讓阿和向你道歉。但若董公你未能查出,反倒是讓阿和與我查出,那董公你就明示天下,自承不如酈伏生,如何?」

董伯予眉頭抖了抖,怒色漸退,眼神恢復清明。

他看了看蕭由,又看了看趙和。

「雖然不知你二人為何非要激我,但既然話已至此,那我自然會去做。」他伸出手:「給我筆墨,我要寫信!」

他轉身回去寫信,蕭由與趙和在他身後相視一笑。

「多謝。」趙和道。

「謝我做甚麼,我對酈先生也是極敬仰的,他受儒家非難,能幫他出口惡氣,舉手之勞的事情,我又何樂而不為?」蕭由道。

「酈先生自己對此並不在意。」趙和說道。

「他不在意那是他的境界,我們幫他出氣是我們的心意,二者並不衝突。」

蕭由徐徐說道,眼睛凝視遠方。

趙和沒再說話。

他心中卻是疑竇暗生,他並非不信任蕭由,懷疑蕭由對自己有惡意,但是,蕭由自咸陽出來之後就有些異樣。

蕭由似乎有些急切,迫不及待要將自己掌握的東西傳授給他,感覺他是在為某種事情做準備。

不過,趙和知道,自己開口去問,蕭由也不會回答,除非他認為時機已經成熟。

隨着程慈指路,兩千護軍加上從定陶縣徵發的數百差役、民壯,在極短時間內便將定陶的三大豪族圍了起來。

定陶錢氏、駱氏、管氏,三大豪族盤踞當地足有兩百餘年,全縣上下,都與他們三家有着錯綜複雜的關聯。這三家被圍,一時縣中震動,前來打探消息的、觀察情形者絡繹不絕,就是趙和暫駐的縣衙,也接連有人前來拜訪。

「這個任平是何許人也,我看其餘人來拜訪,都將自己介紹得詳詳細細,唯獨這個任平,只在名敕上書一個名字,莫非是什麼了不得的人物?」翻了一遍來拜訪的名單之後,趙和拿出一份名敕,向身邊的劉節問道。

這位劉節,正是掛冠脫袍而走的縣尉。他在縣衙前演了那一出后就消失不見了,但到午時,卻又躲在一個筐子裏,讓人將自己抬入了縣衙。

「好叫赤縣侯知曉,任平是前大鴻臚,六年前致仕回鄉,居於定陶。」劉節道:「任公在鄉里名聲極好,為官之時和致仕之後,都為鄉中做了不少事情。」

「義倉盜賣的事情,與他可有關係?」

「與任公沒有直接關係,不過任公老了,有家族親戚要照看,所以同三大豪家頗有一些往來。」

趙和思忖了一會兒,徐徐說道:「既然如此,這位任公的面子還是要給的,請他進來,我見一見他。」

不一會兒,一個鬚髮皆白老態龍鐘的老人顫顫巍巍地進來,他身邊是一個四旬左右的男子,小心翼翼地摻扶著。

「赤縣侯當真是年少有為,如此年紀就是開國侯了,嘖嘖,恕兒,你看看你,年紀比起赤縣侯大得許多,可如今卻還只是一個區區白身!」

還沒有寒喧,任平就開始教訓那個四十餘歲的男子,趙和眉頭微微一挑,這老貨話里話外,分明是在教訓他!

來意不善。

趙和平靜地道:「我一介孤兒,家中沒有什麼老人壓着管束,所以膽大妄為,敢做敢當,天子與大將軍正因這一點,才贈我爵位,哪裏比得上令公子,想來用不了多久,令公子必然能扶搖直上大展鴻圖了。」

這下輪到任平進入獃滯狀態了。

趙和的話翻譯過來,就是當面斥責任平,他兒子之所以現在功名未成,就是因為有他這樣一個老子在壓制牽連。末了一句,看似表達對他兒子的祝願,但結合此前的意思,分明是在咒任平早些死了。

片刻之後,任平啞然而笑。

他那顫顫巍巍的老人像也因此一笑而變了,變成一個老奸巨猾的模樣。

「原本以為赤縣侯不過是僥倖得成事業,現在看來,晁沖之那貨死得不冤。」他一邊說,一邊向趙和拱了拱手:「晁沖之與老夫有積怨,老夫說是致仕,實際上是被他趕出咸陽的,單以私怨來說,老夫還得向赤縣侯道一聲謝。」

他瞬間就改變了態度,不但不倚老賣老,反而是將趙和放在了平輩上位置上說話,其城府之深,不愧是曾在咸陽居高位多年的老人。

「任公為何而來。」趙和面不改色,依舊平靜。

「聽聞赤縣侯愛說兩件事,老夫來此,其實也是兩件事情。一是受鄉梓所託,來打聽一下那三家究竟有何罪,赤縣侯不必在意,老夫也就是應付一下,到時出去說一聲赤縣侯不給老夫面子就是。」老頭兒說到這,頗為狡黠地笑了一下,讓趙和為他背鍋,他相當開心。

「第二件事情,則是問問赤縣侯,可有什麼事情需要老夫幫忙,老夫犬子不肖,才具不足,失了老夫庇護,恐怕沒有什麼出息。老夫總得乘着自己還活着,替他賺些功勞。」

此言一出,趙和愕然,蕭由卻是微微抬眼,仔細打量了一番老頭兒。

這個任老頭比他們想像的還要厲害!

「任公的意思,我們明白了。」趙和沉吟了一會兒,突然起身,恭敬地向老頭拱手:「任公乃鄉中賢達,有勞任公之處甚多,現在就請任公與我一起,前往管氏一行!」

任平捋須:「理當效勞,且容我先行一步,先到管家敬候赤縣侯大駕。」

「我送任公出門。」

趙和親自摻扶著任平,與老頭一起出了門,在門外又是向老頭行禮,老頭則連連謙遜,糾纏了好半天,兩人才真正告別。

只不過二人轉身之時,不約而同陰沉下臉,一個在心中罵了聲「老狐狸」,另外一個在心中呸了一句「小狐精」。

任平坐上自家的牛車,其子任怨隨侍在旁,此刻忍不住道:「這赤縣侯前倨而後恭,不過如此,大人對他,未免太過謹慎了。」

「豎子,你知道個屁,若不是老夫尚在,你這豎子便是牽着韁繩為人趕馬,人家也要嫌你愚笨而不堪用!」任安大罵道。

「大人,兒子雖是駑鈍,卻也不至於此!」

「哼,你看那小猴兒後來雖是客氣,但說了什麼有用的沒有?」任安冷聲道:「他的意思很明白,這功勞是他的,咱們任家若不能拿出些有用的東西來,就別想在這件事情上有任何好處!」

任怨眉頭一挑:「父親真的想幫他?」

「廢話,我若不幫他,等咸陽城中的大將軍與丞相想到我了,那時我做得再多也只有罪了!」任怨對兒子當真是恨鐵不成鋼:「與犬戎戰,事關國運,齊郡的糧食必在大將軍算計之中,若齊郡糧食出問題,大將軍不殺個人頭滾滾血流成河,如何能讓天下敬畏?」

任怨驚呼了一聲,顯然是被這後果嚇到了。

「所以,收起你的小心思,這件事情,從一開始我們只能站在那小猴兒的一方,千萬千萬莫與他扯後腿!」任安想想心中還有些忐忑,便又告誡兒子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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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國星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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