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寺中勘屍

第118章 寺中勘屍

靡寶翻身下拜,跪於趙和的馬前。

趙和在馬上低頭,心裏的感覺怪異極了。

一方面,他覺得有些不可思議,此前他結識的,都是一些朋友,象陳殤李果等,哪怕跟在他身邊的蕭由,那也是趙和的師兄兼朋友。

這還是第一次有人稱他為主公。

另一方面,趙和心底也隱隱有些歡喜,那種居於人上、甚至可以決定別人命運的感覺,讓他有些陶醉。

只不過銅宮中的老人們給了他太多的道理,而咸陽城中不足一年卻豐富多姿的經歷,也讓他對命運有足夠的警惕。

「主公之說就算了吧,我們……唔,我們算是相識,能不能成為摯交,則要往前看。」好一會兒之後,趙和吐出一口濁氣:「我欲擇友,友亦擇我,怎麼能草率做出這樣的決定呢。或許不用多久,你就能尋到更適合你的奇貨,也或許明日後日,我就覺得我們理念不合。」

他一邊說,一邊下馬將靡寶扶了起來。靡寶的身體甚是沉重,要將之扶起可不容易,偏偏這胖子自己不用力,口中還不忘誇讚道:「還是主公說的有道理,我想要投靠主公,總得有所表現才是……主公想不想去見朱郡守?」

趙和愣了一下。

朱融匆匆離開,將他們軟禁起來也沒有多交待幾句,分明就是不願意見他們。靡寶與朱融的關係涉及理念之爭,並不和睦,他怎麼會提這個?

「呃,瞧我都胖糊塗了,我是問,主公想不想看到那些被火燒死的人?」靡寶改口道。

「不是在定陶么?」趙和皺着眉。

「事關重大,所以全運到歷城來,朱郡守要親自查看!」靡寶瞧了瞧周圍,壓低了聲音:「不過,我有辦法讓主公比朱郡守更早看到!」

「這些屍體離了現場,還有什麼作用?」趙和搖了搖頭,不準備去看了。

但身邊的蕭由卻咳了一聲,徐徐說道:「還是看看吧,帶上一位有經驗的杵作,有的時候,死人說的話比活人還多。」

這麼多屍體,而且都是橫死,自然不會輕易入城。

第二日下午,在靡寶的嚮導之下,趙和來到歷城外清泉寺。

這又是一座浮圖寺,位於歷城西南山腳之下,往南是連綿起伏的大山,往北則是一望無邊的平原。寺周圍有許多開墾出來的良田,只不過此時尚不是農忙時節,故此沒有什麼農人耕作。

「這些田不錯。」跟農家大師蔡圃學過稼穡之事,趙和習慣性地捻了點土,在手中捏碎之後道。

「這些都是清泉寺的廟產,足有一千二百畝,原本我想入手的,但後來被清泉寺佔了先。」靡寶道。

趙和點了點頭,這一路上過來,看到齊郡城鄉之中不少浮圖寺廟,大多都有些田地充作廟產。

「清泉寺與龍象寺一樣,也是鳩摩什上師所建,不過時間不如龍象寺早,建成至今有八年……因為在歷城之外,往來的人比定陶更多,所以鳩摩什上師在清泉寺里設有義莊,那些旅途中驟死沒有家屬收殮者,都會被葬於義莊中。」靡寶說到這個,神情有些莊重:「我家也為這義莊捐過些銀錢,所以知之甚詳,那些逝者便被葬在南邊山腳之地。」

趙和順其所指望去,南邊鬱鬱蔥蔥的山中,隱約有一條路延伸進去。

他們不是從正門入的廟,而是從邊門。當他們到的時候,早有一浮圖僧在門前等著,一見到靡寶,那浮圖僧便眉開眼笑:「靡行首,你可來了!」

靡寶先是低聲對趙和說了一句「我給廟裏捐了不少錢」,然後笑着合掌向那浮圖僧行禮,兩人小聲寒喧幾句,靡寶指了趙和一下,那浮圖僧微微點頭,然後便領着眾人入廟。

這座寺廟佔地甚廣,穿過一座小院之後,有一處巨大的空院,在這空院之上,十餘具棺木停在那裏。

「死的人太多,不可能都搬到歷城來,所以只有稷下那七位和他們隨身的一些護衛,再加管、錢、駱三家家主和程秀一起被運來。」靡寶向趙和道。

他說完后,向身後一人點了點頭,那個始終陰沉着臉的人拿着一個箱子,大步走向一口棺木。

棺蓋已經被揭開,那人探頭往裏面看了看。

趙和也跟着往內看,看到的是一具燒焦了屍體。

「面目全非,如何判斷是誰的?」他問道。

「隨身物件,所宿房間,由此判斷。」靡寶解釋道,自己卻連退了幾步,離那些棺材遠些,然後拍著胸膛道:「我膽小,可見不得這個。」

趙和沒理他,在咸陽城中各種各樣的屍體他見得多了,自己親手殺的人都有好幾個,所以雖然也有些不適,但還談不上害怕。

看着那陰沉臉的人迅速地翻動着焦屍,趙和忍不住問道:「審杵作,可曾看出什麼名堂?」

「不是燒死。」審杵作冷聲道:「先被殺死,然後再被焚燒。」

趙和心中一凜:「何以見得?」

「口鼻之中,都沒有什麼灰塵。大火之中燒死者,多是為煙塵嗆死。」杵作拿出一根小棍,直接撬開了那焦屍的嘴,示意給趙和看。

緊接着,他又從箱子裏取出針、刀,在那屍體上檢驗了一番,然後又道:「是在昏睡中先為人用重物擊殺,然後再被縱火焚屍!」

這一次趙和沒有問他的理由。

「奇怪,奇怪。」

連續檢查了數具屍體之後,杵作停住手,皺着眉細細思量起來。

趙和心中一動,知道他可能有所發現了。

「這個人……並不是在睡夢之中被殺,他見到了兇手,但是他卻沒有做任何反抗。」杵作看了看那棺木頭的靈牌:「原來是他,嚴正。」

趙和忍不住仔細看了一眼這位名家的學長,兩天前還對着他侃侃而談的人,現在已經幾乎被燒為焦炭了。

「可惜,不在現場,從他身上能得到的東西不多。」對嚴正的屍體檢查許久之後,杵作搖了搖頭,開始檢查下一具。

一具接着一具,沒多久,杵作發現第二具同樣是醒著的時候被殺的屍體,和嚴正一樣,這位護衛也沒有進行任何反抗。

眼見着最後一具屍體就要檢查完,趙和突然聽到驚喜之聲:「咦,二師兄,是你啊!」

回過頭去,浮圖僧蓮玉生合掌站在他身後,笑容燦爛,顯然見到他非常開心。

趙和拍了一下自己的腦袋:「怎麼又是你?這一路上來,只要出事的地方,必然有你,你說,這些事情,是不是你做的?」

蓮玉生眨巴着眼睛,一臉敬佩:「師兄所說話語,道理精深,小弟我越發不能理解了。」

「我是說,怎麼從咸陽一直到歷城,哪兒出了事情,你就在哪兒出現?」趙和說到這,心裏突然的一跳。

這個蓮玉生或許蠢得可以,不能做什麼壞事,但鳩摩什那天竺胡僧呢?

蓮玉什莫名其妙:「這不理所當然的么,從咸陽到歷城,我們與師兄前後腳,行程速度都差不多……哪裏出事情,哪裏有師兄,自然哪裏就有小弟我了。」

趙和啞然失笑。

自己倒真是疑神疑鬼,小僧人說得不錯,如果說他有嫌疑,自己的嫌疑也絕不會小。齊郡守朱融想必正是因為這一點,所以才不立刻認定自己是清白的吧。

「那你倒是說說,你們為何與我們同路?」樊令惡聲惡氣地瞪着蓮玉生。

「野豬……啊,罪過罪過,這位施主,因為我們原本就是要從咸陽來這歷城啊。」蓮玉生合掌向樊令道歉,然後解釋道:「去年八月,師尊受咸陽信眾之請,入咸陽講法,但年底之時,稷下學宮諸子百家以為我教乃是外來之教,頗有誣斥之言,於是師尊決意返回曆城,與稷下學宮進行辯經之會……」

趙和略略有些驚訝:「辯經之會?」

「稷下學宮以為,唯有諸子百家中的顯學,方可稱經,其餘各家,方可稱典,我教之書,只可稱卷,不可稱經。我家以為,除浮圖之外,其餘一切論作,皆屬外道,雖有一二可取之處,卻不能稱經典。因此稷下學宮要與我浮圖教對辯,各執己見,看誰才是真正經典,誰只能稱為卷章。」

這倒是一件有趣的事情。

趙和知道,諸子百家彼此之間沒少辯駁非難,只不過現在聽起來,是浮圖教一家對抗整個稷下學宮中的諸子百家。稷下學宮是大秦國子監之外的學術中心,若是辯輸了,諸子百家只怕顏面不存,而在整個大秦學術界中,也必然會生起一場喧然大波。

哪怕只是平手,也意味着浮圖教學說的影響極大增加,諸子百家之中,又新添一門派。

而且從咸陽到歷城這一路行來,趙和發現諸子百家有一個比不上浮圖教的特點,那便是沒有浮圖教那麼有組織地深入鄉民之間。

諸子百家只是在識字之人中流傳,甚至可以說只是那些有學問的精英的事情,浮圖教則不然,一開始就將目標對準了那些根本無法深入接觸到學問的普通市井、鄉野之民。這些人雖然才智或有不足,但為浮圖教壯聲勢卻是綽綽有餘。

「這辯經之會,就在明日?」趙和問道。

他這一問,發覺蓮玉生臉上突然現出忸怩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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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國星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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