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章 忍功略遜

第136章 忍功略遜

方詠為稷下學宮推舉出來,作為應對蓮玉生的人物,自然也不是虛有其表的貨色。

事實上,他如果不是年少,甚至可以被認定為學宮博士。

面對蓮玉生的反問,他並沒有露出驚慌之色,反倒是胸有成竹:「克己復禮,是為仁也,仁自重於禮,禮當須為仁。」

這話說出來之後,眾人不免有些失望,因為在某種程度上說,方詠其實在承認對方的說法,也即對方因為超度祈福而遲到,並非無禮之舉。不過段回卻是輕輕哼了一聲,他教授方詠很多,自然知道,這是方詠先抑后揚之策。

果然,方詠又道:「至於知止定靜安慮得,所得者為善矣。」

他說到這,微微彎起左手,右手袖子輕輕甩於腳邊,緩緩於台上踱步:「我儒家有言,大學之道,在明明德,在親民,在止於至善;道家亦有言,居善地、心善淵、與善仁、言善信、政善治、事善能、動善時。法家亦主張以禮法治惡而揚善。此皆正道之論,善在於民,在於政,何求於鬼神?以鬼神而談善,所謂善知識,不過是偽作善良罷了!」

他這番話說完,底下都是吸氣之聲。

方詠一開始看似承認了對方遲到並非無禮,但這有一個前提,就是對方的超度祈福乃是真善。但接下來方詠一句話,將蓮玉生提出的兩個問題合而為一,同樣引用浮圖教的一個定義「善知識」,抨擊其以向鬼神祈求的方式來行善,其實是忽視了現實中的問題,乃是偽善。

應當說,這兩個回合下來,雙方可謂勢均力敵,但讓局外之人都覺得感嘆的是,這二位都如此年少,卻又博覽眾家,雙方辯論起來,字句之間皆有深意。

蓮玉生端坐蓮台,並未因為方詠的攻擊而生怒意。他徐徐說道:「既是止於至善,又為何有人性善惡之爭,又為何有皆知善之為善者斯不善矣,又為何以不善之法求至善之果?須有善業,方止至善。」

蓮玉生反擊來得更加猛烈,仍然是以百家自己之言來反駁方詠。既然儒家說止於至善,可為何你儒家自己又有性善性內鬥紛爭?既然道家說了那麼一大堆要為善,又為何說大家都知道善是因為不善存在呢?法家更是用一些殘酷的惡法去追求所謂的善,這根本是自相矛盾的選擇。只有浮圖教所說的善業,才能夠讓人達到至善之彼岸。

雙方唇槍舌劍,引經據典,辯得激烈。周圍的人也聽得如痴如醉,就算聽不懂的,也會連連點頭,表示自己對這二位才學極為欽佩。從巳時直到午時,一個時辰下來,兩人仍然是滔滔不絕互有攻守。

當午時已到,一聲磬響,二人都是閉嘴,一個人作揖,一個人拿掌,互施一禮。

眾人意猶未盡,都是一下長吁。

「請朱公點評。」段回神情略有些不快,他原本以為,方詠可以絕對壓制住蓮玉生,但現在看來,勝負還不好說。

他向朱融行禮,但朱融卻是笑眯眯地轉動着手中的串珠,擺了擺左手:「我郡中小吏出身,向來不以學問見長,在此說話,不免貽笑大方,還是免了吧。」

「請山長點評!」段回勸了兩句,見朱融非常堅決,便又向孔鯽道。

孔鯽心裏極是不愉快。

他沉聲道:「我為稷下學宮山長,不得不避嫌疑,還是請鳩摩什上師點評吧。」

鳩摩什在台下也是合掌搖頭:「老僧弟子論辯,老僧也當避嫌。」

段回又請在座的齊郡學者們點評,結果一個接着一個,不約而同都拒絕了邀請。

這讓孔鯽與段回的臉色都很難看。

這些齊郡學者們很明顯,在稷下學宮與浮圖教的這次爭端之中,採取了中立觀望的策略。

此時段回心中也有些後悔,不該舉行這次論辯。與其浮圖教雖然大行於齊郡,但主要是在那些目不識丁的黔首愚夫之間,可有過這次稷下學宮的論辯,只怕浮圖教在學者士子將也會盛行起來。

甚至有可能使得稷下的學子,也誤入歧途,改去信這浮圖教了。

就在氣氛尷尬之時,一個聲音適時響起。

「我就奇怪了,論身份,我是學宮祭酒,論地位,我是赤縣侯,論學問……嗯,好吧,這學問就不論了,不過就身份地位而言,怎麼沒有人讓我點評?」

說話的自然是趙和。

趙和一開口,周圍人的神情就向兩個方向發展。

有人是一臉不快,覺得這傢伙要將一場足以成為美談的論辯攪渾來。

也有人是面帶微笑,希望從趙和口中聽到一些與眾不同的東西。

「那就請祭酒發表高見?」段回嘴角噙著一絲冷笑,看着趙和。

「他們說的一大堆的道理,我是聽不太懂的,唯一一點感覺,就是聽多了讓人瞌睡,至少在讓人犯困之上,二位旗鼓相當,難分伯仲。」

趙和不客氣,一句話出來,底下竊笑聲一片。那些認定他會攪渾水的人滿臉無奈,而那些希望聽到他說出有趣話來的則是一副不出所料的神情。

「你……」段回心中憤怒,剛想要反駁他。

但趙和一舉手,不滿地道:「我還沒說完呢,你先閉嘴。」

段回忍着氣,當真閉上了嘴。

趙和指了指東西兩座台:「他們說的道理是旗鼓相當,但是他們兩人之間,勝負卻是極明顯。」

「什麼?」

眾人都豎起耳朵,等着他解釋。

「那個小光頭勝了。」趙和道。

「何出此言!」

「趙祭酒,你畢竟是學宮祭酒,可不能胳膊肘向外拐!」

「就是就是,稷下學宮乃是我大秦學府聖地,豈是外道可勝?」

趙和擺手道:「別急,我這樣說也有我的道理,諸位注意沒有,論辯一個時辰,小光頭未下蓮座,而學宮這位學子,卻是繞着高台踱了十幾圈……」

眾人一愣,然後有人點頭,有人皺眉。

這確實是一個細節,從這細節之中可以看出,蓮玉生似乎遊刃有餘,而方詠卻已經全力以赴。

「我們讀書都要能忍,依我所見,小光頭能忍,尿極了都還在蓮台上一動不動,而方詠么,也能忍,都急得繞着高台團團轉了也不下去,只不過他的忍功,比起小光頭還要略遜一籌。」正當眾人覺得趙和說的有理時,趙和又補充了一句。

底下一片嘩然。

「論辯關係到大道正統,你為何如此兒戲評之?」段回怒道。

北邊高台之上,眾人都是對趙和側目以視。

趙和笑了起來:「既然說我兒戲,那麼我就來個不兒戲的吧,諸位皆知,昨日我,稷下學宮祭酒,在這學宮之中被人用軍用制式弩射了兩箭,險些喪了性命。」

他聲音一起,底下嗡嗡起也響了起來。

孔鯽神情微變,而段回更是氣得全身發抖。

學宮祭酒在學宮中遇刺,這事情是家醜,別人知道是別人的事情,但卻不可在學宮中對外人提及——段回此時,全然不把趙和是受害者放在心中,只是怨恨他在敗壞學宮名聲。

他想要阻攔,卻見趙和冷冷瞪了過來。

開始還兒戲一般的趙和,當板起臉時,卻有一股凜然的威勢。段回愣了一下,沒有來得及阻攔,趙和又說道:「今日我要當眾破案,將刺客的幕後指使找出來!」

孔鯽猛然從座位上起身,沉聲道:「趙祭酒!」

旁邊的朱融卻是一伸手:「山長何必發怒,老夫今日前來,也是想問一問此事,堂堂赤縣侯竟然在學宮中遇刺,若是消息傳回咸陽,老夫又要背不少彈章了。」

孔鯽心中一動,猛然看着朱融。

朱融面色不變,只是微笑。

孔鯽彷彿想明白了什麼,又看向趙和,但趙和坐在榻上,背對着他,彷彿不知道他在注視着自己。

「其實昨日,我心中就知道刺客的幕後主指是誰。」趙和徐徐說道。

底下已經是一片嗡嗡議論之聲,不少人催促道:「是誰,你快說,究竟是誰?」

「昨夜孔山長到我的院舍,與我相談甚歡。雖然他最初時對我有點意見,但昨夜談開之後,他還是挺賞識我的。」趙和說這話時,根本不回頭去看身後孔鯽已經黑得如潑墨一般的臉。

學宮學子們聽他又拐到山長孔鯽身上,不少人再度催促起來,也有少數人心中一動,隱約覺得,趙和所說的刺客之事,恐怕與山長孔鯽有點關係。

「因為很賞我,也化解了此前的誤會,所以昨晚在別人都離開之後,孔山長對我吐露實言,告訴我刺殺我的幕後真兇是誰。」趙和又道。

「胡言亂語!」

「一派胡言!」

不約而同,孔鯽與段回都怒喝出聲。

孔鯽看了段回一眼,段回默然後退半步,孔鯽想要起身說話,旁邊朱融卻二度伸出手來:「山長且安坐,總須讓人說話,若他所言非實,老夫定為山長出這口惡氣!」

孔鯽又冷冷掃了他一眼,卻見朱融似笑非笑,孔鯽只能長嘆了一聲。

「孔山長莫怪,雖然昨夜我答應你,不要將刺客幕後的主謀是誰說出來,但你也看到了,那主謀對我殊為無禮,我現在又住於學宮之中,若再不將他揪出來,只怕連飲水吃飯,都要擔憂被人下毒了!」趙和又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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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國星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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