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7章 夫子何往

第157章 夫子何往

審期略微有些猶豫地站在了一處院舍之前。

這處院舍位於稷下學宮的西南面,是處獨門獨戶的院舍,不是地位、聲望都到一定境界的教諭以上夫子,不能居住於此。

院舍之外,還有一片柵欄,柵欄當中辟出了一座園子,如今正值初春,園子裏綠意新起,看起來讓人賞心悅目。

這是座小小的葯圃。

審期等了好一會兒,看到一個穿着短衣、留着短須的老人走了出來。

老人打扮得和普通老農沒有什麼區別,他荷著鋤,小心地從園子裏種植的植物中經過,時不時去鋤一下草。

當他放下鋤頭時,看到了審期。

「這不是審期么,在老夫門前徘徊許久,可是有事?」老人問道。

審期隔着柵欄向老人施禮:「見過劉老。」

老人是劉淳老,在稷下學宮之中算得上資深博士,還曾經與孔鯽競爭過學宮山長之職,未成之後,便以一位儒學博士的身份居於此處。

他還有另一個身份,就是學宮最出色的醫生。

「當年我去臨淄見你,你說過你父親有言,不許你踏入我院子半步……怎麼,今日還是遵守汝父之命么?」見審期神情,劉淳老便知道他為何徘徊,帶着些許嘲弄的笑問道。

審期默然不作聲。

劉淳老是他父親在學宮中交好的友人之一,但墨家被驅出學宮時,劉淳老並未為墨家仗義直言,所以審期之父以為他背棄了二人的友誼,便與之斷交。審父死後,他專門去臨淄弔唁,曾想讓審期跟他一起來歷城,但被審期拒絕。

「晚輩確實有事求托劉老,不過並非私事,既然在此見到劉老,用不着進門便可說清楚。」審期道。

劉淳老呵的一聲,嘲意更濃:「那是自然,如今你可是趙和之左膀右臂,在學宮裏也是大紅人,不知多少人請託於你呢……自然瞧不起我這沒有用處的糟老頭……你是來替你父親嘲笑老夫的么?」

「如今墨家重歸學宮,納入形下院,當年舊事,我不想再多說。」審期眉頭一皺,沉聲道:「只是劉老對子言父,這是禮儀之道么?」

劉淳老又是呵呵兩聲,然後拄著鋤頭:「你和你父親一樣,都是半點不能忍的脾氣。」

「若不能忍,我也沒有看到墨家重回學宮之日。」審期道。

兩人接下來都不說話,氣氛多少有些僵硬。

此時屋裏出來一個老婦,她還搬著一個椅子,笑着道:「休要理睬這老匹夫,他也就是嘴硬,當年你父之事,一直都是他之心結,他一直不為孔鯽做事,豈是因為爭山長未曾爭贏……」

「行了,你這老婦,就會羅嗦!」劉淳老打斷了老婦人的話語。

審期恭敬地向老婦人行禮,喚了一聲「嬸娘」。老婦人眼圈頓時紅了起來,目光里露出慈愛之色:「當年你便是這樣喚我的……一轉眼,你都是獨當一面的大人,我卻成了一個雞皮鶴髮的老太婆了,快坐快坐,你和老匹夫賭氣不願入院內,那就坐在院外,我去給你奉茶!」

「嬸娘,不必如此……」

「對,不必如此,這小子如今可是重要人物,多少人想通過他來與趙祭酒拉近關係,他如何願意再喝你煎的茶……休要浪費了!」劉淳老在旁陰陰地道。

老婦人眉頭頓時豎起,回頭一指劉淳老:「你這老東西就是屬鴨子的,到死還嘴硬!有什麼話,不能好好說,非要冷嘲熱諷,當年是你對不住阿期的父親,可不是阿期對不住你!」

劉淳老被罵得縮起了脖子,老婦人氣呼呼回屋裏,劉淳老這才重新挺起胸:「有話快說,說完早些走!」

「劉老乃學宮第一名醫,對藥性極為了解,是否知道有一種藥物……」

審期將那種毒藥的性質說了一遍,劉淳老聽了嘿嘿冷笑:「這般藥物,別說齊郡,就是整個中原,我也不曾聽說過有,莫非是你謅出來……嗯?」

他突然眉頭皺了一下,話語也沒有繼續下去。

「當初學宮派往定陶協助調查義倉盜糧案的七位學子,二十餘位劍士,加上定陶令等上百人,盡皆是中了此毒,然後被人殺死。就在昨夜,彭紳等四人,又是中了此毒,然後被人害死。」審期雖然對劉淳老仍然懷有芥蒂,但倒不怕他會泄露消息,便將這兩件案子都說與他聽。

劉淳老先是一驚:「彭紳死了?」

他雖然不再過問學宮中的事情,但消息並不閉塞,自然知道彭紳受管權指使,欲放出孔鯽控制學宮劍士之事。

不等審期回應,他將鋤頭靠在柵欄上,低頭苦思了一會兒,然後道:「此事我有一個想法……不過現在還沒有把握,你明日再來吧。」

審期眉頭皺了起來,盯着劉淳老,好一會兒不說話。

「怎麼,信不過老夫?信不過老夫還來尋我做甚?」劉淳老哼了一聲,猛然揮了揮衣袖:「行了,此事就這樣說定!」

此時他家老妻端著茶盤出來,審期慌忙接過茶,飲了一口之後,向那老婦告辭。老婦也不攔他,看着他遠去之後,轉過臉盯着劉淳老:「你這老匹夫,話也不知道好好說,分明是要幫忙,結果反弄得象是結怨,當年對他父親是這樣,如今對他還是這樣,都幾十年了,也不見你有所長進!」

劉淳老不耐煩地擺了擺手:「你一老太婆知道什麼,休要羅嗦,我要出去一趟,你給我換好衣裳!」

老婦人哼了一聲,又進了屋子。劉淳老在葯圃之內發了會呆,聽到老婦人在裏面喚他,他便走了進去。

沒多久,他衣冠整齊,邁步踱出了門。

老婦人在後叫道:「你去請幾名劍士隨你同行……」

「不必如此,人多了不好辦事情。」劉淳老搖了搖頭。

他先是到了當初論辯的論道壇,發現這裏又在搭高台,問了一句,有學子恭敬地向他解釋道:「過兩日浮圖教鳩摩什上師就要在這講法,故此我們搭起高台。」

劉淳老哼了一聲:「什麼人都可以來學宮中講法了……這豈不是說,稷下學宮承認浮屠教也是諸子百家中的一派?」

那學子唯唯喏喏,不敢與他辯駁,劉淳老自覺無趣,罵了一聲趙和「不務正業」,便揚長出門。

在學宮正門外,有一片空地,每日裏都有許多油壁車在此,等著自己的生意。劉淳老喚來一輛油壁車,上車之後,車夫問道:「夫子去哪兒?」

「城外,清泉寺。」劉淳老道。

車夫歡快地應了一聲,這一路上路途可不近,他能得到的酬勞也不會低。

馬車轔轔而行,劉淳老坐在車內,微微眯起了眼睛:「清泉寺啊……」

因為歷城之中,信仰浮圖教者日眾,所以從歷城到清泉寺也鋪了道路。馬車到清泉寺只花了半個時辰,此時天色還是上午,太陽正好從雲層中露出一小塊,直接照射在清泉寺最高的塔上。

這座九層八面的塔,上面的琉璃瓦被照得金碧輝煌。

劉淳老下了馬車,站在寺院門前,仰望着塔,心裏微微嘆了口氣。

和孔鯽一樣,他也是儒家,儒家想要建一座簡陋的學堂都非易事,可是劉淳老親眼見到,這清泉寺如何從一個只有兩三間茅屋的破寺廟,到現在這般規模。

他不得不承認,至少在傳播之上,包括儒家在內的諸子百家,都已經落後於浮圖教這外來的教派了。

這讓劉淳老心中有些不安。

「鳩摩什在學宮中講法之後,只怕浮圖教不僅是士井小民愚夫愚婦之中,就算是那些飽讀詩書之人里也要大興起來。」他心中暗想。

「夫子,夫子!」

那車夫喚了他兩聲,劉淳老這才回過神。

「夫子是要小人在此等候,還是自個兒回城?」車夫殷切地問道。

劉淳老掏出一個小荷包,從裏面取出散碎銀兩,然後將之給了車夫:「不用等了,你自個回城吧。」

反正距離得不遠,回去的時候步行,也算是出來踏青了。

打發走車夫之後,劉淳老踱進廟門,立刻有知客僧上前問候。清泉寺知客僧是個有眼力的,一看就知道劉淳老是稷下學宮裏的學者,一個勁兒在恭維他。劉淳老被弄煩了,喝斥了幾句,將他打發走,這才能夠自由自在地於寺中遊逛。

象他這樣遊逛於寺者並不少,還有些外地來學宮遊學的學者士子,對着周圍景緻搖頭晃腦,劉淳老甚至還看到,有位僧人取來筆墨,讓某位士子在一面牆上留下詩跡。

劉淳老瞄了一眼,詩不錯,那書法也是相當妙。他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面色晦明不定。

點頭是稱讚那士子頗有才學,搖頭是士子此舉,必然為清泉寺與浮圖教揚名。

在寺中逛了一遍,就連那日停屍之所,劉淳老也跑去看了看,當然,那些屍體早已下葬,如今這邊,只餘一片空蕩蕩的。

因為偏西的緣故,陽光被寺廟中間的高層建築所遮擋,所以這院子裏有些陰沉。

劉淳老背着手,又穿過這院子,跨出其後門,便來到了寺院之外。

才一過來,劉淳老忍不住深深呼吸了一下,因為空氣中瀰漫着一種近乎蜜味的芬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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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國星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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