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章 當真痴兒

第161章 當真痴兒

聽到外邊的聲響,蓮玉生有些急了,他催促道:「師尊,師尊,你快說啊!」

鳩摩什抬起眼,看了看祖堂所在院子的門口,從前後兩座門裏,都湧進來了一批稷下劍士,而且他們還都著甲。

鳩摩什微微嘆了口氣:「此種藥物配方,即便是在天竺,所知之人也是不多,在大秦,除了我之外,恐怕也唯有劉淳老知道……當初我與他爭執醫學,動了嗔念,將此配方傳出……」

「住口!」審期暴怒,猛然跳出來,揮手就要去打鳩摩什。

好在趙和有所準備,一把將他拉住。

審期指著鳩摩什:「你這妖人胡說八道,事情很明顯了,分明是你,你與管權等人是一夥的,你為他們提供的毒藥,你動手殺的人……你現在還想反誣一口,將事情推到劉叔身上,可憐他已經身死,你還想污他身後之名!」

鳩摩什嘆了口氣,合掌道:「老僧絕無此意,方才老僧猶豫,就是因為這個原因,老僧在細細思量,可曾將藥方泄露給旁人過,但是細數這二十年,實在再找不到另一人……除非是又有知到藥方的天竺人來到大秦,或者劉夫子無意中將藥方泄露給別人了。」

「方才,劉淳老被害之時,你在哪裏,誰為你作證!」雖然鳩摩什的話語里還有些不盡如人意之處,但勉強可以解釋得過去,審期知道在這個問題上不宜繼續糾纏,轉而又問道。

「老僧若是無事,便在祖堂之中……方才老僧與蓮玉生都在此處。」鳩摩什看向蓮玉生道。

蓮玉生合掌點頭:「我可以作證,我在這邊,師尊在那邊,我二人片刻都未曾離開過!」

就算是審期,也不覺得蓮玉生是個撒謊后能夠鎮定自若的人,因此聽了蓮玉生的話,他將信將疑:劉淳老自己當然不會與管權之輩同流合污,難道真是他無意中泄露出了那種藥方?

只不過若是如此,劉淳老來清泉寺做什麼,又為什麼會半途被害?

半途被害還有解釋,那凶人見劉淳老來清泉寺,知道蔓陀殊華花藥方之事泄露,為防劉淳老想到自己頭上,便將其殺了滅口……這麼說來,鳩摩什的嫌疑大減,畢竟藥方之事,唯有他與劉淳老知道,若鳩摩什矢口否認蔓殊陀華花可配成無色無味的麻藥,眾人也就不能將此事牽扯到他身上。

「此事終究是老僧引起,若老僧不生思鄉之念,不種這蔓殊陀華花,那麼也不會有這藥物,沒有這藥物,劉夫子自然不會因之而死,甚至有許多人都會留下性命。」鳩摩什長嘆了兩聲:「蓮玉生,此間事了之後,你帶着全寺僧眾,將蔓殊陀華花盡數挖了,不得留下絲毫!」

「是,師尊。」蓮玉生合掌道。

「那倒不必。」趙和眉頭皺了起來:「若是鳩摩什師傅信得過我,可將配方與蔓殊陀華花的種子交給我。」

鳩摩什訝然:「這等害人之物,還留之做甚!」

「在惡人手中是害人之物,在善人手中就是救人之物,比如說醫家,許多醫家手段,都是因為病人吃不住痛而無法施為,若有了這種葯,病人不覺疼痛,或許能救許多人。」

鳩摩什沉默起來,好一會兒才嘆道:「老僧拘於成見,不曾想起此葯的用處,善哉,善哉,祭酒心懷慈悲,所以每思一物,便往善處着想,老僧不如祭酒多矣。」

蓮玉生在旁連連點頭。

趙和對這種恭維之話沒有半點興趣,他一直在觀察鳩摩什,這位老浮圖僧泛海而來,可以說孤身一人在齊郡開創了老大事業,聲望遠播至了咸陽,他絕對不是簡單的人物。

但鳩摩什始終帶着悲憫之色,哪怕面對審期的連續質疑,他一不動怒,二則坦然。

微微吸了口氣,趙和閉上眼睛,好一會兒之後,他眼開來。

若他能放手施為,最好的辦法,當然是將鳩摩什乃至清泉寺闔寺上下盡數捉捕,至少要拘押住,待徹底洗刷了他們發嫌疑之後,再將他們放走。

但是浮圖教在齊郡影響太大,清泉寺隱約是諸寺之首,若真這樣做,說不得就要激起民變。百姓總是容易被煽動,這樣一來趙和在齊郡會更加艱難,畢竟管權之類躲在暗處的傢伙,絕對不會放棄這個機會。

趙和只能轉而言它:「三日之後,便是上師在稷下學宮中說法之時,上師可曾準備好了?」

鳩摩什坦然道:「我所說者非我之法,乃浮圖之法,浮圖早已備好,何須我去準備?」

「浮圖教將萬事歸之於因果,我卻以為事在人為,我對浮圖教最看不上的地方便在此,積善行德以期來世……雖然是勸善之舉,但為何不今世就努力,何須待到來世?」趙和道。

蓮玉生喃喃念了聲,將雙掌合在一起,似乎有些不滿。鳩摩什卻仍然一笑:「來世今世,皆是為善,何須分辨彼此?」

「上師對名家詭辯之術倒是極精擅。」趙和道。

鳩摩什卻悠然道:「名家自然是了不起的,但如祭酒所言,名家其最大要旨,便是詭辯……我在天竺,曾與更西的國家學者相談,他們說泰西之地,亦有一大秦國,國中好辯成風,也有一家學派專攻於此,我稍窺其奧義,比起名家更為精湛。」

趙和眼前微微一亮:「說起來還未曾向上師請教天竺與天竺以西之事。」

鳩摩什當下開口,說起天竺之事:天竺只是地名,其實有邦國超過二百,大者相當於大秦數郡,小者則不則大秦一縣。在天竺往西,乃是波斯,曾經興盛一時……

鳩摩什與趙和真的討論起天竺和天竺以西的諸國來,只不過趙和所知者,多是從前人的書中所得,而鳩摩什則與波斯、天方之人都有過交道。

兩人其實都知道,他們在這裏談話之時,審期已經悄悄離開,去找寺中的僧人、遊客打聽了——趙和不可能只聽鳩摩什與蓮玉生的三五句話,便放棄對他們的懷疑。只不過探討異域之事,也是件極讓人快樂的事情,特別是講到西面的那個大秦國,學術昌盛,國家繁榮,就是趙和也不禁悠然神往,恨不得能夠帶稷下諸生前去,一來傳播自己這邊真正大秦的學術,二來也能交流切磋,采它山之石以攻玉。

但鳩摩什說到最後,卻是長長嘆了一聲:「只不過一切繁華,終歸泡影,一切興盛,總有衰時,我們所說的,都是三五十年前的西秦之地,如今西秦之地成了什麼模樣……」

趙和心中一動:「怎麼,西秦之地有變動?」

鳩摩什沉默了一下,仰頭看着天空。

此時乃是白晝,天空中萬里無雲,陽光明媚得緊。趙和跟着望了一會兒,沒有看出什麼名堂,訝然道:「上師有何話不可說?」

「四十餘年前,天空之上,突現綠惑,此事趙祭酒可曾知曉?」鳩摩什道。

這件事情,趙和當然知道。

事實上,十五年前所謂星變之亂,就與這顆綠色惑星有關。這顆綠色惑星突然改變軌跡,在虛空之中炸開,然後化成流星,墜落於天下各地。

鳩摩什道:「自綠惑出現之後,西秦之地便開始動蕩,不僅西秦,天方、波斯還有天竺和大秦,都是動蕩不安。大秦好在有烈武帝,一代雄主,強行鎮之,並未生出大亂,但其餘諸地,破國滅族者不知凡幾。我來大秦之前,便曾聽說,西秦那邊頗有東征之意。」

「東征?」

「對,自西秦直至大秦,數萬里之徵伐,若真為此事,終是……」鳩摩什說到這,合起掌來,念了一聲后又說道:「我此前去咸陽,聽到有人唱了一支曲,據說是數年之前在咸陽獨領風騷的大才子羅運所作。」

趙和心中一動,他想到那位風度極佳的終南隱士,若論風儀,他還可以勝過蓮玉生一籌,當真是趙和見過的頂尖人物。

「英雄一朝奮劍起,蒼生十年無量劫……這世上的英雄人物,還是少些為好。」鳩摩什道。

趙和默然了一會兒,見審期又匆匆趕了回來,向他使了個眼色,當下站起身來,徐徐說道:「今日打擾上師了,三日之後,我在學宮恭候上師。」

「三日之後。」鳩摩什合掌道。

趙和告辭離開,走到半路上,樊令突然道:「今日怎麼覺得有些怪怪的,少了些什麼……」

趙和看了他一眼:「少了什麼?」

樊令捋著自己的蝟須,好一會兒之後拍了拍自己的腦袋:「我想起來了,那個小光頭禿驢,竟然沒有對我說我是野豬精!」

趙和啞然一笑,蓮玉生何只沒有稱樊令野豬精,他還難得沒有送自己出門,順便替自己找自己言語中所謂的「微言大義」。

不過笑容才出,便又斂了起來。

趙和目光閃動,若有所思。

此時清泉寺祖堂之內,蓮玉生合掌對鳩摩什拜了拜。

「痴兒,你這是做什麼?」鳩摩什訝然將他扶起。

蓮玉生抬起頭來,凝視着自己的師尊:「劉老夫子之死,非師尊所為,對不對?」

鳩摩什苦笑着搖頭:「當真是痴兒,老僧我為何要做這等事情,若是我所為,我又為何不對趙祭酒他們隱瞞蔓陀殊華葯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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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國星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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