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4章 死到臨頭

第184章 死到臨頭

「他要見我?」正在田間的趙和訝然問道。

審諤用力點頭:「正是,他一路上向職下提出了十六次請求,都是要見祭酒。」

「他倒有臉提這請求。」趙和噗的一聲冷笑。

提出要見趙和的自然是朱融。

在審諤接到他們之後,他就沉悶下來,再沒有給任恕、袁逸上什麼眼刺,偶有言語,也不過是三五個字。唯有歷城在望時,他找到審諤,向審諤提出要見趙和的要求。

他是囚犯,自然不可能去見趙和,他提出這個要求,實際上是想讓趙和去見他。

趙和對此卻毫無興趣。

這廝種種作為,給齊郡與大秦造成了極大的損失,不知多少人因為他而家破人亡。鳩摩什與管權當時都為此付出了代價,可這廝卻多活了一年多近兩年時間。

在趙和的心中,這廝已成過去,用不着再見了。

「跟他說,我沒有時間。」趙和冷冷地道。

「是。」審諤恭敬應了一聲,不過神情有些猶豫。

趙和眉頭微微撩起:「怎麼,你想為他求情?」

「人之將死,其言也善,職下以為,祭酒見見他也無妨。」

趙和啞然一笑:「人之將死其言也善不過是好好先生們的話語,有些人,至死不悔,活着的時候尚且不做好事,要死的時候,怎麼能指望他們會發善念?」

他伸出手,指了指面前那金黃的稻田:「齊郡今年引種的稻種,我還要對比不同稻種產量差異,事關千萬人的性命,哪裏得空去與一個不惜害死千萬人只為了自己野心的人羅嗦!他的刑期是明日吧,讓他安心等死。」

說完之後,趙和便甩了一下膀子,親自執鐮,開始下田收割。

審諤在他身後行禮告退,然後騎上馬,又奔向歷城。

他徑直來到稷下學宮,朱融便被關在學宮的地牢之內。

黑暗的地牢之中,朱融枯坐一隅,靠着牆壁,一直在發獃。

外頭傳來腳步聲,他也沒有抬起頭。

「朱公。」

審諤的聲音傳來,朱融這才抬眼往那邊望了一下。

看到進來的只是審諤和兩名劍士,朱融眼睛又閉上:「他不肯見我嗎?」

「秋收在即,祭酒忙着勸農,暫時抽不出空。」審諤道。

朱融嘴角一扯,露出一個可怕的笑容:「也罷,反正損失的不是我……」

「哦,我倒想知道,若我不來見你,我會有什麼損失?」

他話聲未落,就聽到趙和的聲音響起。

緊接着,趙和背着手,在四名劍士護衛下走了進來。

審諤有些驚訝,開始趙和分明是不願意來見朱融的,怎麼一轉眼就改變了主意?

他卻不知,在他離開之後,趙和心中一直有些不安,思前想後之後,他終於還是回到了稷下學宮。

朱融抬頭看着趙和,略一猶豫。

與一年半之前的趙和相比,現在的趙和,相貌變化不大,但身材體型卻有了很大的變化。

如今已經滿了十七歲的趙和,身高再度拔高,充足的鍛煉和豐富的營養,讓他終於追上了普通人的平均水準,不再算是個又矮又瘦的小個子了。而且他的手臂胳膊,明顯十分壯實,在力氣之上,也應該有了長足進步。

過了一會兒,朱融才開口道:「赤縣侯,今年秋收,糧食如何?」

「預估所收糧食比起往年要多出三成。」趙和揚了揚下巴,頗為自負地道:「算得上是一個豐年了。」

朱融喃喃重複了一遍他所說的「三成」,然後點了點頭:「是,平時多出一成就是豐年,多出兩成就可向朝廷獻瑞,多出三成……」

他說到這,撐著身體搖搖晃晃站了起來。趙和身邊的稷下劍士都手按劍柄,警惕地望着他,他站直之後,拱手深揖,然後又拜伏於地。

「你這是何意?」趙和眉頭一皺。

「我有愧於齊郡父老,赤縣侯這一番功績,也算是讓我心中稍安。我不敢替齊郡父老,只能替我自己謝過赤縣侯。」朱融緩緩坐起道。

趙和默然。

他也曾經調查過朱融的經歷,此人早年為吏,完全是憑切真功實績才爬上大郡郡守這兩千石的官位上,若拋開後來所作所為不談,其實是有功於齊郡的。

但他最終還是墮落成自己曾經深惡痛絕並與之殊死而斗的人。

「二十年……二十二年前,那時我才剛剛為齊郡郡守,從咸陽城中,有一人來找我,當時在場之人一共是四位。」坐正之後,朱融又開口道:「我,咸陽來的人,當時稷下一位學子,再加上鳩摩什上師。」

趙和目光閃動,朱融要說這二十二年前的舊事,應當就是他想見自己的原因了。

「稷下這位學子,赤縣侯很熟悉,便是公孫涼。彼時在稷下,酈伏生與董伯予並稱日月,交相輝映,但我卻覺得,這個年輕的學子在二十年後會勝過他們二人,故此對其頗為青睞。」

當聽到公孫涼這個名字時,趙和瞳孔微微收縮了一下。

哪怕鳩摩什是他見過武力最強者,但真正讓他心中生畏的,卻只有兩人。

一位是大將軍,另一位就是已經死的公孫涼。

公孫涼雖然死於他手中,但他事後復盤,明白自己勝在借勢成功,公孫涼在那樣極為不利的情形下,生生挑起政變,幾乎替嬴祝奪權成功,這其中的心智手段,其實遠勝過他。

「至於咸陽來的那一位,當時更是赫赫有名,公孫涼便是他帶來的。」朱融說到這,又看了趙和一眼:「江充。」

這個名字入耳,趙和就不只是瞳孔收縮了。

他倒吸了口冷氣,然後追問道:「果真是江充?」

「正是江充,彼時他奉烈武帝之旨,巡視齊郡,停留於歷城。那次會面,只有我們四人,但公孫涼與鳩摩什上師已經先後死去,我也活不過明日,至於江充……雖然烈武帝時就傳來他的死訊,但我對此,一直將信將疑。」

趙和深深看了他一眼。

朱融只是將信將疑,趙和卻是可以確定,江充沒有死,至少是在烈武帝時沒有死。對方的墳墓,根本是一座空穴,而且不只一批人刨過對方的墳。

「當時鳩摩什上師曾說起有關綠芒滅世的預言,希望江充鼎力相助,助他在大秦建立可能抵禦綠芒的希望之地,也就是浮圖之國。我彼時剛剛信了浮圖教,但並不虔誠,故此並未表態。公孫涼那時還只是一介少年,也沒有說話。唯獨江充,他當時笑了一笑,對鳩摩什上師指了指我。」

朱融說到這的時候,臉上的肌肉扭曲了兩下,終於顯露出些許情緒來。

那是不甘、憤怒還有恐懼。

他面對凌遲處死的死刑,尚且不是很畏懼,但提起當年江充的事情,卻是異樣恐懼。

稍稍平息了一下自己的情緒,朱融繼續說道:「他對鳩摩什上師說,鳩摩什上師與我,是天作之合,我們二人若是能齊心協力,不愁大業不成。」

「我與鳩摩什上師的合作,實際上就是起於他的這一指——現在我再去回想,當時他或許使用了什麼秘術,象鳩摩什上師的秘法一樣,能夠蠱惑人心,否則我怎麼會如此容易被說動?」

「事實上,盜賣義倉之糧,藉助災害來傳播浮圖教,這諸多方法,皆是江充所提示,鳩摩什上師與我,其實不過是他計策的執行者罷了。」

「時至今日,我所作所為,理由凌遲,對此我毫無怨言,但我心中唯獨放不下江充——赤縣侯若是要想清算齊郡之事的罪魁禍首,我自然是第一個,但江充也不能放過他!」

朱融說話時不緊不慢,說到這,他又看了趙和一眼。

趙和面上浮着淡淡的笑,也不知對他所說的話是不是相信了。

「你要見我,想說的只是這個?」趙和又問。

「是。」朱融道。

「那我已經知道了。」趙和深深望了他一眼,轉過身去:「給朱郡守準備一份好的晚餐,這是他最後的晚餐了。」

朱融望着他的背影消失,目中幽冷的光芒閃動了一下,一語未發。

審諤陪着趙和出了地牢,在地牢門口,趙和深深吸了口新鮮空氣,嘴角噙起若有若無的笑,轉過臉看着審諤:「你覺得他真的是人之將死,其言也善么?」

審諤愣了愣神:「祭酒之意,他其實還是未曾悔改?」

「他或許是有悔意,但改是絕對不會改的。」趙和搖了搖頭:「特別是對我的恨意,已經到他骨子裏了,所以哪怕死到臨頭,還是要給我找點事情。」

「啊?」

「江充啊,連烈武帝都玩弄於股掌之間的人物,他倒是給我找了一個大敵。」趙和冷笑了一聲。

「他方才所說的都是假話?」審諤吸了口寒氣。

方才朱融說的如此真實,他是完全相信了對方說辭的!

「不,他所說的都是真話,但有的時候說真話未必懷好心。」趙和搖了搖頭:「他說真話的目的,就是希望我去對付江充。」

審諤面上漲得通紅,不過他終究是沉住氣,向趙和抱拳行禮:「多謝祭酒指點,若非祭酒,我就被這人哄騙了。」

「你只是經歷得少一些罷了。」趙和一笑。

同時他眯緊了眼睛。

朱融或許只是想挑起他與那位神秘莫測的江充之間的爭鬥,卻不知,趙和與江充之間,原本就有某種奇妙的關係。

趙和隱約有種預感,自己肯定會和這個江充照上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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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國星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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