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0章 欲朕何為

第450章 欲朕何為

次日。

廣闊的關中平原,籠罩在淡淡的晨霧之中。

白起廟前,趙和背手而立,在他身後,站着解羽、應恨二人。

應恨倒還罷了,解羽戰力卓絕,再加上同樣英武絕倫的馬躍、射術無雙的李果,這樣的組合已經足夠應對大多數意外情形了。

當然,馬躍那張讓人著惱的嘴巴還是給趙和帶來了一些聒噪的。

「他們如何有膽子來,特別是皇帝,他若來了,誰知會不會給你喀吒一刀砍了?若我是他,絕對不會來的,不但不會來,昨夜乘夜就走了。」

「你不了解我們的這位天子。」趙和聽到馬躍在那念叨,微笑着答道。

「再不了解,也能猜得出來,哪有人不惜命的,更何況他是天子,只要連夜領兵逃出,向東南去不過百里便是武關,如今武關的守備都被抽調,他大隊人馬猝然發難,沒準便可以闖過武關,進入南陽——南陽那可是沃野,人口眾多,交通便利,兵家必爭之地,若他到了彼處,樹起天子之旗,呵呵……」

「兄長!」馬定惱怒地喝了一聲。

馬躍睨視了自家堂弟一眼,終於只笑而沒有再說話了。

趙和笑而不語。

馬躍終究是不了解贏吉,故此只能從最基本的人心去揣測,但趙和卻是極為了解這位天子的,這位天子的隱忍深沉都是市井隱伏的生涯培育出來的,在本質上,他還是一個賭徒,而賭徒總會想賭一手的。

比如說,賭一賭他的忠誠……

如同趙和料想的那樣,沒多一會兒,兩隊人馬便從左右而來,雙方在距離白起廟兩里許的地方都發現了對方,然後稍稍變換陣型之後,便又繼續前進。

雖說是相會,但贏吉也好、鄭恪也好,都不敢孤身前來,每個人隨身都帶了護衛,數量也有五百。

不過趙和自然不會允許他們將兵卒帶到白起廟來。

因此在距離白起廟一里處,李果、馬定二人便迎上去,讓他們安頓好自己的護衛,每個人只帶了十二名親隨過來。

雖然趙和保證雙方的安全,但事實上兩邊來的只有贏吉與董輔二人,掌控著大多數軍隊的劉遇與鄭恪並沒有到來——畢竟要防備萬一,如果出了什麼意外的話,也有人能夠統兵行動。

先到的是董輔。

他被馬定引至白起廟外之後,卻沒有被准許進入廟中,而是帶到一旁的一棵大樹之下。這種態度可算不得友好,因此董輔心中甚是惶恐,一時之間,不禁後悔自己來此了。

然後他看到贏吉在李果陪同之下騎馬過來。

贏吉望見董輔,便用馬鞭指着他對李果道:「如此亂臣賊子,阿和為何不及早誅之,以正人心?」

他說話的聲音不小,董輔聽到之後,心裏更是突的一跳。

這也無怪董輔如此反應,畢竟在大秦文武諸臣心中,贏吉與趙和的關係非同尋常,兩人不僅是少年時代結成的交情,便是當初咸陽之變時,也是兩人聯手才挫敗了嬴迨與晃沖之的陰謀,到後來,更是趙和一手策劃扳倒嬴祝,給了贏吉上台的機會。

而贏吉對趙和也是多般縱容,比如以區區少年之身,便使為稷下祭酒,任他在稷下胡鬧。比如在回歸咸陽之後屢屢違禁,卻仍被優待,甚至封為赤縣侯——這可是前所未有的爵位,正如以前大將軍曹猛之兄的冠軍侯一樣。再比如在趙和去了西域之後,贏吉也是全力支持,為此據說還與大將軍曹猛發生出爭執。

在董輔這種人心中,自然不相信趙和是贏吉的忠心純臣,但也必須承認,趙和與贏吉的關係,可比與他們的關係要親近得多。若趙和要在雙方中選擇一方支持,那隻可能是贏吉。

不過幸運的是,李果對贏吉的提問並沒有直接回答,而是催促道:「陛下請往正殿,大都護已經出來相迎了。」

贏吉立刻將董輔拋開,轉過頭望向白起廟廟門。

原本白起死得是比較冤屈的,在大秦算得上是一個不太光彩的忌諱,一直以來,只有民間淫祠祭祀,到烈武帝之時講求武功,這才為其平反立廟。不過也正是烈武帝時才立廟,故此這座白起廟還算新,規模也不小。此時趙和已經立於門前,笑吟吟向著贏吉行來。

贏吉也沒有讓他行禮,同樣笑吟吟迎去,然後親熱地伸出手道:「阿和,當真好久不見了。」

「確實有些時日未曾相見了。」趙和與他握住手,一副把臂言歡的模樣。

董輔看到這一幕,暗暗罵了一聲:「當面笑嘻嘻,背後娘賣皮……」

他心裏此時反而豁了出去,因此在後叫了起來:「趙都護既然約了雙方齊來,為何一方有如貴客,另一方卻有如階下之囚?」

他叫得極響,趙和回頭望了望,笑吟吟道:「汝之頭顱,將遠行萬里,自然不須多作禮儀了。」

這一句話,聽得董輔駭然,然後破口大罵起來。

只不過轉眼之間,他便被人按倒在地,嘴也被堵住。

贏吉還回頭望了他一眼,但趙和卻連看都沒有看他一下。

「西域情形,阿和你在給我的信中說過許多回,那邊天地當真遼闊無比?」在望了一眼董輔之後,贏吉對趙和道。

「確實,到了西域與大海一般,方知天地之壯闊……關中雖然沃野千里形勝之地,但山河相拘,反而限制了人的視野。」

「那邊諸國,對待大秦真的恭敬?」贏吉說到這,想起一件事情,「今年立春之時,有自稱來自西域拂林國的使臣,向我獻上一塊獸皮,大如犬,顏色湛藍,香氣撲鼻,他們稱此獸為碧芬,不知阿和你在西域是否還見過?」

趙和啞然失笑:「西域之地,多有心思狡黠之輩,他們冒充遠國使臣貢獻方物,所為不過是朝廷賞賜或貿易之利。碧芬之獸,乃其偽造,陛下是受其誑騙了。」

贏吉也笑了起來:「我就說呢,萬里疆域皆為一方之天下,哪裏有那許多的異同?」

他這話說出,趙和卻搖頭道:「雖是一方天下,卻也着實頗有差別……陛下這邊請。」

他伸手做邀請之姿,將贏吉請入白起廟正殿之中。贏吉依言跨過門檻,見到一人神情惶惶立在門側,當即問道:「此何人也?」

「白起廟廟祝,我們借人家地方相會,總得主人陪同才行。」趙和道。

那廟祝慌慌張張行了一禮,也不知該說什麼好。贏吉沒有理他,抬頭望向廟中的神位,見到白起神像道:「這就是武安君?看模樣,倒也不是十分兇惡。」

「陛下既然入此廟,不妨獻上一柱香吧。」趙和向廟祝招了招手。

那廟祝忙捧了香來到贏吉面前,贏吉緩緩看了那香一眼,然後又看向趙和:「朕乃天子,白起不過是區區一臣子,安有天子向臣子獻香之禮?」

「天子之天為何?」趙和反問道。

「自是昊天。」贏吉道。

趙和搖頭:「天子之天,乃是民也,《尚書》泰誓篇中有言,天聽自我民聽,天視自我民視,故所謂天子,其實是民子。為民之子,有功於民者,便是有恩於其父母,見之拜謝尚可,何況於其神其敬香?」

贏吉哈哈大笑起來:「阿和,你可是一向不喜歡儒家的,儒家那一套,何必以尚書來說我,若非得以儒家而論,那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白起安得我禮敬?」

兩人看似在爭執對白起的禮遇問題,但實際上,雙方都明白,他們討論的是目前一個關鍵問題:曹猛。

白起被賜死,曹猛同樣被賜死,白起有大功於秦,而曹猛至少有大功於贏吉。

「我並非不喜儒家學說,我只是不喜儒家偽君子們罷了,如酈師一般的真儒,我如何能不喜歡?便拿孔子而言,他所說君君臣臣父父子子,亦可釋為君須象君,臣方為臣,父當象父,子才為子。我一直以為,儒家學說不可用來約束別人,卻當用來反省自己,如曾參所言,吾日三省吾身,為人謀而不忠乎,與朋友交而不信乎,傳不習乎。陛下只記得我不喜儒家學說,卻不知我不喜的是什麼,莫非是將王夫子這樣的真儒也忘了?」

贏吉聽得面色微微漲紅起來。

當初他在市井之時,王夫子就是他的蒙師,後來王夫子在可死可不死的情形下慷慨赴義,對他與趙和的影響都非常大。

他雖然不甚好學,可當了皇帝的這些年,身邊不缺嚴師,原本還可以引經據典與趙和辯幾個來回,但王夫子被擺了出來,他一時羞愧在心,竟然無意辯下去了。

過了好一會兒,他從廟祝手中接過那柱香,然後向著白起的神像舉了舉,再將香插上香爐之中。

在這之後,他冷冷看向趙和:「這香朕也上了,接下來,趙都護還欲朕何為?」

趙和背着手沒有看他,只是凝視着白起的神像。

贏吉也不催促,只是立在那裏等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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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國星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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