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3章 天下大患

第473章 天下大患

好一會兒之後,李岫才回過神來。

這位高官子弟,因為父親的緣故,從出生起就有爵位,長到如今四十餘歲,除了北軍之亂時受過驚嚇,幾乎從未遇到方才的事情。

因此在回過神之後,他暴跳如雷。

「咸陽令呢,咸陽令署的人死哪去了,那些巡檢、武侯死哪去了,還有,北軍南軍西軍的軍士死哪去了!」

他在酒樓之中咆哮,安居樓的掌柜連滾帶爬地沖了出來,一把攬住他:「郎君,郎君,你就少說兩句……你不怕,小店還怕惹是非呢!」

「你怕惹是非?你們已經惹了是非!」李岫吼道:「我在此遇刺,你們酒樓之中竟然無人顧問!大秦律令,當街見不義者,當阻之!何況此處是你酒樓!」

那掌柜苦笑起來:「這、這不是沒有反應過來么?」

這其實是謊話。

大秦律令中確實是有見不義當阻之的說法,而且以大秦一慣的習性,對於見不義不阻者還有罰錢、枷號等輕重不等的處罰。但這世上律令上寫得好的多得是,實際執行之中能否得到遵行則又是另一回事。

方才那兩名刺客氣勢洶洶,酒樓之中人為其所懾,沒有誰敢站出來。當然,此時面對李岫的問責,他們也只能陪着說好話,畢竟這位的身份他們也知道,其父李非天下聞名,雖然如今只是一個「統考」,可誰知道會不會重新回到三公的高位上去呢。

安居樓這邊的刺殺之事,很快就傳到了趙和耳中。趙和當即將田珍召了來——雖然在此前給了田珍許多壓力,但趙和出於用生不如用熟、使功不如使過的雙重考慮,暫時沒有罷去其咸陽令之職,而是勒令其維持咸陽的正常秩序。

「李非之子遇刺之事,你可知情?」見面之後,趙和劈頭便問道。

田珍臉色陰鬱,拱手行禮:「來之前,已經知曉了。」

「我知道咸陽人好勇鬥狠,否則也不至於咸陽四惡之說了。」趙和聲音嚴厲:「但是當街行刺之事情,你知道讓我想起什麼了么?」

「我……臣知罪。」田珍自然知道趙和想起了什麼,當初咸陽之亂時,犬戎人當街刺殺晁沖之,雖然事後證明這只是一場自編自演的假戲,但此事直接揭開了那次咸陽之亂的大幕。

「還有,那個什麼黃巾力士,是怎麼回事?」趙和敲打了一句,然後開始詢問內情。

「正待向護國公稟報。」田珍從袖子裏取出了一份札子遞了上來。

他準備得倒是挺充分,此人並非無才,只是大秦這些年來官場混亂,讓有才之人也只能蠅苟求進。

趙和拆開札子看了一遍,心裏頓時一驚。

「西王母?黃巾道?」

趙和在西域時間久了,雖然此前他在中原時關注市井鄉里,但隔了幾年時間,中原發生這麼大的變化,一些事情也出乎他意料。而返回中原之後,他最急切的目的又是平定北軍之亂,維護關中與中原的元氣,因此還沒有注意到這件事情上來。

事實上,此前他入長樂宮時,田珍已經跟他提過有人代西王母行籌之事。

自從前年底起,有道士行走天下,自稱奉西王母之命,為民間詢問疾苦、消災解厄。他們也不求財,只是以符水、丹藥治病救人,若有樂善好施者捐助,便以西王母之名賑濟百姓。他們行走於河東、河北一帶,這二地曾為犬戎肆虐,民間多苦,故此很歡喜這所謂的「西王母」道人。道人身邊,漸漸便有越來越多的追隨者,而道人也藉助這些追隨者之聲勢,替信徒爭訟斷事,追隨者中孔武有力者,還會被道人賜予黃巾,稱之為黃巾力士。又因為這黃巾的緣故,這西王母道人,也被稱為「黃巾道」。

至去年時,黃巾道聲勢便超過了河北、河東,進入關中、河南和齊魯之地,便是咸陽城,他們也來做過宣傳,那便是所謂「替西王母行籌」,只不過彼時大將軍曹猛尚活着,黃巾道在咸陽城中沒有掀起什麼風浪,便又退了出去。

「至於李公殘害黃巾力士之事,實是因為李公返回咸陽之時,將一名為高進之人送入咸陽令署。」田珍在趙和看完之後,又補充了一句道。

「李非將這高進送入咸陽令署?」趙和愣了一愣。

事實上,他手下自然有人監視着李非,李非將一人押送咸陽令署的事情,也有稟報過。只不過此事在趙和心中,比起定道統差得太遠,因此當時並沒有注意。

「職下並無怠慢此事,遣人審訊這個高進,只是其人口風甚緊,未得招供,而且他自稱原是上郡之人,往來查證還需時日。」田珍又道:「此前並無緣由,職下不願擅自施刑,今既有其同黨當街行刺,職下必會嚴刑拷掠,以明其罪!」

趙和是受過刑訊之苦的,因此他在為護國公后,確立的具體制度之中,便要求地方法曹、中央御史在審理案件之時都當慎用刑訊,為此他甚至準備以《羅織經》的部分內容為核心,再總結那些查案老手們的經驗,專門編一套審訊偵案的手段出來。但他也沒有天真到以為可以完全廢止刑訊,只是對於何種情形下可以適用刑訊、行刑的程序與責任都有具體的要求。

聽到田珍這樣說,趙和點了點頭:「你慎用刑訊是好的,我心甚慰……此去審問之外,還要想辦法知道這黃巾道在咸陽城中有多少人,爭取順藤摸瓜,找到黃巾道的大首領!」

「職下遵命!」田珍見趙和並未發落自己,心中暗暗鬆了口氣。他退出趙和的護國公府,出門之時,卻看到李非正走了過來。

田珍笑着向李非行禮,李非卻閃身避開,在經過之時,李非停住腳步,不陰不陽地道:「聽聞那個高進在咸陽令署中過得挺開心啊,田公當真是愛民如子。」

田珍心裏突的一跳,不過面上仍然維持着笑容:「不敢當李公謬讚。」

「謬讚?呵呵!」

李非陰笑了兩聲,然後大步向里行去。

田珍在心底暗罵了句,也板着臉離開。

李非來見趙和,自然是趙和相召。兩人見禮之後,趙和先是慰問道:「令郎遇刺之事,我已經知曉,方才責令田珍徹查此事,李公且寬心,此事必會給李公一個交待。」

「老朽不需要什麼交待,只恨那逆子未被刺死!」李非道。

趙和心中微微一驚,只道李非還懷有怨氣,心裏也有些不快起來。但李非接着又道:「若那逆子真的遇刺身亡,滿朝公卿文武,才會意識到這黃巾道已經勢大,再不嚴治,只怕將要掀起民亂!」

趙和神情頓時肅然。

在聽到田令介紹黃巾道之後,趙和已經對這個民間的宗教組織產生了警惕之心,但從李非的口吻之中,他判斷出自己的警惕之心似乎還不太夠。

「護國公還記得當初浮圖教么,浮圖教不過在齊郡舉事,便至天下震動,如今黃巾道遍佈河北、河東數郡之地,甚至關中、中原亦常見其蹤,若其一朝舉事,護國公可知後果?」

趙和牙齒緊緊一咬。

若不是提憂這個,他怎麼會讓田珍想辦法徹查黃巾道一事?

「與世家大族不同,這黃巾道所聚之眾,多是鄉野愚氓,彼輩為饑寒所迫,命懸一線罷了,若是有什麼災荒異變,生計便無着落。那時黃巾道登高一呼,以其黃巾力士為其骨幹,以愚氓信徒為其兵卒,裹挾饑民,攻城掠地,所到之處,有若蝗災!護國公,你千般才略,萬種計謀,遇此情形,如之奈何?」

李非說到此處之時,鬚髮皆張,整個人怒意勃發:「此滅國亡社稷之憂也,與之相比,諸侯相爭,豪強割據,反倒是癬疥之患!」

趙和一時之間,也無話可說。

畢竟,李非描述的情形,太過可怕。

此前趙和對大秦目前局勢的估計,最惡之情形不過是諸候割據,他花個三五年時間,最長不過十年時間,將之一一平定即可。但此時李非卻指出一個更為可怕的情形:那些原本作為大秦根基的百姓,將會成為毀滅大秦的主力。

這不再是統治者內部的爭權奪利,而是自下而上摧毀一切的怒火。

趙和對這種憂患並非無所察覺,甚至連嬴吉與謝楠都明白,這是大秦兩百年土地兼并之後必然產生的危機。以前,大秦可以通過獎勵耕戰開疆拓土不斷進取來解決這個問題,但是現在,海內宜耕之地,已經盡屬於大秦,四境並無可以大規模開墾之土地,也沒有可以直接兼并之國家。

「以李公之見,此事何解?」在稍稍思忖了一會兒之後,趙和問道。

「我哪裏知道此事何解?」李非嘆了口氣道。

「我欲行均田之策。」好一會兒之後,趙和望着李非,將自己準備下階段才推行的政策說了出來。

「均田之策?取世家之田,均分於無地之民?」李非眼前一亮:「難怪你絕不肯與九姓十一家妥協,原來所為者便是這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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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國星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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