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6章 四勢之說

第506章 四勢之說

白鹿洞名為洞,實為谷,據說是仁皇帝巡遊天下時至此,令人在此放養白鹿,名之為白鹿洞,並請百家於此講學,故此才揚名於世,隱隱成為長江之南做學問的一處聖地。

其位置亦在匡廬之中,但美廬在匡廬北麓,白鹿洞則在其南,自美廬前往白鹿洞,還需要輾轉繞過匡廬,來回也需要一日的功夫。

彼時天氣漸涼,秋意亦濃,匡廬之上已經多出了幾分寒意。嬴祝便決定離開美廬,回到自己的皇宮之中。只不過回程途中,他輕車簡從,只帶了包括董伯予在內的五十餘騎,繞道來到了廬山南麓。

「陛下此行辛苦。」眼見白鹿洞在望,董伯予稍稍鬆了口氣,不過他知道讓嬴祝來此只是第一步,能夠將那個諸葛瑜請出才是關鍵,因此忍不住又囑咐道:「這位諸葛先生才氣縱橫,行事不同於凡俗,陛下既來,當禮遇其人,展露誠意,切不可因小不忍而失大才。」

「朕依老師所言,輕車簡從,親自來此,怎麼會因為些許小事而不忍。老師,這可是小瞧朕了。」嬴祝笑着說道。

董伯予望了他一眼,苦笑道:「臣年邁嘮叨,還請陛下勿怪。」

他自己心裏卻明白,自己這根本不是年邁嘮叨,而是實在對自己侍奉的君王不放心。

嬴祝其實頗有才略,也能用人,但唯獨性情急躁,不能隱忍。他口裏說自己是親自來請諸葛瑜,但以董伯予在朝中的勢力,不難明白這是為什麼:當日他舉薦諸葛瑜之後,嬴祝並未下定決心,甚至還徵詢來了自蜀地的五斗米道張努。這個向來以妖術迷惑嬴祝的張努,此次卻難得地勸諫其聽從董伯予的意見,其諫辭也傳到了董伯予的耳中。

「朝中至忠之臣,莫過於董侯,董侯既如此進言,陛下哪怕只為撫慰忠臣之心,亦當從之。況且臣在承天殿觀望星相,見文昌南移,此陛下得人才之兆,陛下何不輕車簡從,親往訪之,以示誠意?」

無論這位張努是出於什麼目的說了這番話,董伯予都不得不感激他,因為正是這番話,讓嬴祝下定了決心。

為了表示對張努的感激,董伯予決定,在諸葛瑜為正統朝廷所用之後,便要與其聯手,將張努除去。

兩人很快就看到了所謂白鹿學宮,這座仿稷下學宮而建的學宮,也是仁皇帝當初的手筆,但是因為時間久遠,如今大多數建築都已殘敗,只有正院與左右兩座小院如今還依然發揮著作用。

還隔着老遠,他們便看到學宮前人影綽綽,嬴祝一皺眉:「這是怎麼回事,怎麼這許多人?」

「聞得諸葛瑜來此,三郡弟子,多有來此聽講者。另外,臣也安排了些許人手在此。」董伯予說道。

嬴祝恍然,他輕車簡從,只帶了五十餘騎來此,而在白鹿學宮的人看起來有三四百,比他帶來的人要多,這讓他心中有些不安。此時聽得董伯予說他安排了人手,他心中稍安。

「那就不必驚動眾人了,我們也去聽聽,看這位諸葛先生究竟才華幾何。」嬴祝道。

他心裏也生出幾分好奇,須知此時他的正統小朝廷正在風雨飄搖之中,而諸葛瑜竟然還能聚起這許多人來聽他講學,想來真的有幾分本領。

他們這一行並沒有打出儀仗,眾人穿的衣裳也是常服,故此走近之際並未引起太多的關注。當嬴祝來到大門前時,正好聽到裏面有人高聲說道:「如今正統在南,人心在南,天子在南,為何董侯北伐,依舊失利。先生自襄陽而來,想必有言可以教我!」

裏面竟然不是在辯經義,而是在討論國家大事!

嬴祝面色頓時陰沉下來。

「北伐失利,非天子不聖,非董侯不賢,非將軍不勇,非士卒畏死……北伐失利,在於勢。」學宮深處,一個清朗的聲音響了起來。

「所謂勢者,在天則為風雨雷電,在地則為山巒江河,在人則為財貨糧賦,在兵則為甲胄器械。董侯六月北伐,江南已收夏糧而江北尚未,此欲借天之勢因糧於敵也。在此一事上,南軍占天勢之優。」

「董侯以水師為主力,循漢水而北進,深入敵腹,佔據地勢之優,此北伐前期南軍屢屢得手,以至於咸陽有請趙侯親征之議之因也。而後北軍以鐵鎖橫江,隔絕水師進退之路,此奪南軍地勢,故此北伐之戰,地勢先在於南,而後歸於北,勉強可謂平局。」

「當今天群雄並起,咸陽據有大半,正統朝不足十分之一,財貨糧賦皆不足,於人勢之上,北朝佔優。」

「北方有甲胄之堅,騎乘之速,北軍常年征戰,見慣廝殺;南方雖有水師之便,但承平日久,不識干戈,故此兵勢之上,北朝佔優。」

那清朗聲音沒有去討論什麼人心大義之類的東西,而是很具體談起「勢」來,嬴祝點得暗暗點頭——因為這些理由,將他從戰敗的責任里摘去了,甚至連董伯予的責任,也被開脫了大半。

關鍵是,對方這「四勢」之說,確實有幾分道理。

「先生之見,不過是兵家常談,孫子以天時地利人和言之,先生以天勢地勢人勢兵勢言之,未足見奇。」此時又有一人哂笑着道。

「四勢之說,脫自孫子,瑜並不遮掩。如孔子之禮,來自周公,韓非之法,源自荀卿。古人之智,今人用之,有理即可,何必出奇?」那清朗聲音又道。

「先生之語,倒與北賊所言正統頗為相類。」前一人訥訥無言,但又有一人奮然說道:「且先生稱趙逆為趙侯,以南北而稱正統與纂逆,先生莫非北賊間細,欲南來以亂人心?」

此語說出之後,嬴祝心中一緊,不由得看了董伯予一眼。董伯予卻是搖了搖頭,示意他繼續聽下去。

他們此時已經走進了大門,就看到白鹿學宮正院之中,數百人團團圍着,或站或坐,在他們當中,一凳一幾,几上放着香與琴,凳上則坐着一人。此人輕搖羽扇,看年紀不過三十左右,眉修而目朗,神清而氣秀。

嬴祝找了個稍空之處望着此人,想看他會如何自辯。

諸葛瑜聽到那人質問,當即笑道:「瑜山野村夫,不食俸祿,南北二朝,在瑜心中如同一轍,何須厚此而薄彼?況且瑜便是在於此大罵趙侯為逆,便能罵死其人,便能還於舊都么?君等嘵嘵不休,只爭虛名,非成大事者也。」

「先生大言不慚,說我等只會嘵嘵不休,難道先生有妙計,可以助我正統大秦走出如今困局么?」人群之中,又有一人問道。

「若欲三年五載之間勝過北朝,瑜智窮計短,無法可施。但若只是走出如今困局,有何難之?」諸葛瑜淡淡地一揮羽扇道。

「先生請講!」聽到這裏,嬴祝再也按捺不住,大聲說道。

旁邊的董伯予眉頭微皺,這位君上還是心急啊。

此時大庭廣眾之下,既然有董伯予安插的人手,豈知沒有北方派來的姦細?便是沒有姦細,在場諸人分屬不同家族,其中難免也有暗通北朝者。諸葛瑜便有妙計,也不能在這裏說出來。

諸葛瑜端坐於中,微微一笑道:「諸位請往四周看去。」

眾人莫名其妙,向著四面望去。

白鹿學宮所在之處,三面為山,因此眾人觸目所見,大多都山連着山。諸葛瑜緩緩道:「身在山中,不識山貌,人在局中,難以破局。」

他的話語讓人若有所思,但又如同隔靴掻癢,讓人覺得不夠暢快。嬴祝還要再問,諸葛瑜卻忽然一笑:「我是山野村夫,哪裏知道什麼軍國大事,方才不過是信口戲言,諸位早些忘了吧。我所長者,唯琴技耳,諸位今日共聚於此,便是有緣,還請諸位為我側耳聽上一曲。」

他說完之後,放下羽扇,手指一抹,那几上的琴頓時發出琮琮的聲音來。

眾人知道他只是謙遜,但他既然都如此說了,哪怕心中急切如嬴祝,此時也安靜下來。

諸葛瑜端坐身軀,若有所思,然後開始撫琴。琴聲叮咚,如山泉,如松濤,如風鳴,如雲卷。最初時眾人還只是迫於禮儀傾聽,但到後來,稍懂樂曲之人,都不禁沉浸於其中。

董伯予也聽得微微點頭,只覺近來讓他困頓不堪的軍國事務,一時間都被拋開,整個人都變得心曠神怡起來。

諸葛瑜一曲彈罷,然後起身,向眾人拱手道:「今日興盡矣,諸位若有暇,不妨明日此時再於此雅集小會。」

「可是先生方才的話還沒有說完呢?」

有人叫了起來,嬴祝深有同感地點了點頭。但諸葛瑜卻彷彿沒有聽到一般,就是起身拱手,然後一手握扇,一手夾琴,竟然揚長而去,沒有任何猶豫。

嬴祝愣了愣,然後慌忙跟了上去,與他一般追在諸葛瑜身後的人不少,但董伯予輕輕咳了一聲,那些隨他們來的侍衛頓時掏出腰牌,將這些人紛紛擋住。

於是便只有嬴祝一行,跟在諸葛瑜身後出了正庭,又從側院的後門,到了白鹿學宮的後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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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國星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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