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1章 今何在耶

第521章 今何在耶

在海昏見過董伯予之後,曾燦就只派出部下繼續追擊嬴祝,他本人卻進了洪州城。

因為有大量的政務要處置。

他身為方面大員,不能只把精力放在軍事之上,特別是這江南三郡,地方廣大,治下人口也不少,如今亂成一團糟,按照趙和的制度,他若坐視其繼續亂下去,事後軍功必然要打折扣。

而且曾燦也有自己的想法:他此時軍功已經十足,理當展現一下自己治民的本領了。

畢竟他的競爭對手,無論是在他之前的俞龍戚虎等人,或者是與他相當的解羽等人,都有督撫一方的經歷。趙和在用人上,並不呆板地拘泥於文武之別,他曾燦若能夠有更加豐富的經歷,以後升遷上的可選擇餘地也會更多。

隨着他在洪州府發號施令,江南三郡的混亂局面立刻提到了控制。本地的世族紛紛「撥亂反正」,協助他清理偽朝官員,同時還「獻」出多餘的土地,以方便江南三郡推行均田制。

這樣一來,原本慌亂的普通百姓也漸漸安心,紛紛從逃避戰火的山嶺湖澤中出來,朝廷派出的文吏們將他們登記造冊,重新編戶,同時還清理田畝劃分土地——那些當地世族以為自己獻出多餘土地就夠了,卻不曾想曾燦攜兵威而來,同時又揪着他們曾經投靠偽朝的把柄,哪裏會滿足於他們獻出的那點土地。在曾燦的計劃之中,整個三郡的土地,至少得有七成得交由官府實行均田。

江南三郡的本地世族自然心不甘情不願,但如今局勢之下,他們除了做一些無傷痛癢的小動作之外,也沒有別的辦法。畢竟九姓十一家的下場就在眼前,雖然九姓十一家中的嫡系跟着嬴祝跑了,可這幾年從大秦各地集中來的那些支脈,卻還分散於江南三郡各處,如今一個個都如待宰的羔羊一般,惶惶不可終日。

這些人最擅長的反抗,也不過是在自己家中暗夜無人時,拿筆寫上幾篇詩文,將趙和與曾燦一起大罵一頓罷了。

江南世族不敢明面里反抗,就只能用一些繁瑣的小事來牽扯曾燦的精力。不過其中也有識輕重者,知道這樣下去只會積累曾燦的不滿,若將曾燦這個手握刀槍的軍頭真惹怒了,那結果就不好收拾。故此,在十一月十日之際,由洪州城中的大戶袁氏家主袁佩出面,於贛江畔的一座高樓之上宴請曾燦。

曾燦接受了這宴請。

彼時太陽西垂,正是夕時,曾燦的護衛護送着他來到高樓所在的街上,袁佩之子袁詠便上來迎接,親自為曾燦執鞭。

曾燦下馬,笑着道:「好樓,好樓!」

「此樓與白鹿學宮一般,亦是仁皇帝所建,將軍請看,這上面的匾牌上所書,乃是仁皇帝親筆。」袁詠一邊引路一邊道。

「哦?」曾燦向樓上望去,只見巨的藍底匾牌上寫着金色的「勃樓」二字。

他點了點頭,跟着袁詠踏入樓中。

此樓上下五層,臨江而建,規模宏大,氣勢逼人。上得頂處,袁佩早已迎在門前,見面便是長揖:「將軍親臨此地,正是名將臨名勝,將勝將勝之兆也!」

這話聽得舒服,曾燦當即站在頂層之外的廊上,俯瞰街頭,遠眺江邊,然後又點了點頭:「好樓,好樓!」

「仁皇帝彼時也說在起建樓,必是好樓,將軍如今稱讚,正與仁皇帝所言相合,想必是英雄所見略同?」袁佩又道。

「仁皇帝為何說此樓好,我是不知曉的,不過我說這樓好,卻有我的原因——你看這樓位置,正於洪州城西,只要在這樓上布幾名警哨,便可監視全城動靜。再在這兩角置弓手、弩床,可以將小半個西城都封鎖住。然後從此處再望贛江,江上舟船往來,盡收眼底,以旗發號施令,則江中水軍便可依命行事,甚為方便……」曾燦笑吟吟地道:「只需在此樓周邊安置兩三百人,便可控制整個洪州城,當然是好樓!」

袁佩袁詠父子面面相覷,袁詠是臉上強自堆出笑來,倒是袁佩,畢竟年長,經歷的事情也多,故此還能開口:「將軍所言甚是,此前凡有人等議論此樓,皆是稱其風景,還未有人自軍略之上說此樓……高絕,高絕,此樓於江南之地高絕,將軍之論亦是高絕!」

曾燦哈哈一笑,謙遜地道:「不敢不敢,只是稍有心得,勉強可稱前無古人,卻不敢當高絕之譽。」

袁氏父子和他們邀請來的賓客一時都是語塞。

他們邀請曾燦來,自然是為了聯絡感情,同時看看能不能勸說曾燦高抬貴手,放他們一放,故此眾人都做了充足的準備,不要錢的高帽準備了幾十上百頂,可曾燦如今表露出來的厚顏,讓他們的高帽子實在送不出去,進而聯絡感情之事也不知如何開頭,更別提向曾燦求情了。

曾燦在樓上望來望去,突然看到樓下街道上有人牽馬而行,那人卻是熟人,曾燦當即在樓上大呼道:「諸葛!諸葛!」

他人在高樓,聲傳自遠,樓上街中正牽馬觀看的諸葛瑜抬起頭來,望到曾燦,不由微微一怔,然後笑了起來。

片刻之後,諸葛瑜便被請上了這勃樓之頂。

諸葛瑜隱居於襄陽,與潯陽的世族多有往來,同洪州的家族也有些交道,故此上來之後,與袁家等本地家族倒也有某些拐彎抹角的親緣關係。再度見禮之後,曾燦道:「諸葛先生不是隱居鄉野么,怎麼會出現在這裏?

諸葛瑜笑道:「瑜久聞勃樓之名,想着乘此機會遊覽一番,卻不曾想又見着了曾將軍。」

他面上帶笑,神情甚為誠懇,曾燦盯了他好一會兒,也不知道今日之見真的只是巧合,還是此人安排。

對於諸葛瑜,曾燦心裏有幾分忌憚。

此人智計高絕,才華橫溢,但卻不願意出仕為趙和效力,雖然他自己解釋是因為趙和手下人才濟濟,以他的性格沒有用武之地,但曾燦總是懷疑他另有打算。

他將區山改名為雲居,在某種程度上就是針對此人而來。

而這個比較敏感的時刻,此人出現在洪州城中,又恰好來到他的視線之內,曾燦不能不懷疑其中是不是有什麼名堂。

他心中猜疑,諸葛瑜自己卻知道,今日真的只是巧合。

他雖然立志不出仕,可是並不意味着他不配合趙和的大秦朝,否則他也不會跑到嬴祝和董伯予面前去獻計。此時既然江南大局已定,接下來的事情無須他操心,故此遊玩訪友便成了他最大的追求。

誰讓曾燦贈了他一堆錢帛,所以他暫時實現了財務自由,旅資充足呢。

既然到了洪州旅遊,自然要來這勃樓,卻不曾想恰好今日勃樓被袁氏包了下來招待曾燦。

袁氏父子並不知道曾燦與諸葛瑜之間複雜的關係,只道這二人有交情,他們家族與諸葛氏也有些拐彎抹角的姻親,自然會拽著不放,想着請諸葛瑜在曾燦面前說幾句好話。不過諸葛瑜油滑得緊,對他們的明示暗示都假裝不知道,只是與曾燦討論風景,半點時事都不沾。

如此直到酒菜上來,樂舞呈獻,諸葛瑜更是一邊喝酒一邊吃菜,整張嘴忙個不停,更灎夫說什麼正事了。

袁氏父子亦是不傻,在試了幾回之後,便知道諸葛瑜試圖置身事外,當即也不再勉強,他們今日的最低目標是與曾燦親近親近,並不奢望一次區區宴飲就可以達到目的,故此接下來也不再廢話,而是放開了飲酒。

酒過數尋之後,袁佩正欲開口說話,突然間外頭有軍士上前來,在曾燦的耳後低聲說了幾句,曾燦先是一愣,然後一喜:「帶他們上來!」

說完之後,他又向袁佩一笑:「袁公,還請再置一席。」

袁佩不明就裏,不過添加一席算不了什麼事情,因此他便示意下人去辦。

片刻之後,便見數人押著一個身影走了上來,袁佩、袁詠父子皆在江南小朝廷擔任過官職,見到那被押之人後,頓時形容大變,手足無措起來。

見此情形曾燦卻是露出笑容:「有義士擒得廢帝嬴祝,如今獻了上來……袁公是見過廢帝的,能否替我確認一下,此人是否真的就是嬴祝?」

袁佩臉色忽青忽白,諸葛瑜見其神情,當即出言解圍:「瑜也曾拜見廢帝,如今可以確認,此人正是。」

嬴祝鼻青臉腫,這一路上吃的苦頭不小,他進來之後,目光便恨恨地停在諸葛瑜身上,在他看來,若非此人,自己沒準還安居於潯陽城中,哪裏會落得這種地步。此時聽他確認自己身份,心中更是惱恨,冷笑道:「諸葛瑜,你這無君無父的奸典故佞臣!將朕賣與逆賊,也不知為你換來了何官何職,讓你得了幾許榮華富貴!」

諸葛瑜啞然一笑,不置一語。

「袁佩,你在朝中,身居兩千石高位,朕一向待你袁氏恩重,你如今也在逆賊面前搖尾乞憐么?」嬴祝又轉向袁佩。

袁佩面色陰鬱,沒有出聲,旁邊的袁詠確有些忍不住:「廢帝住嘴!你還有臉說待我袁氏恩重?你謀逆之後,重用北人,我等江南世族,迫於淫威,不得不與你虛與委蛇,故此天兵南來,我等立刻棄暗投明!你不自量力,螳臂當車,剛愎自用,刻薄寡恩!董伯予那般忠於你,你先棄之于山野,后又賣之於大軍,你才是忘恩負義之徒,有何面目在我等面前大言?」

嬴祝目光陰冷地掃過他,然後轉向曾燦:「汝便是曾燦?欲以我首績換取富貴?」

曾燦卻是笑道:「你區區一介庸人,僥倖得成昏主,護國公根本未將你放在心上,你以為你之首績,能換得幾轉功勛,能折得幾匹絹帛?人,貴在自知,你失帝位於先,亂江南於後,便是因為無自知之明!」

嬴祝聞得此語,雖是暴怒,卻又不知如何自辯。

「行了,你究竟曾為大秦之帝,雖是無能之輩,可體面總是要的。念在大秦至尊的稱號之上,今日你可入席宴飲,便居於我之下側。」曾燦又道。

嬴祝有心拒絕,只是聞得菜肴香氣,他的肚腹卻咕咕叫了起來。他心中一橫,當即來者不拒,真的入席吃喝起來。

只是吃着吃着,望見檻外江水自流,河山美好,斜陽西垂,孤鳥哀鳴,樓內珍餚滿盤,美酒香氣撲鼻,歌伎淺吟低唱,舞女腰肢款擺,於是忍不住哭了起來。

哭聲悲慟,讓人慘然,便是曾燦,也不禁為之罷席。後人有詩云:勃樓高閣臨江渚,佩玉鳴鸞罷歌舞。畫棟朝飛南浦雲,珠簾暮卷西山雨。閑雲潭影日悠悠,物換星移幾度秋。閣中帝子今何在,檻外長江空自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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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國星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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