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另有隱情

第52章 另有隱情

趙和的頭深深低着,好一會兒才抬起來。

王道仍然是危襟正座的模樣:「那些年我經歷之事,除了讓我將心中這根標桿立穩了之外,還教了我一件事情,就是能夠設身處地,理解別人的苦衷。」

趙和心中一動,再次坐正,凝視着王道。

「我最難過之時,為人幫傭卻未結到工錢,一連三日,粒米未進,那時我故意行走於街坊之間,想的便是那些平日裏好心幫我的街坊,若是看到我這模樣,可以給我一口飯吃。我麵皮薄,不好意是去乞食,便想着用這等方式來弄吃的……結果徘徊了半日,卻無人理我。」

趙和聽他坦陳自己當年的心態,低着頭,微微笑了一下。

他也有過類似的經歷,初到咸陽時,他站在別人的湯餅店前許久,雖然不乞討,其實就是在盼著有人見他飢餓的模樣,給他一點吃的。

「當時我心中頗怨他們,這些街坊鄰居,我有吃的時候問我要不要到他們家吃一口,我沒吃的時候卻理都不理……」

「那是為什麼,他們為什麼不給飯給爹爹吃?」趙和沒有出聲,旁邊的王鹿鳴淚眼盈盈,氣憤地問了起來。

「我後來跑回家中,也是如鹿鳴這般,眼淚盈盈質問……後來我捉到一隻老鼠,靠着那隻老鼠熬過那夜……」王道說到這,抬起眼,看着趙和:「那是十五年前的事情。」

「十五年……十五年前?」趙和愣了一下。

「後來我才知道,那一夜咸陽城中發生了變故,因為當夜有星變在空,所以被稱為星變之夜……那一夜裏,人人自危,咸陽城中死者足有五萬,大夥都心驚膽戰,也就我這樣懵懂少年才沒有意思到事情的嚴重性……那種情形下,誰還有空關注我?」

趙和低下頭去。

「當一個人自身難保之時,讓他去關心別人,那是以聖賢的標準去要求一個普通人,而這世上大多數人都是普能人。後來我想明白這一點后,再遇到類似的事情,我就會想,我若處在對方那種處境之下,又會如何去做,我是不是聖賢,我能不能捨己為人?」王道又是一笑:「每次我都會回答自己,我非聖賢,我也不是捨己為人者,所以不能以此去怨怪別人。」

陳殤與李果交換了一下眼色。

說到這,王道哈哈大笑道:「就這些了,請你們吃一頓沒有什麼犖腥的飯,卻要讓你們聽我這一番大道理,實在是有些過了。」

趙和默默地俯身,向王道又行了一禮。這一次不僅是他,就是李果,也跟在身後對王道行了禮。

「唔,我家窄小,可不能留宿你們,如今天色不早,你們還是速速歸去吧。」王道拱了拱手。

他與小鹿鳴將趙和、李果二人送出了門,二人離開牛屎巷,快到巷口時,李果回望了一眼,已經看不到王道身影了。

「這位王夫子的名聲,此前我就聽說過,原以為是一個一板一眼端正無比的人,沒有想到……他其實是個很通情達理的人。」李果道。

他難得用這麼長的話去評論一個人。

趙和深有同感。

他們到了牛屎巷口,又看到樊令悶悶蹲在那兒,見二人過來,樊令精神一振:「阿和小子,你這幾天有沒有什麼麻煩?」

趙和瞪了他一眼,這傢伙話語里,似乎是巴不得他有麻煩。

「若是有麻煩就說一聲,別的不說,打幾個人,你樊家哥哥絕無二話!」樊令拍著胸膛道。

趙和忍不住笑了起來:「行了,昨日我受刑的時候,你敢不敢去揍那個溫舒?」

「揍官可不行,我家中還有老娘。」樊令又縮回脖子,繼續蹲在那兒不作聲了。

趙和哈哈笑着向他招手道別,與李果再次來到蕭由家前,這一次他們總算等到了蕭由。

蕭由似乎不太忌諱趙和所遇到的麻煩,直接將他們讓進了宅中。

與王道家的窄小、李果家的破舊不同,蕭由的宅子從外表看不甚顯眼,但入內之後,發現空間出奇的大,而且各方的裝飾都顯細心。趙和不懂行情,李果卻是清楚的,心中忍不住就想,區區一個咸陽令署的屬吏,僅憑他的俸祿怎麼可能撐得起這樣的家當?

聽服蕭由替人穿大秦律的空子,從中漁利,看來果有此事。

「又發生了什麼事情?」待兩人坐定之後,蕭由問道。

趙和猶豫了一會兒,終於說道:「溫舒早有安排,在死後讓人給我送來這個……」

他一提到溫舒,蕭由的眉頭就皺了起來,當看到趙和推過來的鐵匣后,更是將眉毛完全擠到了一處。

打開鐵匣,飛快地看完裏面的四張紙,蕭由又將鐵匣關上,微微閉眼。

好一會兒,他長吐了口氣,睜開眼道:「在你說之前,有件事情我要告訴你……公孫涼昨日至咸陽令署,將我借調至刺奸司。」

趙和與李果都是「噝」的一下,雙眼瞪得溜圓。

「他趕在被罷職之前,做完這件事情,如今刺奸司雖然沒有任命司直,但實際上還在他的控制之下。」蕭由突然一笑:「不過你們放心,如今刺奸司並未再追索你們,刺奸司所追者有二,一是溫舒,公孫涼稱溫舒藏了刺奸司重要公文,故此滿咸陽在翻找;二是莽山賊,他要從虎賁軍中開始查,看看這些年究竟是誰人在暗中支持莽山賊。」

「他不追我了?」趙和有些不敢相信。

蕭由沒有必要騙他,但是自從除夕之變以來,十餘日裏刺奸司追着趙和不放,趙和也毫不客氣的反擊,甚至可以說,刺奸司兩員得力主官譚淵與溫舒之死,都與他有關。

現在刺奸司突然不找他了?

「至少沒有再動用刺奸司的力量尋你。」

「他找溫舒藏的公文……很有可能就是我給你看的東西。」猶豫了一下,趙和猜測道。

「有此可能,但也未必,你將溫舒是如何把這個送到你手上的事情,細細說與我聽。」

趙和當下將溫青如何找到他,他與李果又是如何在曲池坊遇到黑衣賊,然後刺奸司如何晚了一步的事情一一說給蕭由聽。

蕭由聽完之後,不由一笑:「刺奸司去曲池坊查抄溫舒舊宅,乃是我的建議,沒想到差點捉住了你們。」

這又是一個意外,趙和與李果都忍不住笑了笑。

「公孫涼借我至刺奸司聽用,說是因為我博聞強記,對咸陽城各種檔案都了如指掌,當時他說要查溫舒家宅,我便從檔案之中翻出,溫舒當初受烈武皇帝寵信,先後賜宅五處,其中大的三處後來又因故被朝廷收回,所保留者唯有兩處,一處溫舒現在居住,還有一處便是曲池坊的那間破宅。」

「那間破宅乃是二十年前烈武帝所賜,當時烈武帝在夏日貪戀曲池邊的清涼,常於曲池坊的慶安宮中居住……十五年前星變之亂,烈武帝便是居於慶安宮,但是後來慶安宮失火被焚,直到現在,也沒有重新修復。」

蕭由果然對咸陽城中方方面面的檔案都極為熟悉,他將溫舒破宅的事情理順,然後指了指鐵匣中的一張紙:「若我猜想不錯,星變之亂不久,烈武帝便是在慶安宮中寫了這份手詔,然後讓人秘密送給在外的溫舒。」

「溫舒……他究竟是什麼樣的人?」聽到這,趙和忍不住道:「他既奉命照顧……照顧我,為何又對我步步緊逼,甚至還對我施刑?」

「阿和,你老師想必對你說過,同與異皆為事物之兩面。」蕭由思考了下,然後道:「而善與惡也為人之兩面,任何一人,都不可說其完全是善,或者說其完全是惡。」

李果心中暗暗嘀咕,方才在王道那邊便聽了一耳朵的道理,現在跑到蕭由這邊,又要聽一耳朵的道理了。

不知為何,王道與蕭由似乎都喜歡給趙和講道理。

「對你來說溫舒非善非惡,他對你善,也只是為了執行烈武帝的遺詔,對你惡,也不過是因為他想從你身上找到他想要的線索。」

趙和心底對此本來就有所知覺,知他這樣說,更是通透了:「是,他是烈武帝的忠臣,對我來說,卻只是一個曾發生過交集的……人罷了。」

不去考慮溫舒到底是好人還是壞人,這讓趙和心底輕鬆了許多,畢竟溫青那句「忘恩負義」的指責,還是讓他很不舒服。

「不過他對烈武帝倒也真是忠心,烈武帝都駕崩十年了,仍然如此。看來他聽從公孫涼的,來到刺奸司效力,實際上是想藉助刺奸司繼續烈武帝的那個命令……」

「追索那個江充?」趙和道。

「對,那個江充……」蕭由看了趙和一眼,發現趙和提到這個名字時,臉色並沒有太大的變化,點了一下頭:「不過顯然有人知道這份秘詔存在,所以溫舒被人盯上……等一下!」

蕭由猛然起身,背手在屋中轉了兩圈,然後看着趙和:「有一個問題,那個任宜!」

趙和還不太明白:「任宜,這個名字……對了,刺死溫舒者?」

「對,就是他,這個人出現得太巧了,他雖然與溫舒有殺父之仇,但當時他怎麼那麼巧出現在咸陽令署?」

這一下趙和與李果又是齊齊吸了口寒氣。

若蕭由所猜為真,那豈不意味着,溫舒之死根本就是有人藉助他們的掩護而下手,為的是阻止溫舒繼續追查江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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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國星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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