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六章 皇帝的過往

第一百六十六章 皇帝的過往

而且天下所有的父親,都有一個通病。那就是自己的兒子,自己可以打、自己可以罵,甚至自己可以殺。但若是別人動手,那就絕對是不行的。哪怕這個兒子在不成才,哪怕這個兒子在混賬,那也是他的兒子。尋常人家都如此,更何況他這個一國之君?

從趙王與豐城郡王的死因,帶來的震驚之中清醒過來的黃瓊。並沒有去追問皇帝,究竟有沒有查出這個人是誰,而是說出了讓皇帝大感意外的一番話:「遙望健康城,小江逆流縈。前見子殺父,后見弟殺兄。」

黃瓊這句話,是說的南北朝時期,南朝宋、齊、梁、陳四朝,皇室之間為了爭奪地位,父子、兄弟之間骨肉相殘,相互殘殺的事情。這個比喻雖說有些過於尖刻,但黃瓊並不認為這個比喻不恰當。

趙王與豐城郡王的死,不管是誰下的手。可要說與自己那些兄弟沒有關係,打死黃瓊都不會相信的。而且黃瓊也在變相的提醒皇帝,兄弟都殺了好幾個了,你這個皇帝老子人家未必不想動手,有些東西該注意的還是要注意的。

果然,黃瓊這番話說完,皇帝的臉色都變了。但陰沉着臉的皇帝,卻沒有立即回答他,而是看着正對着皇極門的皇宮正殿,也是整個紫薇城內規制最宏大的含元殿,卻是沒有就這個話題繼續下去。

而是轉移了話題,提起了一些陳年往事:「阿九,你真的很聰明,甚至比朕當初預料的還要聰明的多。你的性格外圓內方,做事內心之中始終有一條底線,知道什麼該做、什麼不該做,沒有辜負你母親這麼多年的培養。」

「但你知道你最大的弱點是什麼?那就是忍受一些事情上還差了一些。記住,這也許是為上位者最大的弱點,也有可能會成為最致命的弱點。要知道,即便是一國之君,也不是能一手遮天的,有很多事情也是要退讓的。」

「阿九,你知道朕當年為皇子,為壽王的時候,都經歷過什麼嗎?朕今兒就告訴你,朕在皇子的時候,當年的烈宗皇帝,對朕也曾經百般的刁難與壓制。只因為朕的生母,只是他眼中的一個被罰沒宮內的罪臣之妻。朕的出生,辱沒了天家高貴的血統。」

烈宗皇帝?黃瓊想了一下才想起來,這位烈宗皇帝就是那位世宗朝的太子,在即位后發現大權旁落。在試圖奪回權利的時候,卻因為行事不密而失敗。被自己外公廢為同安郡王,並最終與幾個兒子一同鴆殺在圈禁之地。

還是自己這位皇帝老子,重新掌握大權之後,將其草草安葬在邙山的遺骸尋回,重新葬入皇陵,並追謚為烈宗皇帝。只是黃瓊一時沒有搞明白,皇帝今兒提這段往事做什麼?究竟是在憶苦思甜,還是想通過這件事情,提醒或是警告自己一些事情?

見到黃瓊眼中的疑惑,提及當年往事的皇帝,神色不由的有些黯然道:「當年朕的生母,也就是你的皇祖母,是被罰沒到後宮浣衣局為奴的罪臣之妻。地位在宮中是最為底下的,甚至連一普通的宮女都不如,只是偶然間被世宗皇帝看中臨幸才有了朕。」

「都說在宮中母以子貴,其實反過來也是一樣的。皇子受不受重視,又那裏不會與母親有一定的關係?你皇祖母本身就為有夫之婦,被皇帝臨幸無論是出於是原因,在世人的眼中已經算是失節了。更何況,還是被罰沒宮中為奴的罪臣之妻?」

「你皇祖母雖然被世宗皇帝臨幸並有了朕,可在這皇宮之中依然不受待見。母子被丟在宮中,一個破落的角落自生自滅。便是一個等級高一點的太監,都可以動輒訓斥,拿我們母子不當回事。」

「朕到現在還記得,你皇祖母當初所居的寢宮,連窗戶紙都是不全的。屋子外面下大雨,裏面便要下小雨。到了冬天,那間屋子又潮又冷。取暖用的炭想起來便給點,想不起來朕與你皇祖母就只能挨凍。」

「每逢冬天,你皇祖母怕朕凍出毛病來,不僅把所有的衣服都裹到朕的身上,自己身上只穿一件單薄的衣服,還怕朕整天抱在懷中。因為她知道,朕若是病了是沒有太醫會來給朕治病的。作為母親,她只希望朕能夠活下去。儘管朕的到來,對她來說一樣是一種磨難。」

「每日裏御膳房送過來的膳食,都是糊弄的,甚至有時候都是餿的。菜裏面,連顆肉丁都找不到。逢年過節,給上一點不知道那個宮中主子,吃剩下的肉菜便算是過節了。穿的衣服,也都是別人不穿的。就這樣,也是實在沒有衣服了,才給那麼一兩件。」

「你皇祖母,就沒有一件衣服沒有補丁的。說起來,現在恐怕沒有人會相信。朕到了七歲的時候,都不知道什麼叫做新衣服。都說天家富甲天下,可又有幾個人知道在這皇宮之中,一個堂堂的皇子,居然是喝米湯才長大的,十歲之前都沒有穿過沒有補丁的衣服。」

「唯一改變的是,朕出生之後,你皇祖母不用在去浣衣局洗衣服,刷馬桶了。人們只知道,你皇祖母是被罰沒入宮的罪臣之妻。可誰又知道,當年你皇祖母未被許配人之前,你皇祖母是京城之中有名的才女。」

「朕的外公,當年也曾經官至禮部尚書、大學士,你皇祖母當初嫁入那家還不足一月,便受到了無辜的牽連。若不是你皇祖母,被世宗皇帝臨幸時已經如被罰沒入宮兩年,恐怕那些人都會認為朕非世宗皇帝的親骨肉。」

「母親在宮中地位低賤,朕這個做兒子的自然也高不到那裏去。除了與你皇祖母,一樣被丟到那個陰冷、破舊的院子裏面自生自滅之外,根本就無人問津。朕到了該封爵的時候,也未如其他皇子那般六歲便被封爵位,甚至連一個正經的名字都沒有。」

「其他的皇子五歲便束髮讀書,朕到了十一歲的時候才得以入學。就這還是你皇祖母在嫁人之前,結下的一位閨中好友,後來的宸妃實在看不下去。在世宗皇帝面前說了話,讓世宗皇帝記起還有朕這麼一個兒子。朕才有了名字,才能入學讀書。」

「當時也多虧了宸妃,朕母子的生活才有所改變。雖說你皇祖母一樣沒有得到封號,可至少在宸妃的幫助之下,生活有了那麼一點點的改變。至少每天能夠吃飽,冬天取暖的炭給的也多一些了。」

「可她能做到的,也就是這麼多了。她也只不過是一個妃子,在多的她也是無能為力。朕十三歲出宮就府的時候,按照世宗朝的慣例,除了府邸之外,皇子就府由內庫撥給每位皇子三萬貫的體己錢。可你知道這三萬貫,到了朕的手中還剩下多少?還不到一萬貫。」

「後來朕才知道,那三萬貫錢被當時的太子,也就是後來的烈宗皇帝拿走了大半,給自己的寵妃買了珠寶。其餘的又被內庫的幾個管事太監,瓜分了一部分。到了朕的手中,就剩下了五千貫。就藩在京的其餘幾年,朕拿到的歲賜也比其他皇子少了足足三成。」

「按照當時的定製,皇子出宮就府每人十六名太監、十六名宮女。到了朕這裏,宮女自然是沒有的,只給了八個年齡已到,即將打發出宮的太監。便是朕的這個親王,原本封的是受王。不是後來的壽的壽字,而是受刑的受字。」

「待朕就藩的時候,其他皇子每人授予的永業田,少的也在六千畝,多的都在萬畝左右。可到了朕這裏,只有三千畝的薄田。其中大半都是十年九澇的河灘地,或是只長草不長糧食的山皮子地。」

「這地方官員趨炎附勢的人也是大把,朕在宮中不受人待見。那些官,是絕對不是介意落井下石的。不算之前在宮中受的氣,單單就這一件,對一個皇子來說都是極大的羞辱。可朕當時不忍又能怎麼樣?」

「當年朕每年,只能在千秋節或是過年的時候,才能遠遠的看一眼世宗皇帝。不僅每年千秋節大宴群臣時候,朕沒有資格參加。便是每年的宮中家宴,向來是沒有朕份的。磕完頭,就得老實的回去。」

「平日裏面,根本見不到世宗皇帝。出宮之後,便更沒有機會了。一個賤婦的兒子,是沒有資格面聖的。在宮中沒人待見,出了宮一樣沒人待見。朕的外祖受人牽連獲罪抄家,往昔的大學水、禮部尚書家,早已經是過眼雲煙。又有誰,能為朕主持公道?」

「母家無人,父親這邊,恐怕世宗皇帝連朕是誰不一定能夠記得。朕去那裏訴苦、告狀?況且,當年朕若是流露出半分的埋怨,屍骨早就寒了,還能有今日?當年的烈宗皇帝,深受世宗皇帝的寵愛。悄無聲息的弄死朕這個不待見的皇子,便是連一個漣漪都不會起。」

「實在感到委屈,只能找一個沒有人的地方大哭一場。甚至就這,很多時候都不敢哭出聲來。生怕被有心人聽到了,非但解決不了困境,反倒會更加倒霉。所以,當年的朕除了忍之外,沒有其他的任何辦法。比你現在,尚且遠遠不如。」

「當年你外祖父,之所以廢烈宗皇帝,改立朕為帝。除了朕在朝中沒有任何的根基,沒有外家支持之外。當年朕給滿朝文武百官,留下懦弱的印象也不無關係。因為冊立朕,他是最好控制的。」

「朕,今兒和你說這些,不是想要教訓你什麼,更不是要回憶當年。朕今兒是要告訴你,想要作為人上人,首先便要能忍這世上別人不能忍之事。忍字頭上一把刀,別人哪怕是將最骯髒的東西,丟到你的臉上,在沒有還手能力之前也是要忍的。」

「能屈能伸,忍常人不能忍,方才能為大丈夫。朝中諸臣都說朕心志之堅,超乎常人。可又有幾個人能知道,若是沒有那些年生活的磨練,朕又如何能鍛鍊出這份心志。」說到這裏,皇帝不動聲色的看了一眼身邊的黃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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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河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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