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敬這大爭之世

第86章 敬這大爭之世

魏國,安邑,戲水河畔。

一支奏著哀樂,穿戴縞素的出喪的隊伍正在河畔的蘆葦盪邊上行走着,四人抬棺,樂師、婢女都有,都穿着白衣或黑衣,頭上扎著白色的緞帶。

隊伍的前面,是一個披麻戴孝的老者,滿臉褶皺,老態龍鍾,臉上隱有悲色,但不見眼淚。而他,便是原來的秦相,武信君張儀!

當年秦王盪繼位后,張儀有感於秦人對自己的排斥,再加上新王銳意進取,他的那一套縱橫之道,似乎不再適應秦國的國情了,故而張儀心灰意懶之下,便回到魏國,擔任相邦一職。

可是張儀畢竟老了,已是垂暮之年的他,身體已經不允許他如當年一般為君王指點江山,縱橫天下。這不,聽聞老母卧病在床,張儀便辭去魏相一職,見老母的最後一面,遂辭官歸隱。

走着走着,張儀感到身體疲乏了,再加上烈日當空,實在不好行路,故而他見前面不遠有一處簡陋的酒肆,便想歇一歇。

「先生,你是在此休憩一會兒,還是在這裏用餐?」這酒肆的店小二提着茶壺出來詢問道。

張儀環顧四周,不由得嗓音沙啞地道:「這也有吃的?」

店小二笑道:「瞧先生說的,敝店雖小,可飯菜卻是遠近聞名的。斗膽說一句,這戲水流處,就屬咱家的飛龍在天了!」

「飛龍在天?」

「然也。」

聞言,張儀緩緩的起身,望着那在懸掛在木杆上,在風中飄蕩的木製招牌,果真見到上面鐫刻的「飛龍在天」四字。

「何謂飛龍在天?」張儀一時之間失了神,喃喃自語道。

「先生這個問題,問得好。昔日名士張儀,張子出山時,流落雒邑,乃於晉咸居當時喻魚為龍,言及鯉魚躍龍門,乃成龍也!果然,張子入秦,高談闊論,終為秦惠文王重用,成就了秦國的霸業!」

張儀淡淡的一笑。

就在這時,從外面忽然進來一個擔着柴禾的老人,似是樵夫。

「張子?」

張儀聞聲望過去,卻見故人,不禁驚呼一聲:「犀首!?」

那老樵夫旋即卸下木柴,幾個箭步就來到張儀的面前,撩開額前的斑白的長發,仔細地打量了張儀一眼,大笑道:「哈哈哈,還真是張子!」

「煦兒,有故人上門,快快上酒菜招待!」犀首吩咐那店小二一句,便拉着張儀的手,一起坐到草棚的席間,對席而坐。

故人相見,難免觸景生情,喝酒是免不了的。

而張儀在服喪期間,不便披麻戴孝地喝酒,所以把身上的孝服都脫下來。

犀首,便是大名鼎鼎的公孫衍。

卻說,這公孫衍本是合縱大才,張儀則是橫強名士,二人一橫一縱,以天下為賭,以王侯為注,拚死搏殺,曾經幾許意氣風發。

二人一生命數交織摻雜,亦是缺一不可。

張儀入秦,便是公孫衍促成,張儀見王侃侃而談,公孫衍則總針鋒相對,可張儀受辱,公孫衍絕不坐視。公孫衍設計於張儀,然張儀遇險亦有公孫衍搭救,二人,說是對頭,恐怕不全,說是摯友倒也貼切。

名士暮年,同樣凋零,當年叱吒風雲的兩位縱橫大家,如今白髮憔悴,相遇荒野,可得相見后,便是真情來!

兩人拼桌把酒,怕是這世上唯一知心的兩個人了吧。

公孫衍猶記得當年初次在秦廷上和張儀的論戰,記得張儀所講每一句話,張儀同樣沒有忘記公孫衍的一字半句。

縱橫兩位,身份交錯,驀然回首,天下之人幾多?

閑聊了一會兒,等到酒菜都上了席間,張儀與公孫衍喝得醉眼朦朧的時候,便開始回憶起往事。

「犀首,你不是早就被魏王處死了嗎?怎麼死裏逃生,還到這荒野之間開了一家酒肆?」張儀打了一個飽嗝兒,大著舌頭詢問道。

「是啊,昔日的犀首已經被魏王處死了,現在坐在張子你面前的,是魏人公孫衍。」公孫衍搖了搖頭說道:「魏王乃賢明之主也!」

「當年衍在韓國擔任宰相,率軍與秦國作戰失敗后,再次回到了魏國。但魏國朝廷勾心鬥角,無衍用武之地!大臣張壽與我素有積怨,時魏相田需對衍也懷恨在心,故而田需派人殺掉張壽嫁禍於衍。」

「這本是必死之局!衍已有死志,幸好魏王念及衍這些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寬恕了衍,但為避免朝堂之爭,讓衍在此隱姓埋名,做了一個鄉野村夫。」

張儀聞言,咧著嘴笑道:「鄉野村夫好啊,鄉野村夫好。犀首你與張儀不同,張儀本是勢利之徒,名利之徒,遠不及犀首之高義也!犀首啊,咱們已經是垂暮之年,時日無多矣,你能否與張儀說一句掏心窩子的話。」

「你是否對張儀當年勸說惠文王將你逐出秦國一事,感到怨恨?」

「我若說沒有,張子可信否?」公孫衍挑眉道。

「信,當然信。我張儀平生所敬佩的人沒幾個,你犀首算一個!」

「哈哈!張子果真灑脫。實不相瞞,當年衍在秦國為大良造,為相國,因張子向秦王進言而被驅逐出秦國,心中若是沒有怨恨,那是不可能的。但衍不恨秦王,不恨張子,恨只恨自己。」

張儀困惑不已地問道:「何故?」

「衍為魏人,一度仕魏,任犀首之官,人因以『犀首』稱之。然則衍不甘於此,遂入秦,被惠文王委以重任,積極謀划,僅雕陰之戰,衍便助秦斬首魏軍八萬人!衍,心中有愧也。」

公孫衍搖搖頭說道:「那時之衍,已經是身在秦而心在魏也。惠文王恩遇,衍本應投桃報李,然則衍早有離秦之心,是故,向惠文王舉薦張子,若非如此,張子豈能得見惠文王,一展抱負?」

張儀作揖道:「犀首高義,張儀銘感五內。」

「張子,衍就不瞞你說。衍對秦國或張子你並無怨恨之心,所倡議五國攻秦者,是因為衍深知秦國之強,秦國之底蘊,一旦坐視秦國這般強大下去,唯恐天下盡為秦國所有。」

說起來,公孫衍與秦國的關係是非常微妙的。

當年公孫衍率軍進攻河西要塞,俘虜魏國主將龍賈,斬首八萬。經此一役,秦國已實際佔據了河西之地。魏惠王便順水推舟,把河西地區割讓給秦國,向秦國求和。

魏惠王割讓河西之後,派人重金賄賂公孫衍。於是公孫衍向秦惠王提出,趁秦魏暫時和好之機,進攻別的國家。

就在這時,張儀來到了秦國。他告訴秦惠王,魏國四面受敵,正是伐魏的良機。公孫衍顧私利而忘公義,讓秦國進攻西面的游牧民族,實屬誤國之舉。魏國有霸主的根基,如果它緩過勁來全力攻秦,秦國恐怕就很難對付了。

秦惠文王被說得如夢初醒,立即起用張儀為客卿。公孫衍遭到排斥,不得不離開秦國,到魏國做了將軍。

公孫衍與張儀的愛恨情仇,就跟秦國與魏國的愛恨情仇一般,剪不斷,理還亂!

公孫衍忽而問道:「張子不是在秦國任相嗎?何故回了安邑?莫非,秦王盪把張子驅逐出秦了嗎?」

「哈哈!看來犀首真是已經淡泊名利了,身處荒野,乃不聞天下事。」張儀含笑道:「張儀非是為秦王驅逐的!現在的秦王盪,城府不及先王之深,但若論心計、膽略,與惠文王有過之而無不及也。秦有此明君,必將成就秦國東出之大勢,乃至於并吞八荒,包舉宇內,恐怕都不是不可能的。」

「秦王盪能得張子如此盛讚,看來果真是一個雄主。」

公孫衍嘆道:「秦國三代雄主,長盛不衰,莫非天命在秦?」

「犀首,只怕你我都看不到那一日了!」

「哈哈哈哈!是啊。咱們死後,哪管它洪水滔天?」

「犀首豁達!」

「張子灑脫!」

張儀又舉起酒爵,笑道:「敬犀首合縱鎖函谷!」

「敬張子橫強掃六he!」

二人將手中的酒爵的酒水,一飲而盡。

「敬這大爭之世!」

「敬這小酌之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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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有銳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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