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事六十七

花事六十七

()第二天,楚荊河帶着人來檀州,跟南朝的人議和。這是南北兩朝第三次議和。

趙顯和裴凌南都沒有出席。

澶州是一個小城,不如金陵城那麼繁華,街上的行人也很少。趙顯拉着裴凌南上街,慨嘆一聲,「偷得浮生半日閑。」

「是啊,以前在上京的時候,哪裏想到,兩個人一起在街上走走,就變成奢侈了。」裴凌南搖頭嘆氣,又看向趙顯,「你給光兒改名字了?」

「沈懷光這個名字雖好,但進不了皇室的宗譜裏面。」趙顯的手指劃過裴凌南的下巴,眼睛望定格路邊的一個小麵店。店裏坐着兩個孩子,一男一女,男孩只顧自己玩,女孩兒拚命想湊到他面前。

裴凌南以為趙顯想到了一雙兒女,可一轉念,便明白了。

趙顯站在街邊悵然。總角之時,他也曾和一個女孩兒相伴。他以為自己離開了南朝的皇宮,那個女孩兒會有更為廣闊的人生,沒有想到,這一縷芳魂,還是被帶進了那座冰冷的宮殿裏。

「吃面啦,吃面啦。」裴凌南把趙顯拉進店裏,趙顯叮囑道,「你擔心些,別還跟沒事人一樣。」

「我活蹦亂跳的,能有什麼事情?」裴凌南滿不在乎地一笑,「我聽說這家店的面特別好吃,嘗嘗?小二,上兩碗面!」

小二應承道,「好嘞,馬上就來!」

趙顯從竹筒中取出了兩雙筷子,用手帕仔細地擦了擦,才遞給裴凌南。裴凌南搖頭,「你也太賢惠了?把我的事情都做了,那我要幹什麼?!」

「你管吃就好。」趙顯拍了拍她的頭,接過小二手裏面,隨口問道,「最近生意怎麼樣?」

小二苦着一張臉,「客官,你也看到了,最近打戰呢,生意大不如前了。」

趙顯說,「這戰不是停了嗎?街上的行人怎麼還這麼少?」

「客官有所不知,澶州是個小城,土地又貧瘠,有些門路的,大都到東京開封去謀生了。檀州開戰以來,又有大批的百姓逃亡,城中的人口也就越發地少了。要不是這戰停下來,客官您就吃不到這百年老字號的面咯。」

趙顯頓了一下,「怎麼?」

「我們做面的老師傅,本來打算去投奔在東京的女兒女婿的。不過,戰事平息了,也就留下來了。畢竟在這兒生活了一輩子,捨不得走啊。」小二嘆了口氣,就轉身走了。

裴凌南吃了幾大口的面,覺得麵條筋道,湯香濃郁,果然好吃。可她見趙顯半天都沒動筷子,兀自出神,便推了推他,「流光,你在想什麼呢?那麼出神。」

「我在想,光兒天天往街上跑,想來並不是貪玩。他會做出那樣的決定,也不是一時心血來潮。凌南,你聽見了嗎?這是最真實的百姓的聲音,國家的安定與民生息息相關。」

裴凌南點頭,「是啊,當初我在北朝為官的時候,就覺得做官特別不容易。上面要應付皇帝,下面要應付官吏,夾在中間,兩面不是人。無論是官還是皇帝,一舉一動,都影響着百姓的生活,所以,千萬不要出現昏官和昏君。說起來,你打算把趙康怎麼辦?他怎麼說也是你的侄兒,縱然做錯,也罪不至死?」

「他死不了。朝中的那些大臣,左相,樞密使,太師肯定都幫着他。對於他們來說,誰當皇帝都無所謂,只要能給他們權利,並能讓他們一直在朝堂上呆下去。」趙顯用筷子夾起一口麵條,由衷讚歎道,「好香的味道!某人真的應該學一下,火燒廚房的慘劇絕對不能上演第二次。」

裴凌南瞪他,用手掐他的手背,「這麼快就開始嫌棄糟糠之妻了?你兒子,你女兒,可都是我生出來的。」

趙顯笑,看了一眼旁邊那桌的男孩兒女孩兒,突然問,「對了,那個帝后的傳言,到底是怎麼回事?」

「你不說我都忘了。那個上京城的瘋道士,還真有兩下子,你看,我們家馬上就得出一個皇帝了。我現在憂心那個皇后的傳言,你說阡陌能嫁給誰?」裴凌南一邊喝湯,一邊滔滔不絕,「不過我看,那個瘋道士八成也是亂說的,雖然光兒有可能當皇帝,但阡陌最多是個公主,哪來的皇后一說?太離譜。」

趙顯見裴凌南把她碗裏的幾點肉末星子一掃而光,便又把自己碗裏的葷腥夾到她碗裏去。

「你怎麼不說話?難道我說得不對?」

「在想瘋道士……他可能真的是個高人。」趙顯微微一笑,把裴凌南嘴邊的一點蔥花擦掉,「你慢點吃好不好?人家小二都看了我好幾眼,以為我把女兒領出來吃面了。」

裴凌南撇了撇嘴,不以為然。

吃完面,趙顯牽着裴凌南,沿街散步。兩個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話,有的時候,一個眼神,一個微笑,心裏都會覺得很舒服,很幸福。他們一起站在樹下看夕陽,清風拂過,遠處的落日映紅了天。這是只有平原地區才能看到的壯麗景象。

裴凌南仰頭問趙顯,「他們應該談好了?我們回去?」

趙顯說,「噓,再呆一會兒。」他把頭埋在她的髮絲間,忽然輕輕地說,「我給皇后想了謚號,光獻,還想把她葬進皇陵里。你同意么?」

「我哪來的資格不同意,到現在,我都不算是正式的後宮。」

「回去后,我就冊封你。」

「那只是個虛名,我不在乎。」裴凌南想了想,又說,「還是封,隨便封一個,將來光兒當皇帝,他們才沒話說。不過就是別封皇后。光獻皇后太好了,我肯定不如她,何況,我還拐跑了一個皇帝,史官不罵我就不錯了。」

趙顯搖頭,「怎麼是你拐跑的?是我自己累了。其實來澶州督戰,也有我的私心。我想讓南朝贏,也不想再回那座宮殿裏去。沒有朋友,沒有人情味兒。你不知道這幾年,一遍又一遍地想當年在北朝當沈流光那會兒。教幾個孩子,每天坐在家裏等你回來,不知道多悠閑。」

裴凌南轉身與他相對,摸了摸他的臉,「你再不願也得回去,誰讓你叫趙顯。」

「隱居的話,我還是叫沈流光。總是莫名地喜歡這個名字,就像它代表了一種生活態度一樣。」趙顯親了裴凌南的額頭一下,「現在,回去,該面對的總是要面對。」

趙顯說得沒錯,就算他磨磨蹭蹭地拖延回金陵的時間,金陵那邊也沒給他機會。他們剛到府里,就見到太師和沈括在院子裏講話。趙顯落魄的時候,被趙康趕盡殺絕的時候,太師這幫老臣沒有一個人站出來說話,這會兒澶州打了勝站,趙顯起了決定性作用的時候,他們冒出來了。

「當官的真無恥。」裴凌南進門前,忍不住說。

趙顯回頭看她,忽然高深地笑,「你曾經也很無恥。」

「我跟他們這些明哲保身的老泥鰍能一樣么?本官兩袖清風,賢名在外。」

趙顯嘲笑,「要我說實話么?就是個不痛不癢的禮部尚書,當然得賢名在外。如果這樣的閑差都能搞成臭名昭著,那也是要天大的本事。你以為人人是楚荊河?」

「他是人精,你不知道么?」裴凌南滿不在乎地說,「快進去,我等著看一場好戲。」

趙顯向太師那邊走過去,裴凌南不遠不近地跟着。她其實一點也不想跟這些人打交道,不過是想起沈懷光以後要對付這些人,才抽出點兒空閑探聽一下虛實。

太師看到趙顯就跪了下來,長篇累牘地說,趙顯是如何地無畏,如何地救國家於水火,金陵又是多麼地不安定,人心是多麼地惶惶,需要他回去主持大局。趙顯一邊微笑,一邊點頭,看起來很隨和,絲毫沒有把不久前發生的集體叛變的事情放在心上。

可裴凌南知道,他的笑只是一種禮節,其實他的心很涼,早已經被皇宮和這些大臣,傷得千瘡百孔。

裴凌南有些累,就爬起來吃夜宵。

她把趙顯的手輕輕拿開,又躡手躡腳地下了床。經過沈懷光和沈阡陌的房間,見裏面還有燭光,床上的兩個小腦袋湊在一起,不知道又在打什麼鬼主意。

裴凌南俯身到窗下聽。做父母的都是如此,雖然知道有些行為不太可取,仍然忍不住去做,這都源自於對孩子的緊張和關心。

沈懷光說,「你那個計劃,比我當皇帝這個計劃還困難。好在娘不知道,知道了還得了?他比你大幾歲?十幾歲總有!裴二,我覺得不合適,你再考慮考慮?」

「喜歡就是喜歡,哪怕是大幾十歲,我也要嫁。你懂什麼?」

「好,我不懂,某人以後別來求我。」

「你敢!」

裴凌南聽得雲里霧裏,但總覺得不是很妙。

她正想開口叫屋裏的兩個小人,身後忽然傳來一陣腳步聲,裴凌南疑惑,怎麼這麼晚了,怎麼還有人在院子裏亂走?

她轉過身去,一下子愣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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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光喜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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