謠言飛 遇師叔

謠言飛 遇師叔

()人間最美不過四月天。

譬如現下。

水墨似的城中,恰恰滿城的紅白桃花,妍麗如十五六歲的少女,有種素淡的嬌艷。倒是有些比過了今日在此集會的世家小姐們的盛裝。

吃了幾口酒,耳邊的玩笑聲也漸漸地遙遠了。

「覓月,覓月……」有人推了她幾下。

少女半醉半醒回過頭來瞧,見一身鵝黃色儒裙的琉西,正嬌嗔的瞧著自己,「不過是幾日未見着王爺表哥,就在這思春了,也不怕王爺表哥吃味了。」

其餘的一眾姐妹聽見這話也都是跟着吃吃的笑起來。

喚作覓月的少女臉上仍是獃獃的,心中是十分的無奈,不知她們怎麼又提到了那個王爺,懶懶的開口辯解道,「你們不要要聽她胡說,我根本就不認識什麼重秀王爺,先前在家說說也就罷了,現在可是在外面呢。」她確實不認識什麼王爺的,卻委實不知道為什麼她們每每總要將自己和他湊到一處去。

「好好好,咱們覓月妹妹臉皮子薄,越發的經不得說了,大家也別再笑她了,我們接着方才的話題聊。」陽羨城孝廉公劉老爺家的小姐劉翠娥笑着說道。

覓月覺得自己實在是委屈。人人都是艷羨她得了王爺的垂青,可是誰又肯相信她連王爺的面也沒見上過一次。與眾人解釋,他們卻都以為是自己臉皮子薄的緣故,對自己和那個王爺的事確是實打實的認死了。

一眾口上雖是應着她,卻也不免又朝她曖昧的看了幾眼才罷休。

覓月單手托著腮安靜的聽着她們說話,並沒有插上幾句,卻原來是說今日朝中出了一位少年將軍,武藝高強,長得又十分的俊秀之類的云云。她聽着乏味,卻見眾人皆是樂在其中,遂悄悄地起了身退去席間,往林子裏面去。

沒走一會兒,迎面吹來的風帶着股濕潤的水汽,覓月覺得迷迷糊糊的腦子一瞬間也清醒了幾分,再走沒多少會兒,果然就看見了一面氣勢浩淼的大湖。

湖邊上長著成片成片的蘆葦,正值長勢,高能沒過人頭。離水不遠處就有一座只露出飛翹檐牙的亭子,建有曲折棧道連着,覓月女朝那亭子走去,古舊的棧道發出吱嘎吱嘎的聲音。

進了亭子覓月才看見裏頭原來是有一人的,原先是被蘆葦擋着,她並未瞧見。只見那人斜倚著身子靠在朱紅柱上睡在那,一身青色的袍子,領子和袖口那綉著繁複的花紋,青絲未束,姿態風流。再不好上前,覓月轉身欲走。身後些微有衣服的摩擦聲,一個暗啞的聲音傳來,「作何轉身就走?」

覓月側過頭斜着眼睛瞧他,只見他半眯着眼睛,臉上是清清淡淡的,並不看向她,彷彿像是那句話不是從他口中發出的一樣。她覺得甚是無聊,就又繼續走開,但總感覺胸中悶悶地不是十分的舒服。走了兩三步再想走就邁不開腿了,身後有旁人的氣息離她越來越近。

最終一雙手攬著少女的腰,那人將頭埋在她的項頸。

覓月大駭,想掙開他,身子卻是一分也動不了了,連帶着喉嚨也發不出聲音來。

「覓月……」他的喃喃道,「你是逃也逃不掉的,留下來陪我不好嗎?」

難道是遇上妖怪了?

覓月只覺得被那東西箍得極緊,非但是腰都要折了,胸口也漸漸的喘不上起來。

「覓月……覓月……你醒醒……」

「覓月……醒醒……」

覓月惶然睜開眼睛,卻原來不過是個夢罷了!

「你這丫頭,怎的又睡過去了。」琉西拿着帕子細細的擦著少女額上的冷汗,「剛剛夢着什麼了,驚出這樣一身冷汗來。」

沒想到剛才竟然又睡了去,少女遂是羞赫的一笑,眼珠子一轉,打量著四周道,「怎麼人都走得差不多了?」

「可不是嘛,天都快黑了,我們也該回去了。」琉西起身。

覓月與她同剩下的三兩個人沿着小路一道出了林子,上了各家侯在外面的馬車。

馬車上,貼身伺候的婢女露水拿出食盒,端出幾碟子的點心出來,「小姐,餓了吧。」

覓月「嗯」了一聲。她確實是餓了,早上就出門來這參加了一個月一次的群芳會,倒也不是這集會沒有提供吃食,只是擺在面前每碟子小食份量都極少,各家的小姐都是只淺淺的嘗了一口就不再吃了,十分的矜持,眾人又時時將目光投於自己的身上,叫她怎麼也好意思吃得太過彪悍。

覓月拿了一個梅花糕放在嘴裏,思索著問道:「你說我以前是不是也是同她們一般,溫柔矜持?」

露水露著牙齒笑着說,「奴婢以前不曾服侍過小姐,不過奴婢想必是同其他的大家閨秀不同的,要不然……」

她說了一半突然停了下來,覓月皺着眉問道,「不然怎樣……」

「不然,重秀王爺又怎麼會對小姐青眼有加?」露水捂著嘴笑了起來。

覓月微微蹙著眉,負氣似的說道:「那你便說說那個王爺是如何對我青眼有加的?」

露水將一直暖在厚祿子裏的紫砂茶壺提了出來,給覓月倒了一杯,笑着貧嘴道,「倒是奇了怪了,小姐和重秀王爺的那些個事自己反而不清楚,與其要來問我這個外人,倒不如親自去問王爺了。」

「不說是親自問他了,你倒是有沒有見過我病好的這一年來,他來看過我的?就是連半箋紙的問候,不也沒見過嗎?」覓月搖著頭說道,接過露水給她倒得茶水,暢飲了一口。「依我看,這事只是訛傳。」

覓月的爹乃是南方一帶的富賈靳道善,負責每年向朝廷製作貢茶。她是一年前才回到靳府,據說之前一直是在祭雲山修習的,十七年間竟是一次也沒有回府,而覓月自己對回到靳府之前的事也一概忘記了,爹爹只是對她說是在祭雲山的時候生了場大病,便接回來靜養了。

「我瞧著不像,小姐和重秀王爺必定是一對兒的。坊間流傳的那些個事難不成都是胡謅的嗎?」

少女微微一笑,用眼神示意露水講下去,她也是第一次聽自己與那個王爺的事。

「前兩年,那個叫霄石山的地方每每晚上都有人離奇的失蹤,還有女人在邊哭邊唱歌。最後是小姐和王爺去了那邊,找出了禍頭,聯手斬殺了害,據說王爺還為了小姐受了傷,背上劃了好長的一道口子呢。」

露水說的入神,眼中現出羨慕。

「那這禍頭又是什麼呢?」覓月單手著腦袋問道。

「是霄石山叫做虺蛇的妖精在作祟的。」露水鄭重其事的說道,彷彿自己親歷了那件事一樣。

覓月卻十分懷疑,將手端在自己的面前,仔細的翻覆著來看,柔嫩細白,的的確確不像是使劍的手,若她並不懂武功,如何與那王爺仗劍江湖的?若真有其事,又如何讓事情流傳出去的?

看來不過是有心人成心為她和那個重秀王爺編排的謠言!只是這謠言怎麼會將自己扯到裏頭的?覓月不禁搖了搖頭,又伸手拿了塊糕。

遙遙能看見靳府的時候,暮色已經降臨,靳府被燈火輝映,和著府前得一團湖水,宛若一顆明珠。

馬車在湖堤上行進,堤上是翠綠垂柳與緋色桃花相映,覓月撩開車帘子,歪著身子坐在車門處。咚咚咚一人一騎揚塵迎面而來,來人止住駿馬,作揖道:「三小姐,大少爺回來了,老爺吩咐晚上大家一起在柳晏齋用飯,讓我出來迎著三小姐。」說罷,調轉過馬頭,與覓月的馬車并行。

覓月微微一笑,朝着那馬上的青年問道:「大哥什麼時候回來了?」

「大少爺是下午到的,還帶了位朋友來。」

覓月眼波一轉,忍不住笑道:「我那嫂子長得可漂亮?」

那青年看着覓月,思量了一番,才遲疑着開口道:「自是人中龍鳳,只是做不做得大少奶奶還不定呢。」

到了府中,覓月就直接去了柳晏齋。兩層的小木樓,燈火通明,裏面已經坐了四五個人。

「爹,姨娘,大哥,二姐。」覓月笑容可喜,乖巧的一一喚過。「兩個月不見,大哥更加容光煥發了。」

「咦,表哥呢?」

「他過幾天就要上京赴考了,正奮發着呢,就不出來了。」靳老爺解釋道,對着覓月招手,

「你先見過這位先生,他可是你大哥的救命恩人。」

那公子正坐在靳老爺的左手邊,大概弱冠年紀,一身簡潔的月牙白衣裳,妥帖著修長的身姿,模樣比城中最好看的知府家的公子還要好上許多。斯文儒雅的坐在那,眸色幽深柔和迎著覓月的目光。覓月覺得那眼中的神情似是越過千山萬水而來,甚是熟稔。

他輕笑着略一點頭,「在下元芳。」

覓月聞言,心下咀嚼著兩字,卻無甚印象,正是迷茫卻撲哧一笑起來,見眾人都驚訝的望着自己,吐了吐舌頭,忙轉身坐下了。

元芳,圓房……居然還有人頂着這個名字招搖的介紹。

靳老爺對那公子賠笑道:「我這小女兒,自幼送去修鍊,沒規矩的很。咦,不知道先生師承何處?」

儒衫打扮的靳清流搶話,「爹,先生也是祭雲山修道的,論起輩分來還是三妹的師叔呢。」

元芳略一點頭,拿出一塊翡翠色的牌子,上面是金燦燦的兩個字「墟坎」。

祭雲山分為三宗,墟坎、覷清、崎金。但凡是上位者或門下傑出弟子才會有宗派玉符,這樣一來,有玉符的往往都是祭雲山的頂尖人物或後起之秀。

覓月心中好奇,師叔?她可不記得以前的事了,再說,這個師叔也忒年輕了吧。

靳老爺嘖嘖稱道緣分,又連連招呼覓月行過大禮拜見師叔。

覓月心中枉然,聽見着師叔,再想着爹的脾氣秉性,她就大概曉得了那磕頭大拜是逃不了的了。不知道哪裏來的男子,剛見面就說是自己的師叔,還要自己行跪拜之禮。她磨磨蹭蹭的站了起來,臉上卻笑眯眯的看着元芳,拖着糯糯軟軟的尾音喚道:「師叔……」

曲膝正要跪下去,就見元芳對她擺了擺手,側頭看着靳老爺道:「靳老爺客氣了,同為祭雲山弟子,無需這麼多繁禮。」

覓月一怔,將曲著的腿又站直了,恭身拘禮算是見過,笑眯眯的誠心道:「多謝師叔。」這才回自己的座位上。

坐在覓月身邊的少女用帕子掩著嘴對覓月低聲問道:「你莫高興的太早,你這師叔是要在我們家住上幾日的,少不得要你早晚前去服侍,以全孝心。」

覓月想了想,輕笑開來,「原以為大哥是給我帶個嫂子回來的,不過帶個師叔來我也是喜歡的。」她的聲音壓得極低,卻覺得有一道眼神盯着自己,待側過頭去看,卻見那白衣公子堪堪挪走目光。

此頓飯間,覓月時不時那眼角卻偷看那白衣公子,只見他吃相甚是斯文矜持,雖然斯條慢理卻優雅動人。

靳綉心吃罷擱下筷子,接過婢女遞上來的手巾擦著,輕飄飄的說了一句。

「可惜是師叔……」

覓月聽到,覺得摸不著頭腦,索性吃飽了也擱下了筷子。

下人將菜撤下去,收拾妥當又重新奉上了茶。

「在下隨大公子回來是有緣故的。」元芳抿了一口茶,淡淡的目光掠過眾人,「在下懷疑,靳府里,有霓鬼。」

話音一落,原本還熱絡的氣氛完全是僵住了。

「先生,你說什麼?」靳清流最先反應過來,吃驚的望着白衣仙風的青年。

「剛開始,我以為你在慶州遭遇蛛精是巧合,可後來卻發現,你身上有霓氣,蜘蛛嗜吞霓霧。」年輕公子清淡的說道。

覓月心想這個師叔忒是上路子了,待晚飯吃妥當了喝了一口茶,才將這事說出來,沒影響着吃飯,甚好甚好。她這樣想,看白衣公子的眼神更加多了一分親近。

靳老爺臉色一緊,「這可什麼是好?先生可看清了這霓鬼藏在何處?」

「霓鬼乃山中的霧靄所成,只因初時沒有意識,所以鮮少有能成精的,它們本無質,所以萬難修形體,若要成人,便要吃掉一個人的魂魄,自己寄生在軀體內。」年輕公子的聲音猶如流水濺玉一般,他抬起眼睛略過眾人,「此妖已經……」

覓月單手托著臉,「師叔是說,霓鬼已經在我們中間嗎?」

那個毓秀的男子點了點頭,眾人默默相覷。

覓月朝着眾人逐一看了一圈,爹的神色要比以前嚴肅了些,姨娘還是如往日一般懷抱着那隻貓,神色清冷,二姐……

眼光剛剛瞄見靳綉心,她就微擰著眉頭睨了覓月一眼,覓月嘟囔一句,不情不願的坐直了身子。靳綉心平日裏最重覓月的言行工止,稍有不端正的地方便要她抄寫《女訓》,為着重秀王爺的謠言,覓月已經不曉得被罰了多少次了。每每想來都覺得十分的慘痛,所以在家在內都極力抗拒和那個重秀王爺搭上邊兒。

「老爺也懂得術法,府中也布了陣,哪容得那些妖精作怪?」一直微低着頭撫摸著捧在懷中的狸花貓的姨娘突然抬起頭,冷冷開口道。說罷,就抱着那隻貓起身走開了。

靳老爺看着離開的背影開口喚了一聲「乾羅」,卻最終只有一聲重重的嘆息。

覓月訕訕,和靳綉心對了一眼。雖然二姐老是挑剔她的德行,對於這個姨娘性情古怪一事上和她還是認同一致的。

覓月其實很想問元芳,師叔能不能現在就找出霓鬼,想想還是沒問。想來師叔這麼說,就是一時無法找出了,要是一時駁了他的面子,豈不是算她忤逆不尊?只好婉轉的問道:「那我們去抓些蜘蛛來,看這些蜘蛛親近誰,不就可以知道霓鬼在誰的身上了嗎?」

言罷,覓月自己也覺著自己想的法子甚好,不禁一臉喜色。

元芳唇角微微上翹,清冽的眼中也透出笑意來,「此法甚是釜底抽薪,只是……現在卻也不得用。」

「霓鬼顯然已經吸了清流的人氣置換了身中的霓氣,所以現在就是莫說是蜘蛛,便是再來幾隻蛛精也難辨得出。」

「難道就一點辦法也沒有嗎?」靳老爺開口問道。

「此時霓鬼為奪身軀必然蟄伏,在下已有妙法,靜待五日後自可找出霓鬼。」元芳雖然語氣輕緩,但說的話卻着實有能讓人信服的威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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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張花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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