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7章 二老的心（1）

葉茂點點頭，臉色溫和，卻並沒有說更多的什麼話。

他在等著對方繼續說下去。

「大王，我們也有過年輕的時候，那些時候，我們也是非常張揚，也是指點江山……」周公的眼神看起來像是有些追憶，那些事情，有的時候感覺是彈指一揮間，有的時候卻又感覺已經是如此遙遠了。

「時光荏苒，一切都過去了，後來，總是感覺被磨掉了銳氣，因為這個世界就是這樣子的，很多時候你想要擺脫一些束縛，卻又不得不受它擺佈。」

「當年，你的父親也還年輕，我們都是朝氣蓬勃的人，都一心想要做出點事情來，我們的確是做了一些事情。」

「但是世界太大了，個人很渺小，有些運勢，已經過去了，便很難再挽回。」

「我們做了很多很多的事情，但是最終卻並沒有多大的效用，不過，我們已經做得夠好，最起碼國泰民安，周圍的那些諸侯們，都忌憚周天子這一尊號，沒有敢隨意冒犯的。」

「維持現狀不就已經是挺好的事情了，不是嗎？」

「少年時妄想改變世界，壯年時有進有退，開始認識世界，而今心中坦然，開始將就世界，這不正是所有人的真實寫照嗎？」

聽着他的話，葉茂感慨良多，緩緩吟誦道：「少年聽雨西樓上，紅燭昏羅帳。壯年聽雨客舟中，江闊雲低，斷雁叫西風。」

「而今聽雨僧廬下，鬢已星星也。悲歡離合總無情，一任階前，點滴到天明。」

他能夠體味甚至理解周召二公，或者是說這個世界上的無數人的心境，有心改變這一切，但是從少年到老年，卻終究還是跳脫不出這個世道。

二老聽着他的這首詞，先是驚異，而後是沉默。

這樣形式的詩詞，他們倒是第一次聽到，不過感覺非常不錯，意境也是雋永，尤其是契合剛才所談論的話題。

召公接住周公剛才的話，繼續說道：「不過，總的來說，我們還是感覺到很欣慰。」

「大王，作為輔臣，我也就直言不諱了，在從前，您的確是做過很多的荒唐事，不過後來，也算是您知恥而後勇，自己想明白了，我們很高興、很滿意。」

葉茂心想果然，如果不是因為自己的話，所有人對於周襄王本身的評價，都普遍不高吧。

想着這些，他臉上微笑道：「這是好事情，應該是高興的，哪有什麼諱不諱的，都過去了。」

召公點點頭，道：「您的心也是很寬廣，甚至是可以說，比起你的父親，還有我們當時滿懷理想的一批人最最年輕的時候，還要有雄心壯志。」

「年輕人這樣，我很喜歡。」

「而事實上，現在的周，在您的領導之下，也的確是改變了許許多多，可以說是日新月異，看着這些變化，我們高興啊！」

說到這裏的時候，周召二公兩位老人算是暫時拋開了憂慮，開懷大笑起來。

他們就是需要這樣的雄主，他們喜歡，只是以前在周這一塊地方，很少，從周宣王之後，周已經幾乎沒有特別有能力的天子了。

說實話，葉茂倒是有點兒摸不准他們的心思起來。

果不其然，在這之後，兩個老人是笑容漸漸舒緩了下來，而後顯得憂慮重重的。

「改變的確是發生了，我們也看到了改變的速度與程度，但是終究，天子的威嚴岌岌可危，這一現狀，並不是經歷過一朝一夕的，所以天子威嚴的恢復，也不可能是一朝一夕的，」周公嘆道，「我們倒是希望大王您的子子孫孫都如同您一樣，這樣的話，循序漸進，大周之光自然會實至名歸，可是單單憑藉您一個人，要想搞出太大的動作來，實在是太過危險了。」

葉茂明白他們說得對。

每一個朝代的強大和衰弱，都並不是一朝一夕的，比如劉邦的開國，而後文景之治，才會有漢武帝，也比如說嘉靖、天啟等諸多鳥皇帝的「努力」，再遇上一個想要搞出一番事業但能力平平的崇禎，到頭來終究是無法挽回。

但是他現如今所遇見的局面卻並不一樣。

他葉茂帶有着足夠的「掛」來到了這個世界，而因為三體危機的侵襲，他也沒指望所謂的「子子孫孫」。

就是他，就在他這一代，他就要打一個漂亮的仗，最起碼讓諸侯國們的心回歸到周天子這邊來！

所以他微笑道：「你們應該相信我。」

召公搖搖頭：「歷史證明，我們實在是不怎麼敢相信你。」

他們當然不是否定葉茂的能力，只是質疑葉茂力挽狂瀾的能力。

「那麼我們總得試試吧！」葉茂說道，「不然的話，結局已經註定，那就是周將會不復存在，賭博這樣一種東西，原本就沒有必贏的說法，只有賭下去才知道。」

「你……你拿整個大周的國運……去賭博？！」周公就像是聽到了非常不可思議的話語，也像是被真的氣住了，現在的年輕人……真是任性啊！

葉茂意識到，自己所說的那些話，放在年輕人，特別是心中有着凌雲壯志的年輕人耳中，會感覺到激情四射，但是如今面對着被生活傷害得體無完膚的這麼兩位老人，跟他們談理想、談賭博、談激情，只會讓他們覺得——這小夥子是腦子瓦特了吧？

他一時之間真的不知道應該怎麼同他們說為好。

如果這兩位如同自己一樣，很清楚後面的歷史，那麼他們一定會理解並且支持自己，因為很顯然，根據歷史的軌跡，對於大周，如果不去賭博、不去抗爭，那麼就只有等著別人過來把九鼎給扛走。

但是這是不可能的事情。

他也不可能對着他們承認自己是未來人，然後告訴他們以後的歷史。

只是他顯示出鄭重的神色來，默默地看着他們。

周公和召公相互之間看了幾眼。

隨後他們的臉色變得和緩了下來。

他們笑了。

「果然，」周公笑着對召公說道，「我跟你打賭，我們說什麼都沒用，這一位大王啊，還年輕呢，你說叫他和我們一樣思想老朽、思想固化，實在是不現實的事情，也實在是很殘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