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0章 火種（1）

他們的生活在繼續，和從前並沒有多大的區別。

他們悲歡離合，而後依舊自己的小日子。

現在，陳鐵漢站在王宮前面，望着裏面的燈火通明，卻在想着有關更南方的事情。

王宮裏，所有的宮人有條不紊地做着自己從前一直在做的事情，除了缺少了一些從前覺得必要的人——楚王和其他的一些已經逃亡的人。

現在，他們卻忽然覺得，缺少了楚王和其他的那些人，生活似乎並沒有改變很多，也許，楚王等人，原本就沒有他們想像中的那麼重要和必不可少。

陳鐵漢並沒有去往更南方，從各種各樣大大小小的戰鬥里、從郭師長郭正琦的教導之中，他早就能夠做到運籌帷幄，決勝千里之外了。

部署、所有的信息流通，如同王宮裏面的生活一樣有條不紊。

他忽然感覺到背後有人停留。

原本在他的附近，也或遠或近地停留了一些實力不凡的親信——儘管看起來楚人很滿足於現在的結果，然而總是得防止會有一些愚忠的「報國」之人會鋌而走險。

但是那個人卻明顯不同於他的那些親信。

他轉過身去，發現那是一位乾瘦駝背的老嫗。

她看起來有些貧窮，並不會是一個生活富足的人。

她停留下來，是對着陳鐵漢施了一禮。

陳鐵漢面無表情地看着她，沒有任何的表示，並不知道她是否帶有着惡意，如果這樣一個老嫗會忽然亮出匕首來，朝着自己捅過來，也絕對不在意料之外。

而且他料定老嫗會首先說話。

「謝謝你。」老嫗說道。

「謝謝你們。」

「沒有什麼需要感謝的。」陳鐵漢道。

「不，」老嫗擺擺手，「我覺得一定要說一聲感謝，因為原本我的生活就很艱苦，戰爭讓我的生活更加沒有未來，我雖然年紀大了，卻也還想多活一天是一天，那些戰爭讓我覺得沒有希望，我想，我或許會在戰爭的持續之中死去，或者是在戰爭結束之後被你們殺死，也也許是因為被搶走一切而害死。」

「但是我擔心的事情一件都沒有發生，你們什麼也沒有做，相反，你們維持了這裏的秩序，很快便一切都穩定下來，前幾天，還得到了你們的一些救濟食物。」

「這是我們應該做的。」陳鐵漢依舊是面無表情地說着話，但是心中卻是徹底放鬆下來，因為他能夠感受得到老嫗的真誠，這一位，絕對不會是找機會來刺殺自己的，而是真的很感謝自己。

老嫗搖搖頭：「如果換做是其他的軍隊，哪怕是我們楚國自己的軍隊，最可怕的是那些野蠻的吳人，估計都不會覺得這是應該做的。」

「殺死我們、搶奪我們的東西，那是慣用的手法，雖然我不明白你們為什麼會這麼仁慈，可是我從你們那裏感受到了溫暖。」

「在很久以前，周人傳揚大王是仁慈的大王，他要把一切美好帶給大地，但是我們的國君卻不一定樂於見到這些事情，當時並沒有人相信這些說法，不過最起碼現在，我個人是相信了。」

陳鐵漢靜靜地聽着，期間沒有任何的打斷。

其實他並不知道老嫗為什麼一定要特意過來和自己說這些話，因為一般來講，像這樣的一個老嫗，即使是心中真的存在這些想法，也不會真的壯著膽子過來說這些。

但是他不方便這麼直接問。

於是他笑了笑。

作為他陳鐵漢而言，這種笑容很古怪，因為他並不是一個善於笑起來的人，但是他已經笑得很盡量。

可是這樣的一個老嫗，卻好像是看懂了他笑容裏面的意思，便也笑了笑。

「其實並沒有什麼，我不是主動要過來尋找您，跟您說這些話的，我原本只是路過，您是他們的統帥，現身過，我對您的印象很深，在遠處路過的時候，大概是因為一種突發奇想，我便過來了。」

「突發奇想嗎……」陳鐵漢在心中默默道。

但是他口中卻沒有這麼說，只是道：「這是大王的信條，便也是我們的信條，所以這一切，都是我們應該做的，這裏的人——楚人，也都是大周的子民，就和天子腳下的周人是一樣的。」

老嫗的眼神看起來變得真誠和柔和起來。

「其實像我一樣的生活在底層的絕大多數人，都覺得你們的到來，似乎會讓我們變得更好一些。」

她說完之後，再次施了一禮，便緩緩離開了。

一股暖流以及更深的信仰在陳鐵漢的心中流淌而過。

原本，對於被佔據的地方的仁慈，讓軍隊之中的一部分人也覺得太過縱容，因為很多時候，強力、強勢才會讓人屈服，作為武力的軍隊，對於普通民眾如此不具有攻擊性，極有可能會讓人生出自己這些人很軟弱的想法，從而發生暴亂。

可是暴亂卻只發生了極少數。

現在，陳鐵漢從老嫗這裏得到了某種肯定的「答覆」，證明大家所做的努力是有效的、大王的理念是可行的。

的確，一些對諸侯們還很愚忠的「精英」們，覺得雖然周天子名義上是天下共主，但是自己的直接領導人卻是諸侯，而周天子的沒落，已經持續了好多好多年，而且周天子直接拿兵力來「回收」自己的權勢，是「破壞規則」的做法，是不應該順從，而是要抗拒的。

規則就是規則，即使是要破壞，也是長久時間慢慢來的，即使你是周天子，也得遵守。

頑固派可不是那麼好對付的。

而今，陳鐵漢看到，原來那些頑固派的想法並不是絕大多數人的想法，大多數人，都想安安穩穩地過自己的小日子，最好是生活變得越來越好。

循規蹈矩、固定不變，是日子過得很不錯的「精英」們想要的，而不是絕大多數不滿足於現狀的普通人想要的。

想明白了這一點，陳鐵漢覺得自己輕鬆了許多。

因為他知道，要想擊敗那些執著於自己權勢的頑固派們，原來並不一定要用武力打仗，所以即使是他們的攻勢在以後會遇到很多很大的挫折，他們也為自己的成功埋下了火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