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9章

楚穆王跳舞的樣子，很優美，卻也不由自主地好像一個女人——這些舞蹈，原本就是為女人設計的。

那樣子便很可笑，但是句卑卻毫無笑意，只是臉上浮現出一些難能可貴的感嘆與共鳴來。

然而他手下的將士們卻並不會有着他那樣的感受，而是直接紛紛哈哈大笑起來：

「哈哈哈！快看啊，那個傢伙就是楚王嗎？他這是發了什麼神經，居然在城牆上跳舞！」

「我看他一定是因為我們要攻破他的城邑、覆滅他的王國，而被嚇瘋了吧，所以瘋瘋癲癲地就這樣上城牆跳舞！」

「這跳的舞也太難看了……」

那名士兵的話還沒來得及說完，便又被人打斷了，正是他的將領：「我倒是覺得，其實跳得挺好看的，就是這樣的舞蹈出現在一個大男人的身上，才會給你難看的錯覺。」

「的確是挺好看的，就是一個大男人，跳着彆扭……」

……

將士們在四面八方議論著，裏面夾雜着無盡的嘲諷、戲謔，以及誇讚和叫好，當然大多數叫好都不帶有善意。

句卑一直都沒有笑，甚至都沒有說話，他只是眯着眼睛，在長久之後，忽然幽幽地嘆息了一口氣。

一名將領卻是神情嚴肅地靠近了他，對着他說道：「王，我覺得，楚人有詐。」

這是難得的一個最先在這一圖景之中想得深遠的人物。

大多數人，當看到楚穆王的這一舞蹈的同時，會驚訝，而後嘲諷，就像是看戲一樣，唯獨這一位將領，在最快的速度之內就想到了這一點。

他心中的危機感是如此深刻，楚穆王的這一怪異動作給予了他強烈的不安心。

其實，當靜下心來的時候，無論是誰，都會從這種怪異之中感受到危險。

就是因為想不明白，便自然覺得會有陰謀。

其實卻並沒有什麼陰謀。

就像課本裏面，會對於某一篇文章的一段話，甚至是一個用詞來分析它們的潛在意義，而實際上，那段話就是作者隨意的落筆。

句卑也覺得有陰謀。

他原本準備在半個時辰之後便匯聚起全部的力量，攻破城邑、拿下楚穆王，但是現如今，他卻忽然猶豫了。

因為他看不懂楚穆王。

「傳令下去，」句卑說道，「原定的攻擊時間取消，等待我新的命令。」

雖然他並不認為楚穆王在這樣的情況下翻牌的可能會有多大，但是他並不想在這樣奇特的情況下貿然進攻。

他也明白，還有很大的可能，這是楚穆王在故弄玄虛。

在以後的歷史中，出現了一個很有名的名詞，叫做——空城計，而現如今，也是極有可能會發生這樣的事情。

不過他不能夠確定任何一種可能。

城牆上，一段時間之後，楚穆王自己覺得是累了。

其實他也說不太清楚自己剛才究竟是怎麼一回事情。

他並沒有過多的思考，也沒有特意說是要有什麼陰謀，就是很自然而然的做出了這個動作來。

僅此而已。

他在等待自己的最後的時光來臨。

當他覺得累了，想要停止下來的時候，其實還並沒有真的停止。

他還在舞蹈著，他的目光看向了更遠方。

雖然看起來，天地之間的那一線，十分的迷濛，但是他覺得自己好像還是看到了想要看的東西。

他在看北方，包括正北方，還有西北方和東北方。

他知道，那些地方，各種各樣的反周同盟的勢力，正在儘力重挫周軍，那些原本被佔據的土地，或者是被那些國君給收復了，也或者是到達了那些國君手下的人還有有血緣關係的人手裏。

也就是說，那些地方的春天，是真正到來了。

可是唯有……

唯有他的土地、他的楚國，好像是被世人拋棄了、被時代拋棄了。

他擁有盟友，那些盟友原先被尊王的勢力壓制着，那便也就罷了，但是現如今形勢一片大好，卻還是沒有人來救援他。

是不是他們忘記了他？

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無論以後楚國的土地會歸於誰、會不會有新的楚國國君帶來新的繁榮昌盛，只剩下三座小小的、防禦薄弱的城邑的他，支撐不過這幾天。

他很快就會被生擒活捉或是被殺死。

這就是他的命運。

「為什麼？」

他輕輕地嘆了一聲，而後停止了舞蹈。

在這一刻，他忽然覺得自己好像有些對着那些舞姬們感同身受，因為自己如同她們一樣無助無力。

原本他根本就不會同情她們，因為她們雖然沒有人權，卻是吃得飽穿得暖，而且吃得好穿得好，比起那些餓死凍死在街頭的屍骨來，要好得多，而獲得好生活，原本就是應當付出代價來的。

停下舞蹈的那一瞬間，他朝着城牆下、遠處的吳軍中望了一眼。

就這一眼，無意之中和吳王句卑的眼睛對上。

兩個人分別頓了頓。

而後，就這個眼神，把他能夠延緩一下滅亡的機會都消磨沒了。

從他的這個眼神之中，吳王句卑的第六感意識到——一切都是自己的小心和瞎想。

「立刻、馬上，攻城！！」

吳王句卑下命令道。

……

……

站在城牆上往下望，那只是一具小小的屍體。

人類，無論是誰，無論生前的身份是多麼顯赫，在死亡的面前，都顯得是如此的渺小。

更何況，這僅僅只是一個失敗者。

和之前的舞蹈一樣，在面對吳國忽然的進攻之後，不知道是出於怎樣的一種思考，楚穆王選擇跳下城牆自殺。

這樣說來，其實他並不懼怕死亡，只是更加懼怕失敗。

他不想苟且偷生，他覺得既然失敗了，那麼活着也沒有任何的必要，否則的話，等待着他的，極有可能就是羞辱和艱難困苦的生活。

在跳下城牆的那一剎那，他依然就像一名舞姬，他在空中的姿勢非常的優美，一點都不顯得狼狽，那種美麗讓人尊敬。

就這樣，殺死了自己的父親，並且獲得了不少的成就的楚穆王，結束了自己的一生。他是如此的決絕，以至於這座城邑的城牆原本並不太高，他卻是腦袋向下，直接斃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