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9章 上山

像李家女一樣的女人，有很多，而在洛邑內外的其他地方，不同的人，因為這一場浩大變故迎來了不同的命運，並不會比起她好過多少。

新任周天子完全不理政務，同時還大肆亂搞，而那一位曾經站在世界最高處的周天子，此刻正坐在大船上，看到了遠方像是仙山一般的海島。

在公元世紀的時候，那個地方已經和大陸連成一片，成為了江蘇省的一部分，當然那需要好幾千年的沉澱，現在，它還飄飄渺渺地浮在海中，很遠處的地方，又是萬里長江。

除了它之外，周圍還有着幾座小山，幾乎要連成一片。

出行的大船有着三艘，每一艘上面都有幾十人，那些人有列國的來人，但大多數都是吳國的官吏和甲士，光葉茂那一艘上面的，就有五十多人。

列國的人自然是要清清楚楚地確認葉茂被流放在那座小山之上的，而且勢必也會留下一些看守人員，但是最最主要的，自然是吳國的人員。

大船繼續在航行。

目標越來越近。

葉茂這個時候才發現，原來在那座小島也是小山上，其實已經有一些人在等待着。

那是提前過去的，而在山的最高處，一塊比較平坦的地方，已經有了一些簡簡單單的屋舍矗立着，那些屋舍還算是中規中矩，可是放在外人看來，把一位曾經的周天子放在這裏，實在是一種很特別的羞辱了。

葉茂皺起眉頭，在細細端詳著附近的環境。

山勢並不陡峭，山也並不高，但是周圍是一片水域，這一片地方，孤懸在海上，是那樣的隔絕人煙。

到了這裏，就算他從前是多麼的不可一世、呼風喚雨，也將會變成了被斬斷雙臂一般，什麼都做不了。

可是環境這種東西，並不是現在的他可以選擇的，而事實上，在那些人看來，也只有這樣的環境，才能夠讓人比較放心他的存在，而減少一些殺意。

大船並不能夠直接停靠在那裏，在相距岸上的一段距離，便停了下來，接着可以看到小舟過來接應。

「這樣對待大王，真是一群可恥的東西！」身旁，已經瘦成骨架的左鄢父忍不住憤怒地出聲道。

這一路上，他的狀態並沒有好轉，但是好在，有了葉茂時時刻刻的關懷之後，也並沒有多加惡化，然而這也並不太妙，好多次他都病倒了一般，接着又醒來，現在是虛弱無比，能夠堅持活着到達這裏，也算是他的毅力非凡和大造化了。

葉茂緊緊握着他的手，也是在握著唯一一個值得信賴的同伴。

周圍的甲士和官吏們聽到左鄢父的話，回過頭來，不屑地瞥了他一眼，都不想多加理睬。

現在，對於他們來說，也許看待葉茂，是有些心情複雜的，但是左鄢父這樣的人，是真正的「喪家之犬」，沒有任何值得多看幾眼的必要。

葉茂登上了小舟，他別無選擇，他現在看起來不像一個囚犯，但實際上就已經是一名囚犯了。

小舟繼續往前航行，但是也不像大船一樣需要待好久好久了，要知道大船航行過來，緩慢地行駛了兩天。

海水輕微地拍擊岸邊，小舟微微搖晃，現在並不是特別的漲潮時刻，但是卻依然讓很少去海上航行的人有些害怕。

葉茂也有些害怕，在危機紀元時期，他只用過飛行車，還真的沒到海上航行過，而且在地下城之中的大海，也是假象，給人玩耍的性質更大一些。

好在，沒有多久，他們便來到了岸上。

接下來，便需要步行爬山了。

「曾經的天子，不好意思了，現在，需要您屈尊一下，跟着我們爬山而行，到達山頂，那裏，將會是您以後的歸宿。」一名官吏回頭，微笑着對着他說道。

說是說「不好意思」，可是實際上，他並沒有真正不好意思的打算，話音之中，還帶有着幾分戲謔與輕鬆。

這一點，讓葉茂很厭惡，不過他很快便雲淡風輕地略過了，這樣的人，還不值得他多加惱怒。

山看着並不高，但是隨着路途的延長，然後地勢的拔高，葉茂倒是覺察出幾分勞累來，尤其是他身旁的左鄢父，只爬了三分之一的樣子，便已經是氣喘吁吁、額頭冒汗起來。

他的臉色蒼白，看起來非常不妙，葉茂清楚，他這樣的狀態，要是爬到山頂的話，估計是吃不消的。

於是他皺眉說道：「你們能不能想辦法讓他輕鬆一點上去？憑藉他自己的力量，根本就吃不消。」

還是那名官吏，回頭帶着那可惡的微笑，說道：「抱歉，曾經的大王，我們無能為力，如果是您自己走不動的話，或許我們可以想想辦法的，而其他人到底是死是活，與我們根本無關。」

看起來，他並不僅僅是噁心葉茂一般簡單，是真的對於左鄢父的是死是活沒有任何的關心。

葉茂望過去，周圍的所有目光都是漠然。

甚至還有幾分看戲似的神情。

他知道，這幫人是指望不上的了。

左鄢父靠在他的身旁，虛弱地說道：「大王……沒事兒……我可以堅持的……」

葉茂搖搖頭，隨後便鬆開攥着他的手，來到了他的身前。

「上來。」他低低地道。

左鄢父滿臉的震驚之色，立馬誠惶誠恐地說道：「這……大王使不得，我怎麼能夠讓大王屈尊背着我呢？」

不知道為什麼，從前是很感動於他的不離不棄，還有一直都有的尊敬，在此時此刻，面對他如此，葉茂是有些惱怒起來。

他忽然覺得這種根深蒂固的想法實在是太過迂腐，甚至會浪費他的時間精力。

「上來！」

這一次，他抬高了聲音，幾乎就像是在低喝一般。

左鄢父繼續搖頭，這個人也是倔強得可以，他眸光中也是堅定之色：「大王你放心吧，我絕對可以的，我就是爬也得爬到山頂上去！」

周圍的人都在不急不緩地等着他們，現如今，一切都在掌控之中，時光可以拉得很漫長，而不需要着急。

那依然是看戲似的神情。

他們誰都可以給虛弱的周天子，不，昔日周天子君臣二人幫助一把，卻誰都不想出手，就想看看他們應該怎麼處理當下的事情。

這個時候，葉茂的語氣忽然不善了起來，對着左鄢父呵斥道：

「我現在已經不是什麼狗屁周天子了，你也不是什麼左大夫！！」

這句話就像是致命一擊一般，說得左鄢父傻了好久，緊接着，他便忽然嘴角抽搐了幾下，不聲不響，眼淚卻從臉上流淌了下來，就像是兩條幾乎要乾涸的河流。

他不再那麼堅決了。

葉茂半推半就著駝起了他，當下便馬上搖晃了兩下，隨後站穩。

左鄢父雖然已經骨瘦如柴，但是對於日夜顛簸、沒有吃好睡好，現在又碰上爬山筋疲力盡的葉茂來說，還是太過沉重了一點。

但是如同一直以來的一樣，他們兩個人，誰都沒有退路。

沒有人會幫助他們。

或者葉茂咬咬牙把左鄢父背上去，或者葉茂放棄，然後左鄢父會被扔在這裏等死，他在山上一個人孤獨地度過接下來那漫長的時光。

那些人都看戲似的看着他，居然都停止了爬山的步伐。

葉茂背着左鄢父，緊咬着牙關，亦步亦趨地往上走。

那些人還是沒有行動，就是保持着那種神情看着他，甚至看到他在繼續前進，故意給他讓了讓道。

「嘖嘖嘖……」那名官吏說道，「還可真是感人啊，想不到曾經的周天子，也會在我們的面前上演這麼感人的故事！」

葉茂淡淡掃了他一眼，一點都沒有要追究甚至改變情緒的意思，對於他來說，當下最最緊要的就是背着左鄢父往上爬，一直到屋舍裏面去。

其他的，便都是浮雲了。

看到他不回答，甚至連憤怒的神情都沒有，不管是那名官吏，還是其他人，都自覺無趣，於是便放過了他，沒有了繼續羞辱的興趣，繼續向前。

隨着高度的增加，路越來越難走，葉茂的呼吸加重，腿上就像是灌了鉛似的，沉重無比。

他能夠感受到背後左鄢父鼻子的抽動，然後便是冷冷濕濕的東西淌到了他的脖子裏，應該是淚水。

「大王……休息休息吧您……」左鄢父聲音顫抖地說道。

葉茂沒有任何的表示，就連搖頭都沒有。

他知道，現在的狀態，一旦停下來，或許就不想再站起來了，他唯有一鼓作氣地到達山頂，才是正確的做法。

這座山雖然不高，但是要知道如果是在平日裏的話，就是一個吃飽喝足了的正常人一鼓作氣攀爬到頂，也會足夠吃力，所以就更不用說當下狀態的葉茂了。

海風，也是山風，在冷冷地吹。

陽光很淡，躲在雲層之上。

君臣一對，亦步亦趨地走向自己未知的未來。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