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失之交臂再轉折

第86章 失之交臂再轉折

在早些年間開始提倡的「搶救遺產」工作漸漸展開后。民族民間舞有很多精品頻出於舞台之上。想要使一種民族文化結晶而成的舞蹈延續下去,似乎先讓更多的人知道與認可,甚至慢慢喜歡它。成了不二之選。

十二月份舉辦的省級的舞蹈大賽上,中國民族民間舞與中國古典舞的選送數目是接近一致的。幾乎各佔二分之一的出場率。這說明民族民間舞,尤其是當下還廣泛流佈於民間帶有突出民族色彩、彰顯民族性格、傳承民族文化的舞種,經過設計展現於舞台上這一方式,正在被人們所接受。

同時,也正在被舞蹈工作者們所重視。

舞台上正在表演的劇目是古典舞群舞《寒梅》。現場有四十人組成的民樂團正在為其協奏。

表演廳的頂棚像有星斗在深藍色的深空裏微微呼吸閃爍一樣。因為高遠,幾乎捉摸不透它的真正頂端處於什麼位置。驀地,也興許會有人把頂棚當真當做真正的夜空看去,那樣的錯覺使人像處在另一時空一般,久久不能自拔。

舞台上絢麗的燈光重疊輝映(大多以白色調為主),如夢如幻!《寒梅》一會兒成了一道道剪影,熄滅在舞台上。一會兒又浮現出舞蹈服上冷冽的梅花圖。古箏、中阮與揚琴合鳴的聲音籠罩了舞台。也升入了「深空裏」。

秋荷站在幕後與舞台銜接的地方,那些舞美的燈光設備不時的打在她的臉上和身上。她的臉上和身上也不時的明與暗下去。她的臉很白皙。她穿了一件簡而又簡的普通樣式的舞蹈服,沒有飄帶沒有飄袖沒有流蘇也不戴頭冠。她扎了長辮子。睜著黑曜石般的大眼,身體一半隱在幕布后,一半暴露在兩片幕布的交疊處。她的身影與燈光投下來的影子最後又一起融進了昏暗的背景里。

舞台上傳來胭脂水粉的氣味兒。

雲藝為她的半決賽比賽準備了名為《繁花》的民間舞獨舞劇目。表演形式接近於劇目的主題名字設計。恢宏的配樂,動作繁雜難度極高的舞技相結合。卻反而布了最簡樸的舞服。繁花、似簡嗎?

秋荷和悅地笑了一笑,她從幕布交疊處沒什麼感情的望着舞台,也望向《寒梅》。心裏在想別的事。民樂團的現場伴奏是值得她珍惜的不多的機會,民族樂器和鳴席捲而起的聲浪流淌在表演廳的三分之一高度的位置上;

這麼大的劇院這麼具規模的表演廳也是秋荷生平所見之最;她莫名地想到了陶慧珍。她不知道陶慧珍有沒有看到這一情景。她知道陶慧珍在她的舞蹈生涯里最遺憾的莫過於還沒有機會上到一個超大型的舞台去表演,感受耳邊響起來的實實切切的現場協奏。

這一點秋荷正在歷經著。

秋荷算計著時間,群舞《寒梅》即將要結束了。她看到林老師站在舞台的後方,將全場盡收眼底。優雅的姿態,一絲不苟的神情在自信的氣場中更加不給人留有反駁的餘地了。她在秋荷的眼裏漸漸與陶慧珍重疊形成對比。接着,秋荷感到透不過氣來的壓抑將她牢牢鎖住。像正在經歷飛機失速帶來的痛苦那樣感到小腹劇痛,身體里的養分在迅速的失去。陶慧珍小的瘦弱的當年送別她離開大茶村時的背影,悄然的浮現在秋荷的腦際。林老師的神色顯得高不可攀。

《繁花》是林老師編的劇目,這次秋荷個人的舞蹈比賽事宜也全由林老師負責。

《繁花》是民間舞與古典舞深切交流的一種嘗試。而林老師讓秋荷準備的決賽舞蹈更會是推陳出新,標新立異的。一言以蔽之,反其道而行是秋荷的老師林女士比較熱衷的事。從某個層面來講,秋荷並不排斥目前林女士為她所制定的比賽計劃。一個新的時代,那麼也要在舞蹈的主題中表達出來那種稀缺的前沿思想性。舞者還是要有與時代,與國際接軌的覺悟才行。

這時候,前面《寒梅》的配樂接近了尾聲。這首曲子秋荷也聽過,最後弦樂的尾音特別長也特別有辨識性。說不上是喜是悲的那麼一個結尾。她向前邁了一小步,深深地呼吸,調整情緒與表情。只等《寒梅》的團組人員謝幕後她就獨自上去。

她視線捕捉到了在另一個等待區就坐的玉兒。玉兒由承辦方邀請,和秋荷參加的是同一隻比賽。大半月下來,二人一直披荊斬棘來到半決賽區。也曾互相鼓勵互道加油。還坐在一起談發生在賽場的故事。可結果還和從前一樣,她們對任何事物的理解都是相對的。所以有的時候,交談的也不盡愉悅。

秋荷知道,玉兒壓箱底的東西,會是傣族傳統女子孔雀舞獨舞。雖然陶慧珍每一次都會改變舞蹈的旋律音樂的節奏,可本質上,孔雀舞就是孔雀舞,它不會變成其他的舞蹈。它的核心依然是擬仿孔雀。

把自己變成一隻綠孔雀,是秋荷的拿手好戲。可是這一次省級舞蹈大賽,她不能如願以償了。

穿過舞台的空氣、燈光、朦朧白霧和人群。秋荷一邊就玉兒這兩年的成就在心裏來深深地琢磨和刻畫她,一邊就那麼不加掩飾地穿過一切看向玉兒的眼睛。

她呢,像不像一隻孔雀?

秋荷在腦海里忽然這麼想着。

玉兒也在適時的時間,視線穿透阻擋在兩人之間的所有屏障,與有些茫然不解的秋荷的雙眼碰撞在一起。

沒有想像之中的驚駭。沒有引起波濤和不適。四隻眼眸平和的觸及在一起。秋荷輕輕點了點頭。玉兒甜甜地笑了。她們都在等待最後的決戰。突然間《繁花》的音樂從弦樂器中響了起來。站在舞台後方目視全場的林女士立即把目光落在秋荷的身上,她做出對秋荷以示鼓勵的表情來。在聚光燈的照射下,秋荷上台開始表演獨舞《繁花》。

……

十二月初,在昆明舉辦的省級舞蹈大賽剛要開賽的時候,陶慧珍把玉兒一個人送上了長途客車。出於對費用的節約考慮,陶慧珍把玉兒託付給了承辦方的負責人在現場照顧她。對玉兒又囑咐了一些話后,她選擇了留下來等候消息。

二十天後全部賽程都結束了,陶慧珍接到電話,今天秋荷跟玉兒會坐早班的長途客車趕回來,估計到大茶村的時間也要傍晚了。

牆上的掛鐘指向下午三時的時候,陶慧珍開始忙碌起來。她把上午從縣城集市買回來的菜洗乾淨,按照傣鄉人的飲食習慣做了幾道家常菜。做了鹹肉,做了酸筍。備好了筒茶以及糯米飯。她想為兩個比賽歸來的孩子小小慶祝一番。

五點的時候陶慧珍走出小吊腳竹樓。她在村口的小賣部停留時拿了今天的報紙。沒有太過特別的新聞報道。無非是一些與社會發展息息相關的事迹。這樣的事每天都在發生。

她溜達着走出村口,前方水泥路邊放着兩張長條竹椅,那是大茶村的「車站」,這個點沒有人在這裏侯車。

太陽光還是很火辣,離落山還有很長一段距離。陶慧珍手搭遮陽棚打望眼下熟悉的環境,這個時節是茶樹的盛花期。漫山遍野的茶梯田開滿了白色的茶花,似花的白色海洋,浪花滾動。拾階而上。

茶花的味道不那麼濃烈,冷不丁飄進鼻息捲入腦仁兒里的話,卻又是那樣揮之不去了。

永恆流淌的一彎清溪,它還要流淌多少年呢?守護大茶村,還要多少個世紀呢?陶慧珍胡思亂想了起來。

五點四十分,最後一趟從縣城開來的中巴車穩穩的停在竹椅的另一邊。秋荷和玉兒各自背着行囊走了下來。陶慧珍與秋荷相隔挺遠的,兩雙眼睛逐漸交疊輕輕錯開。臉上有了各自不同的反應,少頃,又再一次四目相對去了。

相隔一年半沒有見過面的師生二人,都有變化。其中最顯著的是秋荷。現在的秋荷亭亭玉立,皮膚白凈,在她的身上很難再找到以前在山腳和梯田間匆匆來回,曬得黑亮的那個女娃的影子了。幾乎找不見了。唯有一雙貓眼寶石一樣的眼睛,還殘留着往日的晶瑩。

秋荷到了今年的秋天,正好年滿十八歲。陶慧珍未曾想秋荷能出落得這麼落落大方。一股熱乎乎的液態的東西在胸口處流淌而上,頂在那下不去。

陶慧珍想,秋荷在雲藝的老師,應該也是個優雅的人。能把秋荷帶的這麼好。

而說到變化,陶慧珍真是挺不好意思的,她隨着時間的流動,變化的反而越來越少。她高速變化的時期已過。她與秋荷像是組成一個在運動的幾何圖形的分別的幾條邊,當某一方的邊快速的運動的時候,另一方就會徹底跌進緩慢當中。

自見面的第一眼到二人心裏活動停止,這一切都只發生在瞬息之間,陶慧珍和秋荷走到一起。陶慧珍把兩個孩子的行囊都拿過來分擔着。秋荷親切地叫陶慧珍為「老師」。

秋荷細數家鄉的變化,少了很多東西,多了很多東西。

她突然想到陶慧珍一直是一個人在這邊,眼睛不禁的濕潤了。因為就連她這樣的人都已經離開了家鄉。她深深地吸了一口周圍的空氣。茶香味兒。

「老師,我沒有衝到決賽,我拿了一個季軍喲。玉兒妹子倒是比我靈。她拿了亞軍。我們兩個與冠軍失之交臂了。」往大茶村內走的時候,秋荷說。

她在半決賽以《繁花》收尾結束比賽。玉兒衝出半決賽以傳統女子孔雀舞得到認可,拿到了第二名。整個大賽組委會對傣族傳統孔雀舞的印象格外深刻。這一次,孔雀舞可謂是受到了極大的注意。

陶慧珍平淡的說:「你們都是老師的驕傲呀,一個季軍,一個亞軍。很難得很難得。那畢竟是省級的大賽。優秀的舞者很多。」

結局在意料之中。陶慧珍在地方電視台看到了舞蹈賽的轉播。當她看到秋荷所跳的舞種不是孔雀舞的時候,她就知道秋荷的勝算不大。她帶過秋荷很多年,她知道秋荷的領域正是傣族孔雀舞。而之前那麼多年,秋荷所有的付出也都在孔雀舞上。孔雀舞她可以隨時信手拈來,那是流淌進她骨血里的舞,與她融之一體的舞。包括在大茶村小學舞蹈班裏她的那些師妹師弟,主要學習的也是孔雀舞。這些孩子都來自孔雀舞的故鄉,他們從小就對孔雀舞的文化背景耳濡目染。這也很好的解釋了為什麼玉兒能以孔雀舞將秋荷這個師姐擊敗。

走回小吊腳竹樓,秋荷沉默的洗了一把臉。在玉兒去洗臉的時候。她對陶慧珍提出請求:「我想回來,還是回到老師的身邊好。我不想再去雲藝了。」

「胡說八道,你回來幹什麼?」陶慧珍的身體擋在樓梯的一角。她慢慢端詳著秋荷。

秋荷說:「回來跟老師繼續學習孔雀舞唄。」

「我教不了你。」

「咋嘛?」

「我把能教的都教給你了。秋荷,在你去景洪市的那一年,老師就沒什麼可再教你的了知道嗎?我也只是個普普通通的舞蹈演員。不過結果你很幸運,一路走的挺順。接下來,你要通過舞蹈學院去深造,去拿到畢業證書。在舞蹈這個行業裏面走下去。走出自己的風格。以後的路還長著呢。你怎麼能輕易就說你要回來這些話?你也只有依靠學校那樣的組織機構才能有機會參加真正的國家級的舞蹈賽,在我這裏,你永遠也沒機會走上荷花獎,桃李杯那樣的重量級舞台。秋荷你還記得你問我『你的人生有沒有轉折點嗎?』現在還能回想到你當初問我這句話時的心情嗎?」陶慧珍說到這裏的時候,眼神不肯放過秋荷的眼神。秋荷慢慢的低下了頭。好像許久才鼓起勇氣說出的話,她知道就不該提起。挫折真是打不倒她的,她要的無非是一種希望和信念。陶慧珍不再擋着上去的樓梯。秋荷從陶慧珍身體的一側看到了露出一角的豐盛的家鄉菜品。那一定是陶慧珍為她和玉兒準備的。秋荷心中萬般滋味難以形容,嘴裏充斥着一股辛辣味。她無聲也無奈地抬頭看向陶慧珍。欲言又止。

玉兒走上樓梯的前幾個台階。似乎知道陶慧珍和秋荷在交談,就停留在那不動了。隨後她乾脆坐在樓梯上等著。陶慧珍的視線在遠處的玉兒身上和近處的秋荷身上來回交替。

「其實你已經是一名合格的舞蹈人了,你已經走上了舞蹈之路。在那樣級別的舞蹈賽上拿到了第三名,換成誰,也該為此驕傲。」陶慧珍問秋荷,「你是不是因為這次比賽沒有達到預期,才跟我提出想回來?」

秋荷眼睛裏的一層霧氣散了開去,她盯着陶慧珍。期待陶慧珍說下去。

「這次比賽之所以沒有達到你的預期,是你沒有跳孔雀舞。既然你沒跳,你總有遺憾。對吧?但這事兒不怪你。你的優勢在於跳傳統孔雀舞,你能有今天也是因為孔雀舞。你在孔雀舞上的天賦沒人比我更懂了。」陶慧珍變換了一個表情,坐在餐桌前,「但只有我懂還不夠。」

秋荷明白陶慧珍的意思。她說:「我跟我們學院的林老師談過,我當時想多練練孔雀舞。可是她不讓。」「我自己也有問題,我不是十分排斥林老師的決定,我覺得我也應該嘗試孔雀舞之外的東西。」秋荷向陶慧珍坦言。

陶慧珍微微頷首:「我沒參加過那麼盛大的賽事。我以前參加比賽只管一條,那就是極盡所能。要是極盡所能的話,輸了也不會遺憾了。」

「就是。」秋荷無話可說。陶慧珍和林老師的理念不一樣。而事實也證明了。她只有跳孔雀舞才是最合適的。尤其在比賽的舞台上,拿出看家本領才不會顯得冒險。

秋荷知道玉兒在樓梯底下等著呢,她盛好了糯米飯,把玉兒喊了上來。玉兒上了竹樓,她掃了眼玉兒,她自己也鬧不清楚。之所以這麼在意跳沒跳孔雀舞。是不是因為玉兒也跳了孔雀舞的緣故?在她的內心裏似乎有那樣一種渴望。她想以同樣的舞蹈跟玉兒競技一場。

玉兒望着師姐,她比秋荷矮一些,長的也小。不知道她有沒有跟秋荷同樣的想法。

「剛才你說的林老師,你比賽拿到季軍。她怎麼說?」陶慧珍給秋荷倒了泡好的筒茶。笑問。眼神曖昧的頗有想八卦的味道。只因她和秋荷口中的林老師,一個是帶過去的秋荷,一個是帶現在的秋荷。

「林老師說明年繼續,鼓勵了我。」

「所以彆氣餒,在教學層面,我覺得你們林老師應該比我優秀。」

「是嗎?沒有人能代替你的,老師。」

「說這些幹嗎?我還沒說完呢,如果你想比賽拿到好成績,就要堅持跳傣族傳統孔雀舞。等你贏得了榮耀時你要告訴別人這是你家鄉的民間舞。你回去要告訴林老師你的領域在於孔雀舞,你可以跳給她看。你在象腳鼓音里跳孔雀舞的那股勁兒呢?你獨自在星空底下起舞的勁頭兒呢?」陶慧珍的話不咸不淡。勾起了回憶。玉兒從對面打量秋荷,她也能想到幾年前秋荷當初的情形。

「好的。」秋荷不想反駁。

外面天色沉了下來,暮色四合,師生三人細嚼慢咽著。陶慧珍想了一會兒還是問秋荷要了林老師的私人電話號碼。「你這幾天早點回去別耽誤課程。我最近想辦法跟這個林老師談一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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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遙遠的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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