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6章 成人的世界不就這樣?

第1026章 成人的世界不就這樣?

江陵城。

朱氏集團雖然人來人往個個看上去都很忙,但總有一片安靜的區域。

就像張靜修原來居住的後院。

因為原來是張靜修與李之懌、趙靈素的居處,所以通常也沒人隨意進出那裏。如今他們都進京了,但房間依然為他們留着而無人居住。

剛好為張居正提供了一個可以出來活動活動筋骨的場所。

朱翊鏐為他平反,他能理解朱翊鏐為什麼選擇「死後平反」的方式,經過生與死的考驗,大起大落之後,他也已經看淡了,真正體會到平平淡淡才是真,感覺自己心境前所未有的空靈。

如今他的生活變得很平靜,著書立說,累了出來走走,六個兒子都被朱翊鏐委以重任,他也老懷為安了。

人生至此,夫復何求?

轉眼已經六十歲了,也該停下來歇歇,畢竟未來屬於年輕人。

老了就是老了,這是不爭的事實,再也沒有年輕時的狂妄勁兒。

「以身許國,知我罪我,在所不計,雖萬箭攢體不足恤也」這樣的豪言壯語,他知道自己再也說不出來了。

但人生活成這樣,已然足矣。

反正他回看自己這一生,還是比較滿意的,就是太狂妄了一點,甚至狂妄到外界都說他是「攝政王」。

不過現在想來又有什麼呢?

懂他的永遠都懂,就像朱翊鏐,還有李太后、馮公公、王國光等。

不懂他的解釋再多也不懂。到了他這個年紀,又經歷了那麼多,他也不奢求、也不稀罕別人懂了。

他就是他。

這就是張居正。

張居正就是這樣一個人。

餘生就這樣簡單平靜地度過多好!

……

這天傍晚吃過晚飯,他又出來後花園散步溜達,游七在旁陪着。

「靜修已經抵京了吧?來信兒沒?」

張居正漫不經心地問道。

問得游七心裏咯噔一下,因為他已經知道張靜修孩子被搶的事,保定府封城七日已經傳得沸沸揚揚了。

可他沒敢告訴自家老爺。

此刻被問,游七隻好故作鎮定地回道:「老爺,應該到了吧。」

「靜修也真是,做事不過頭腦,孩子那麼小,抱着進京作甚?」

張居正對此頗有微詞。

不過他倒也能理解兒子的心情,就想抱着孩子進京給朱翊鏐看看嘛,孩子名字都是朱翊鏐取的呢。

如今朱翊鏐做了皇帝,肯定是沒有機會來江陵城了。

只是孩子太小,經不起長途折騰。

「還別說,孫子小金不在,還挺想念他的。」張居正喃喃地道,繼而又問,「你說皇上見了小金,會不會也很喜歡?」

「老,老爺,應該會吧。」

「你說話怎麼吞吞吐吐的?是不是有什麼事瞞着我?」張居正警覺地道。

這也怪不得游七。

游七本是一個八面玲瓏的人,在京師也算一號人物,不然坐不到張大學士府大管家這個位置上。

可游七最怕自家老爺了,幾乎從來不敢在張居正面前說謊。

從前倒說過兩次,但事後被張居正得知,將他罵了個狗血噴頭,自此以後再也不敢在老爺面前撒謊了。

真箇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

所以在自家老爺面前他很「老實」。

這次實在是沒辦法。

他覺得需要隱瞞,等孩子找到了不就沒事兒嗎?省得讓老爺擔心。

可現實並不樂觀。他已經知道了封城七日一無所獲,也已經知道張靜修與秦涵茜正在回來的路上。

那這個消息老爺遲早要知道。待張靜修夫婦回來手裏沒有孩子呀,因此瞞肯定是瞞不住的。

念即此情。

此刻又被老爺逼問,游七隻得跪倒在地說道:「老爺,對不起!」

「怎麼了?」張居正神情一緊。

「我沒有盡到大管家的職責,當日不該讓少爺少夫人攜帶孩子進京。」

「到底怎麼回事?」

「少爺與少夫人途經保定府時,孩子被十幾個盜匪搶走了,至今音訊全無。」

「什麼?咳,咳——」

「少爺孩子丟了,還沒找到呢……」繼而游七將整個事件說了一遍。

張居正聽完呆若木雞。

游七接着又將保定府的形勢以及外界的各種猜測簡單說了說。

反正結論就是有人故意為之,並不只是搶走孩子那麼簡單。

同時游七還將朱翊鏐與張靜修的心態也做了一番剖析。

張居正黯然神傷半晌無語。

儘管他這一生什麼樣的大風大浪都見過,可自己孫子被盜匪搶走至今杳無音訊……還是讓他無法淡定。

然而讓他又能說什麼做什麼呢?內心翻江倒海,表面裝作無動於衷。

「老爺,小少爺他……」

游七輕輕地開口。他倒也不擔心自家老爺的心理承受能力,只是想盡大管家的職責安慰老爺幾句。

「什麼都不用說了。」

然而,張居正一擺手,並沒有讓他說下去。

張居正沉浮於官場數十載,豈能不知自己兒子兒媳決定不再尋找孩子是因為什麼?

「等靜修回來了,讓他們第一時間來見我。」張居正說完這句話,便獨自一人進密室去了。

游七也沒有跟進,清楚自家老爺需要一個人靜一靜。

成人的世界本來就是這樣,哪有多少歲月靜好?

……

張靜修帶着秦涵茜繞過保定府。

他們決定繞至順德府、廣平府,乃至河南開封府、南陽府,再到湖廣的襄陽府、漢陽府,最後抵達荊州府。

回去的路上他們夫妻倆也沒怎麼說話,一說話感覺就想哭。

一邊是自己孩子,一邊又是張允修歷歷在耳的那番話。

他們知道,倘若他們就此消沉,只會讓朱翊鏐更加內疚。

生於官冢家,得到的比別人多,承受的自然要比別人多。

人總得學會長大嘛。

……

馮保與朱翊鏐一席話后,當天用過晚飯便乘轎去了王錫爵家。

王錫爵正在書房裏看書,聽說馮保來了頗感意外,忙出去迎接。

這可是馮保第一次拜訪他的府邸。

雖然在不少事情上他並不認可馮保的做法,而且曾經因為張居正奪情,馮保也罵過他詆毀過他。

但事情畢竟已經過去了。

總不能一直記仇似的記在心裏。

總體來說馮保是個有才華的人,也是個很有能力的人,只是手段有時未免卑劣了一些,這王錫爵很清楚。

馮保二度擔任大內總管,連朱翊鏐都認可,他還沒說什麼?

況且他已經被朱翊鏐明確指定為首輔申時行的接班人,倘若他真坐上首輔的位置,也得與馮保搞好關係。

張居正如此鐵腕的一個人,當首輔十年都不敢拿馮保怎麼樣,王錫爵又豈能不知這其中的厲害關係?

馮保主動登門拜訪,眼下他還不是首輔,即便從前有再大的嫌隙,這會兒他也得忘記得一乾二淨。

成人的世界或許就是這樣吧:能屈能伸,不能耍小孩子脾氣。或者再說得難聽點:利益至上。

「馮公公,什麼風把你吹來了?」

所以王錫爵出去迎接時,既熱情又激動。也不能說是裝。

「怎麼?不歡迎嗎?」

馮保大大咧咧地反問道,架子還是有的,卑微確實也不是他的性格。在張居正面前他都這樣。

「歡迎,當然歡迎,何止歡迎?都有點受寵若驚的感覺。請!」

王錫爵將馮保引至會客廳,又親自給馮保斟茶。

「不知馮公公大駕光臨,有何貴幹?」

「不瞞王閣老,的確有點事兒。」

馮保慢悠悠地喝了一口茶,放下茶杯才接着問道:「知道萬歲爺明日召見你們幾位閣臣是為何故嗎?」

王錫爵搖頭。

「不妨先透露給王閣老知,我之所以晚上造訪,是擔心王閣老會有異議,實話告訴王閣老,萬歲爺已經決定,徵詢你們意見只是一道程序,你可別與萬歲爺唱反調,屆時搞得不愉快。我好心提醒,王閣老是首輔接班人,與萬歲爺唱反調可不是明智之舉哦。」

「多謝馮公公有心!」王錫爵拱手道,「不知皇上要說什麼事呢?」

「萬歲爺本就有心致力於改革,這回張靜修的孩子在保定府丟失,至今杳無音訊,萬歲爺便想借這個機會,將保定府的土壤重新耕犁一遍。」

因為「耕犁」一詞本是馮保提出來的,得朱翊鏐大讚,此刻馮保又不自覺地在王錫爵面前用上了。不過他覺得這次用得更加準確。

「如何耕犁法?」王錫爵問。

「第一清田均田,第二切斷保定境內皇室宗親的一切供給,第三廢除保定境內所有的爵位,第四取消里甲制。」

如同朱翊鏐對他說時的那樣,馮保也是一氣呵成。

王錫爵神情凝固。

「王閣老是不是嚇著了?」馮保眯着眼睛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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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負大明不負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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