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2章 此一時 彼一時
申時行何曾不知?
只是他性格溫和,萬事總想着以和為貴,可腦子又不笨。
自張居正去世的消息傳到京城,他就發現萬曆皇帝不知不覺中變了。
從前的萬曆皇帝不喜歡錶態,總要看李太后的眼色,李太後點名讓他表態他才說,否則總是一副乖順的樣子,在旁邊默默地靜心聆聽。
可是現在呢?
看看他逐步親政后做的幾件事?先是開籍王國光,后是起用海瑞邱橓,再是罷黜潘晟,接着又要起用吳中行、趙用賢、鄒元標等五個人……
哪一件事萬曆皇帝找他這個首輔提前商量過?都沒有。
申時行豈能不知?
倘若內閣首輔不是他而是張居正,看萬曆皇帝還敢自作主張嗎?
梁夢龍說得對,萬曆皇帝不再是以前那個只聽不表態的萬曆皇帝了。
而且現在的萬曆皇帝很有表現欲和控制欲,或許是因為當了十年的皇帝等於是做了十年的「小媳婦兒」,壓抑得太久太久了,所以急需表現,現在恨不得將天下人都控制在自己的鼓掌之中。
可以說,申時行和梁夢龍兩個人都看透了這一點。
只是梁夢龍看透了后採取消極防禦的方式,而申時行做不到而已。
申時行還是希望能調和。既不想否定張居正,也不想得罪萬曆皇帝。
性格使然。
然而梁夢龍一番語重心長的話,又讓申時行感到萬分難安。
要阻止萬曆皇帝嗎?顯然無望,他感覺心有餘而力不足;可任憑萬曆皇帝繼續「胡作非為」下去嗎?他又擔心會引發朝局的大動蕩。
私下裏人們都說張居正當政時,把萬曆皇帝架空了。
如今他申時行坐上首輔的位置,萬曆皇帝卻把他架空了。
此一時,彼一時。
……
申時行一籌莫展,望着梁夢龍,喃喃地道:「現在怎麼辦?這樣下去,咱可是要愧對張先生啊!」
梁夢龍再次彰顯軍人的本色,言之鏗鏘地道:「元輔,路只有兩條,一條跳起來與陛下抗爭,一條默不作聲保持中立,你要如何選擇?」
「倘若默不作聲一句話都不說,豈不是不作為?」
「那也總比濺一身血好。如今陛下勢頭正盛,馮公公避之不及,太後娘娘無可奈何,這時候我們若選擇與陛下正面抗爭,結果不難想像。依我之見,還是靜觀其變暫不摻和吧。」
「我怕這樣下去,陛下哪一天會變本加厲呀!」申時行擔憂地道。
「那也只能到時候再說。」反正梁夢龍就是這個態度。
雖然他沒有像馮保那樣巴不得推波助瀾一把,但也沒想着出面阻止萬曆皇帝。心態與馮保如出一轍:就想看看萬曆皇帝到底要怎麼折騰。
申時行依然猶豫不決,「難道咱眼睜睜地看着陛下犯錯嗎?」
梁夢龍一本正經地反問:「元輔,你敢說陛下現在是在做錯事?」
申時行深深嘆了一口氣。他也不知道說什麼好。
……
毋庸置疑。
萬曆皇帝起用吳中行那五個人的旨意頒佈下去,引發了不小動蕩。
一時間,朝廷上下都在議論此事。
萬曆皇帝隨時在關注。那天,他有意讓馮保來西暖閣答話。
自收到朱翊鏐的信后,馮保這陣子變得「佛性」多了,好像對什麼事情都不在乎。萬曆皇帝讓他來,他就來了。
之前萬曆皇帝單獨召見他,他總忐忑不安,擔心這又擔心那。
現在十分「淡定」。
當然,這只是裝出來的。畢竟他知道得太多,對朱翊鏐又抱有希望。
至西暖閣。
萬曆皇帝熱情地招呼馮保坐下。以玩笑的口吻道:「大伴,朕不召見你,你就不來看望朕了哈?」
「萬歲爺,奴婢是怕動不動在您眼前晃悠,怕招您煩。」
「大伴怎能這麼說呢?」
「萬歲爺,這是奴婢的真心話。奴婢可不想在萬歲爺面前說謊話。」
「嘿,知道大伴對朕有意見。」萬曆皇帝嘿嘿一笑。
「萬歲爺,奴婢不敢。」
「算了,朕不會追究的。今日召見大伴來是有一件事想問你。」
「什麼事?萬歲爺請問。」
「關於起用因奪情而遭廷杖被驅逐出京的五個人,朕之前沒有徵詢大伴的主意,大伴沒有意見吧?」
馮保忙道:「萬歲爺說哪裏話?奴婢管的只是大內,萬歲爺要起用外廷的官員,奴婢本就無權過問啊!」
「大伴這麼想,朕就放心了。」萬曆皇帝爽朗一笑,接着說道,「大伴提督東廠消息一向靈通得很,朕想問問你,關於起用吳中行、趙用賢他們五個人,朝廷內外的風向如何?」
馮保微微一滯,沒想到萬曆皇帝召見他來是要問這個。
他稍一沉吟,回道:「萬歲爺,據奴婢所知,基本上呈現兩個極端,一部分人歡欣鼓舞,一部分人表示擔憂。」
「為何歡欣鼓舞?又為何擔憂?」
「歡欣鼓舞是因為知道萬歲爺的本心要與天下讀書人和解,擔憂是因為吳中行、趙用賢他們五個當初反對的是張先生,現在萬歲爺要重新起用他們,那對張先生無異於一種間接否定,所以親張先生一派莫不感到擔憂。」
萬曆皇帝點了點頭,忽然抬眸笑問道:「那大伴擔憂嗎?」
馮保又是微微一滯,但他反應快速地回道:「萬歲爺,奴婢已掌管司禮監掌印十年,提督東廠將近二十年,如果萬歲爺與太後娘娘允許,奴婢倒願意回籍告老還鄉。擔憂的人是怕丟了官毀了前程,奴婢沒有這個擔憂。」
這番話說得不卑不亢,也不矯揉造作,反而讓萬曆皇帝愣了愣。
萬曆皇帝又笑着問道:「大伴,你就不怕朕免了你的職?」
馮保搖了搖頭,平靜地回道:「萬歲爺,原來真的很怕,可現在覺得告老還鄉其實是一件開心的事兒。除了沒能封爵,奴婢該有的都有了。與萬歲爺朝夕相處二十載,奴婢這輩子值了。」
此一時,彼一時。
由於現在的心態不一樣,馮保說出的話自然就不一樣了。
可萬曆皇帝聽着很不是味兒,他早就發現馮保變了,只是他認為馮保的變是從江陵城回來之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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