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祖孫

第112章 祖孫

梁家在靖安城東,其族人聚居地佔了整座城池的四分之一還多。院落重重,大門小門,正門側門,光門戶就有二十八個。

李雲澤隨小侍女自西北角一處側門進入,兜兜轉轉走到一處偏院中。院內正中安坐着一個老人,兩側立有八人。看小侍女進來,老人一揮手,其餘人拱手退去。

小侍女恭恭敬敬地道:「見過二管事。姑娘雇了個人來抄書,讓我帶到您這來。」

二管事點了點頭,又嘆了口氣道:「你趕緊去吧,姑娘身邊不能沒人伺候,你記住,片刻不要離開姑娘身邊。姑娘有吩咐,你就安排別人做,只管守在姑娘身邊。」

小侍女走後,二管事隨口問了幾句李雲澤的來路,然後道:「我家老爺視我家姑娘如性命,我家姑娘又嗜書如痴,金銀財寶不要,非得要家裏的藏書做嫁妝。請小哥來,就是幫襯著將府中藏書都抄錄副本。抄書雖不是難事,只因用途特別,須得字跡清晰,無有塗改,否則不吉利不是。還得字寫得漂亮,能入我家姑娘的眼。還請小哥多費些心思,事成后重謝!」

梁家的藏書樓在院落正中,與家祠相鄰。從那個小院過來,一路重重守衛。藏書樓和家祠周圍反而沒有了警戒守衛,只有一個身體捲曲的老人窩在陰涼處。

二管事對老人畢恭畢敬地行禮,指了指李雲澤,又指了指藏書樓,跟着比劃了一個寫字的動作。老人懶洋洋點了點頭,二管事不發一言,轉身離去。

李雲澤心道:以二管事對這老人的態度,這老人定然極不簡單。老人起身往藏書樓內走去,李雲澤跟在後面,看到老人兩袖空空,走路也一瘸一拐。

原來這老人不僅耳朵有殘疾。隨其進入一個角房裏,房內有一桌一椅一榻,筆墨紙硯已經備好。老人空袖抬起,指向座位。

李雲澤會意,坐到椅子上。老人轉身出門,一會空袖卷著一摞書回來。衣袖略一翻動,書冊輕飄飄落在李雲澤面前,轉身精子去了。

李雲澤把書放在一邊,手指蘸了茶水,一面思索,一面在桌面上寫寫畫畫。桌面上水痕曲曲折折,是他憑記憶畫下了來時的路徑。做完此事,稍舒了口氣,先把路搞清楚為妙,免得逃命都摸不對方向。

將水痕擦拭乾凈,拿起最上面的一本書冊,封面上寫着《南江遊記》,作者為梁方德,偏角兩字小註:金丹。書中記載的是這位梁真人築基期,在南江區域十年遊覽的見聞,既有山水物產,又有人物風俗,還有軼事見聞。

李雲澤一口氣讀完,這位梁方德真人,不僅修為高,文采亦是不弱,寫人物也就罷了,寫山水頗有幾分文采飛揚。整本書有七萬餘字,估算至多三日便可抄完。

紙是上好的玉版紙,筆亦是湖筆中的上品。李雲澤下筆端凝,柳體小楷躍然紙上。

不知不覺兩個時辰過去,天色已然昏暗,李雲澤正要歇息片刻,聽見外面隱隱約約有人說話。使出五識得一術細聽,是一個女子,聲音他之前還聽到過,就是在瓊林居遇到的那位梁姑娘。

梁姑娘道:「祖公,松梵給您做了幾樣點心,您留着嘗嘗。唉,家裏最近不知道怎麼了,我總覺得不對勁。」

李雲澤凝神靜聽,希望能聽到有用的信息。梁姑娘接着道:「大祖公好久沒有露面,爺爺說他老人家在靜修。松梵稍稍留意,就發現家裏好多事情不對勁,好幾個管事許久沒露面了,都是以前大祖公一房得用的人。」

「還有原來潛置在城裏的一些人手,也有好多不見了,前幾日還有他們的家人鬧上門來。這究竟是怎麼回事?咱們家已經這麼富貴,上面有姑奶奶助力,中間有爺爺和諸位叔伯主持,下面我們這些小輩還算爭氣,只要不出大錯,一點一點積累,過個幾十年,咱們梁家就會是另一番氣象。如今這樣下去,怎會有好?」

李雲澤透過門縫看去,梁松梵與聾啞老者坐在家祠前的石階上,對着天空的殘月說話。偶爾撿起一塊點心,喂聾啞老人吃下。聾啞老人一邊吃點心,一邊對着梁松梵微笑,眼神里全是滿足與期許。

李雲澤故意弄出點聲響,梁松梵對聾啞老人一指角房,聾啞老人點點頭。

見梁松梵進門,李雲澤欠身行禮。梁松梵打開食盒,將幾樣點心擺在桌上,道:「禮數不周,還望海涵。尚未請教先生尊姓?」

李雲澤才想起,梁家自始至終未有人問過他姓名。遂捏造了個虛名,道:「先生二字不敢當,在下曲重,梁姑娘直呼姓名即可。」

梁松梵細細審視李雲澤,心裏閃過所知東華弟子的影像,均與眼前之人不符。

各派之中,鮮少派遣鍊氣弟子出山行道,是以鍊氣期的弟子鮮有名聲顯揚之輩。但也不會刻意隱瞞,是以各派有哪些傑出的鍊氣弟子,也不是什麼秘密。

梁松梵博聞強識,對東華派又下過功夫,確信眼前之人絕非東華派雲字輩的傑出人物,心中有些失望。與李雲澤客套兩句,離開角房,走進藏書樓內。

看着亮起的門窗,李雲澤琢磨這位梁姑娘究竟有什麼意圖,從方才她所說的話來看,可以斷定,齊書信所指的接頭之人就是這位梁姑娘了。只不知派自己來接頭,究竟要做哪些事。想來想去,沒有頭緒,只得走一步看一步。

梁松梵每日兩次來藏書樓讀書,一次辰正至巳初,一次戌初至亥正,風雨不歇,雷打不動。今日心煩意亂,無論如何都讀不下去。這些時日發現的線索、應對的手段,糾纏成無數念頭紛至沓來,在心裏面纏纏繞繞。

她的祖父在家是家主,在城中是城主,對她十分寵愛。父母過世后,怕她受委屈,一直帶在身邊撫養,不肯假手他人。

然而,近幾年來,祖父的脾氣越來越暴躁,對她雖然還是和顏悅色,對別人則動輒呵斥責罵,好像心裏有無窮的火氣。

一開始,以為祖父在為修行瓶頸煩惱而已。直到最近,才知另有他故。心頭沉重,也不知所作所為,能不能解家族危難?

出了藏書樓,看角房裏的燈還亮着。梁松梵駐足好一會,才回到她居住的小院。

原本和祖父居住的院子是連在一起的,她及笄之後,祖父說她是大姑娘了,就在中間砌了一道花牆隔開。

路過祖父院門口,聽到祖父粗暴的吼聲:「什麼叫不見了,活生生的人怎麼就不見了?」

後面有管事回稟,聲音小,聽不到。緊接着祖父又吼道:「往哪裏找?找什麼找?記住,我梁家從來就沒有這個人。」

不一會,管事的出來。梁松梵想了想,走進祖父的院落,進屋看見祖父坐在椅子上閉目思索,丫鬟在小心翼翼清掃地上的瓷器碎片,梁松梵過去接過笤帚,指了指外面,讓丫鬟出去。丫鬟如蒙大赦。

梁松梵清理乾淨地面,又給祖父倒了一杯熱茶,道:「爺爺,你看你,把梵兒的嫁妝都摔壞了。」

昔日梁方拙曾戲言,自己屋內的財產都做梁松梵的嫁妝。

梁方拙睜開眼,看到眼前乖巧地孫女,接過茶碗,心中百感交集,沉吟道:「梵兒,現今可有中意的少年郎么?」

梁松梵說那句話本來只是為了讓祖父寬心,沒想到祖父有此一問,嬌羞低聲答道:「沒有。」

梁方拙有些失望:「沒有啊!那祖父給你選一個怎麼樣?」

梁松梵急道:「爺爺,你再說不理你了。」

梁方拙長嘆了一口氣,道:「爺爺是想趁現在身子骨還好,把你風風光光嫁出去。你能有個歸宿,爺爺的心事也了了。」

梁松梵心頭一沉,祖父今年不過四百來歲,以金丹修士的一般壽命計算,至少也還有三四百年壽數,何出此言?

事到如今,祖父應該也已經覺察到了,只不知他老人家準備如何應對?有心與祖父交代自己所為,話到嘴邊,又強忍住沒說出口,那人的話再次迴響耳際「你若將消息透露給你祖父,我等便視為他參與了此事」。

不說點什麼,祖父的言語又讓人揪心。沉吟一會,默默問道:「爺爺,最近家裏是不是出了什麼事?」

梁方拙心裏嘆了口氣,面上則笑道:「一點小事而已。剛才爺爺說的話是認真的,爺爺給你挑一個如意郎君怎麼樣?」

梁松梵心裏不祥之感又重了幾分,揣測祖父是不是有了決斷,所以才會想把她嫁出去。嫁為人婦,脫離了梁家,後面有什麼事就不會牽扯到她。

跪坐在祖父膝前,道:「爺爺,都說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梵兒卻不這麼認為,嫁人也好,不嫁也好。梁家平安興旺,孫女就會享福。若是梁家遭難,孫女即使嫁了人,在婆家也不會有好臉色看。更何況除了爺爺,梵兒別無所依,受了欺負,有誰會給梵兒出頭?爺爺若是為梵兒着想,千萬要保重身體,您老人家壽運綿長,才是梵兒的福氣。」

梁方拙撫摸著孫女的頭,想起兒子去世時把女兒託付給他,又想到家族即將可能面臨的災禍,心緒難言。孫女說得對,即使嫁了人,也依舊免不了受到牽連。

心頭嘆了口氣,道:「孩子,既然娘家無依,婆家難靠,那就咱們就靠自己吧。你資質很好,恰好歸真派的恆豐子與爺爺有舊,爺爺給他寫封信,讓他引你拜入歸真派。好好修行,有了本事,比靠誰都強。」

梁松梵心下愈加不安,強忍住沒有再問。道:「梵兒願意去歸真派,只是想多陪陪爺爺,晚些時日再去。」

梁方拙想到一別恐怕再無見面之期,笑着答應。

真對不住,最近工作太忙了,加班加點,每天都要十二點多才能睡覺,實在沒有精力寫作。現在工作暫告一段落,今天開始堅持更新。感謝前段時間小兮瓜、春日是、自身讀者39、壹竊瀡縁、小小·老虎等書友投的推薦票,感激不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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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化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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