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成為祭品

()傳說，天帝、龍帝與閻帝共存，天帝掌天，龍帝掌地，閻帝掌暗界九道之陰，道道輪迴。

龍帝生四子，青龍掌東海，黑龍掌西海，赤龍掌南海，紫龍掌北海，各佔一方，施雲布雨佑一方子民。

天之西，日落之處，西海所在。

龍泉村位於西海之邊，面海背林，一片雲林，阻了龍泉村與外界的所有的來往。雲氏一族，居於龍泉村，世代為巫，為一方百姓求天祈福。

通紅的日陽，已盡落於海的盡頭，夜幕籠罩天地，龍泉村卻明如白晝，一簇簇的火，照亮了四周，也染紅了每個人的臉。

火，直向上竄著。

龍泉村的祭台前，威武神聖的祭台，四方龍柱直通天際，祭台正中的黑龍，那雙如妖如神的黑眸，仿若隨時能吸盡人的靈魂一般。

頭戴五龍鳳冠，身披七彩紫霞衣的雲霧被親人一步一步的送上祭台，嬌柔的身軀，一直挺直著背，一步一步，從容的踏了上去。

這是雲氏一族的祭台，她是雲氏一族的巫兒，如今，她卻成了祭台上的祭品，祭給西海黑龍，以求它能施雲布雨，讓乾旱五年的一方天地，能得雨潤天澤。

她年方十六，十一歲被雲氏一族選為第三十七代巫兒，從此擔任著祈天大責，她十一歲便上這祭台，而後，接連五年，這五年，她幾乎日日上祭台，卻從未祈得任何福來，甚至從她上祭台那天開始，這龍泉村就不曾下過半滴雨。

龍泉村如是，雲林外的土地皆是，這五年，早就民不聊生，因為乾旱，死了太多的人，這些人，皆掛在雲霧名下。

雲氏一族不忍，最終，也不得不舍下她，是她惹怒了黑龍，才會因她的存在而遺忘降雨。

她甘願成為祭品，只求黑龍見了祭品，能體民心，降下甘露。

晶瑩剔透的明眸，看向祭台下的龍泉村民，這些人，從小看着她長大，如今，怕是要永別了。

「儀式開始」。一身黑袍的雲氏族長，深深的看了一眼雲霧，「雲霧兒，今日，是你最後一次以雲氏巫兒的身份主持祭儀」。

「是」。雲霧輕輕額首，唇畔帶笑，一慣的從容，她要在自己方持的祭儀中獻給黑龍。回身，雙膝落地，「爹，娘，女兒不孝，不能再常伴左右，此恩此情，女兒來生再報」。雙手貼地，頭，一叩，二叩，三叩——，粉嫩的額，染上了印記。

雲浩明夫婦緊咬牙關，忍住淚，伸手扶起三女，「霧兒，你不欠爹娘任何東西，如今，你為龍泉村民成為祭品，若能求得雨來，便是對龍泉村最大的恩澤，是對爹娘最好的回報」。淚，只能往心裏流，他們無力救回女兒，只能眼睜睜的看着她即將投身大海。

雲家三女，雲歌、雲恬和雲霧，整個龍泉村雲姓少女無數，卻只有雲霧被選出來成為雲氏巫兒，這是多大的榮耀，曾有一度，雲霧是整個龍泉村的聖女。如今，卻抵不住現實，為了活命，為了能讓雲氏一族繼續延續下去，唯有此法，可破，可解。

唯有此法。

雲霧輕笑，點頭，她知道的，「清兒——」。雲清，是雲家唯一的男丁，今年不過八歲。「你是家裏的男子漢，往後，請替三姐好好照顧爹娘，照顧大姐和二姐」。也好好的照顧自己。

「好」。雲清大聲的回道，仍稚嫩的小臉，滿是認真。

他八歲了，他很懂事。

最後一跪，是跪雲氏族人。

再度起身，雲霧臉上表情盡斂，她走到祭台的最前方，閉目，輕念祭語，身形隨着口中的祭語而轉。

翩翩起舞——

只見她的身形，越舞越輕，越舞越快，而後，消失在村民的眼前。

「砰」的一聲，好響，比過年時的炮仗還要響亮，雲霧懷凝，自己的耳是否會被震攏。她用盡所有的力道，在最後一轉中，隨勢從祭台，落入西海。

入夜的海水，涼入了骨。

她雖是龍泉村人，雖是依海而居，卻從小不識水性，在水裏，她無法呼吸，無法睜眼，心——卻意外的平和。

只要她投了海，只要西海納了她，那麼，西海龍王也就消了氣，可以繼續施雲布雨。

海水很咸，無法食用，五年乾旱，龍泉村的泉眼已經再也冒不出清水來了，滿眼的海水，卻無法取用，那感覺就好像把一隻肥嫩的雞擺在一個飢餓的人面前，他卻已經餓得沒有力氣去拿起那肥美的食物。

龍泉村人同樣無力，只能眼睜睜的看着海水，盼著黑海龍王能體諒百姓受苦，降下雨來。

這一盼，就盼了五年，直至沒有盼頭。

雲霧不怨，她心甘情願祭海，她不怨這五年西海龍王滴水未降，若是有緣，她會好好的「請教」西海龍王，龍泉村是誰得罪了他，或者是她？

她十一歲上祭台，那時還是個半大不小的孩子，從五歲開始便學習巫兒該知的一切，從來沒有閑暇的時間為自己打算。

族長曾道，她是雲氏一族最具靈性的巫兒，她也成了雲氏一族最早登上祭台的巫兒，然後，成了雲氏一族最沒有用的巫兒。

或許——

還是有些用吧，至少，現在還能當個祭品。

水，從鼻，從口，從四面八方湧來，那窒息的感覺，真的很難受。

腦海中，自動浮現從小到大最讓她無法忘懷的一幕又一幕，或許，這就是前任巫兒姐姐所說的，臨死之前的回幕。

她要死了。

她是巫兒，巫兒是可以算出自己的壽命，只是其中充滿著變數。

的確如此，十三歲那年，她與前任巫兒姐姐一同算出，她的壽數，已經超過了正常人，從那一天開始，她就不提。

尋常人，活着不過七八十歲，龍泉村人再長壽，也僅是一百多歲。

而她，算出來的歲數，已不止百歲。

更何況，雲氏巫兒的壽命向來較平常人還要短些，最長，不過六十。

原來，她還真是錯的離譜。

唇畔，揚起一抹自嘲的笑，那是她，雲氏霧兒，最後的意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