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9章 來不及悲傷與絕望
廷議就此結束。
張居正噩耗傳來,如同天崩地裂,萬曆皇帝和在座各位確實沒有時間繼續在朱翊鏐身上糾結。
況且對朱翊鏐的懲罰,褫奪封號貶為庶人,還想怎麼着?
又能怎麼着?
傾向同意的人不說話,傾向反對的人也說不上話,李太后和萬曆皇帝都同意了,讓他們還怎麼說?
張居正病喪,雖然他人已經回到江陵了,但按朝廷的禮儀,肯定也要隆重治理喪事並厚恤家屬。
還有一件更重要的事,需要立即選出新一任的首輔。
所以,張居正噩耗的傳來,無疑加快了廷議結束的時間,也讓諸位對朱翊鏐事的熱情瞬間減卻。
無論是李太后,還是萬曆皇帝,或是朝中重臣,包括六科都給事中,都沒有太大的興趣與太多的時間與朱翊鏐繼續周璇討論下去了。
這樣,朱翊鏐回了慈寧宮,諸位大臣也迅速回到各自的衙門。
馮保本是要回司禮監的,但萬曆皇帝知道此時此刻李太后心情肯定很差,所以讓馮保也去了慈寧宮。
萬曆皇帝則帶着張鯨回到乾清宮那邊的東暖閣。
……
慈寧宮。
李太后還在發獃。
付大海侍立一旁,也不知道說什麼好了。
一來,他還想着自己這個本來已經承諾好的未來潞王府大總管泡湯的事……除了心疼,還是心疼,真的太太太太太x100心疼了!!!
二來,見到李太后如此悲傷的情緒,他也不知道怎麼勸。紫禁城裏甚至是天下人,哪個不知道李太后對張居正的好與愛慕?從前只要在李太後面前談及張居正,這個女人的眼裏就有光、臉上就有喜悅,對張居正的喜歡她從未吝嗇或掩飾過。如今,她心靈、精神上的寄託永遠離開了,可想而知此時此刻她的悲傷……
讓人怎麼勸?
勸了又有什麼用?
李太后得知噩耗后連一滴淚水都沒有流下來,一直靜靜地坐着發獃,可以說那是悲痛的最大極限。
許多人或許只是以為李太后單純地喜歡張居正所以悲傷,可像付大海常年跟隨李太后的近侍來說,又何止悲傷這麼簡單?
要知道,李太后一介女流,之所以能夠代萬曆皇帝秉持國政十年,就是因為張居正。
如果沒有張居正,李太后既沒有這個信心,也沒有這個能力——這觀點李太后自己都親口承認過,而且還不知說過多少遍。
她給了張居正施展的空間,反過來張居正也給了她足夠的底氣。
張居正這一走,不難想像李太後人基本上已經蔫了,從今往後她將成為只有半個靈魂的人。
再深一步考慮,張居正一走,萬曆皇帝該怎麼辦?這可是李太后最擔心最上火的問題。
偌大的皇宮裏,甚至放眼全天下,誰不知道李太后她對大兒子萬曆皇帝不放心?否則她也不會說出「不到三十歲休想親政」那樣的話。
可如今張居正人一走,所有的問題都需要重新審視了。
李太后不發獃不着急才怪呢!
付大海還能勸什麼?
「娘。」
隨着朱翊鏐這一聲呼喚,讓付大海頓時有了一種若大旱之望雲霓的感覺,倍感輕鬆。
朱翊鏐與馮保一前一後進來。
「鏐兒。」
李太后這才緩過神來似的,抬眸看了朱翊鏐一眼。
朱翊鏐走過去。
李太後站起來緊緊抱着他,哽咽難鳴地直呼道:「鏐兒,鏐兒,娘對不起你……」
這一刻,朱翊鏐都分不清李太後到底是為了張居正的離世痛苦多一些,還是為了他這個小兒子被褫奪封號貶為庶人的痛苦多一些。
如果不說「對不起」那三個字,朱翊鏐理所當然地認為李太后的悲痛肯定都是為了張居正。
可加上「對不起」三個字,朱翊鏐感覺李太后的悲傷,或許有一半兒是為了他這個小兒子。
也不全是為了張居正。
當然,這只是朱翊鏐基於自己個人感覺的判斷。
但他相信八九不離十。
「娘!」
這時候,朱翊鏐其實也不知道該怎麼勸說,他僅僅只是飽含深情地又喊了一聲。
李太后終於還是沒能忍住,眼淚撲簌簌地往下流。
「鏐兒為何如此狠心,非要逼迫娘親作出如此絕情的決定?」
朱翊鏐語重心長道:「娘,孩兒的事芝麻蒜皮,不過被奪了`潞王`的封號成為一個普通人而已嘛,我還是我,娘還是娘。眼下最緊要的事是張先生,他的離世勢必會給朝局帶來巨大的波動,娘來不及悲傷與絕望,需要冷靜下來謹慎處理!」
如今朱翊鏐的話在李太后心目中的分量自不必多說。
即便他不說,李太后也知道形勢的嚴峻:張居正改革途中得罪了多少人?有多少人希望他死?包括他的父親武清侯。如今張居正一死,會有多少人站出來詆毀他攻擊他?朝中又有多少大臣需要重新站隊?朝局不波動才叫不正常呢。
在這個節骨眼兒上,確實來不及悲傷與絕望。
不過,這於李太后而言,好像也不是第一次。自從萬曆皇帝被確定為皇太子之後,她就一直處於來不及悲傷與絕望的狀態當中。
萬曆皇帝尚未登基之前,隆慶皇帝沉迷於酒色,到處獵奇,她身為貴妃,又是皇太子的生母,日夜擔心害怕兒子會走上他老子的路,所以幾乎將全部心血放在大兒子身上,一刻都不敢鬆懈。(這也是為什麼她疏忽小兒子朱翊鏐教育的一個重要原因,導致朱翊鏐的性格自小就囂張跋扈,說得難聽點:就是寵過了頭,沒有教育好。)
後來萬曆皇帝登基為帝,李太后就更無暇考慮亂七八糟的事了,她要代兒子秉持國政,這一干就是風風雨雨的十年。
作為一個女人,她哪來得及悲傷與絕望啊!
李太后痛定思痛,吩咐馮保道:「馮公公,你馬上去讓皇帝傳下諭旨,宣佈文武百官停止上朝一月,諭示禮部設九壇制祭。」
馮保微微一愣:「停朝一月,設九壇制祭?」
因為這是國葬的規格。
「怎麼?張先生不值得我們這樣做嗎?」
「值得,值得,當然值得。」馮保連忙答道。
「另外,讓皇帝敕命給張先生贈官上柱國吧,謚號,謚號……」李太后稍一猶豫。
朱翊鏐依據歷史劇本提醒道:「娘,謚號`文忠`吧。」
「好,這謚號好,讓皇帝賜謚`文忠`。」李太后甚是滿意。
「奴婢遵命!」
馮保應聲而去,自己親密無間的政治盟友受到如此的待遇,他當然欣慰。生前受封太傅、太師,大明開國以來,唯張居正一人而已,即便如李善長、姚廣孝這樣家喻戶曉功勛卓著的國師宰輔,也從未獲得過。死後又贈上柱國,賜謚「文忠」,把張居正的聲望無疑推到了頂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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