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91 相認(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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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個時辰前。

一輛華蓋上落滿積雪的馬車停在了城門口。

上官慶掀開帘子,將腦袋探了出去。

他望着巍峨的城樓,驚訝地問道:「前面……就是京城了嗎?」

「嗯。」蕭珩點頭,將帘子挑開了些,望着川流不息的人群,說道,「臘月出入京城的人多,平日裏沒這麼擠。」

「也不賴嘛。」上官慶說。

昭國是下國,雖不如燕國富庶,但朝綱穩固,百姓安居樂業,對朝廷與皇帝的稱頌也頗多。

要知道,燕國國君是暴君,民間關於他的言論多是負面的。

只不過他手段了得,暴政之下倒也沒人敢反抗就是了。

蕭珩笑了笑,昭國如今還不夠強大,可他相信有朝一日,昭國一定能躋身上國。

那需要許許多多人的努力,甚至可能是幾代人的努力,但只要不放棄,就一定有希望。

「要歇會兒嗎?」蕭珩問上官慶。

蕭珩與顧嬌當初從昭國去燕國時都走的是陸路,關卡多,繞路多,且因為沒有皇室的特權,許多官道走不了,大大耽擱了進程,花了將近兩個月的功夫才抵達盛都。

而此番回來,他們動用了皇長孫的身份,走了朝廷專用的糧草官道,並在後半段改換水路。

他們運氣不錯,上了岸水面才開始凍結。

從十一月初到臘月初,走了整整一個月。

「不用,我不累。」上官慶說。

不累是假的,蕭珩都累了,何況他一個病號?

可兄弟倆心知肚明,上官慶時日無多,能撐到現在都是奇迹,他的每一步都踩在閻王殿的屋頂上,不知何時便要一腳跌下去。

馬車進了城。

上官慶儘管累得慌,卻仍不放過仔細欣賞京城的機會。

「這麼多賣糖葫蘆的。」他驚嘆。

在燕國就很少。

一套街上也很難看見一個糖葫蘆小販,這兒居然有好些專程賣糖葫蘆的鋪子。

蕭珩讓車夫將馬車停在了一間糖葫蘆鋪子前,每種口味都買了一串。

「給。」

他將手裏的一大把糖葫蘆遞給上官慶。

「糖葫蘆是從昭國傳過來的。」上官慶挑了一串又大又紅的,「燕國原先沒有的。」

所以你愛吃糖葫蘆,是因為思念家鄉嗎?

蕭珩默默地看着他吃。

上官慶實則沒多少胃口,拿着玩了幾下。

「要不……」他頓了頓,說,「等下再去吧?」

「怎麼了?」蕭珩問。

上官慶看着手裏的糖葫蘆支支吾吾:「我……那什麼……」

蕭珩好笑地問道:「你緊張啊?」

「才沒有!」上官慶矢口否認。

蕭珩笑着說道:「放心,娘見到你,一定會很高興的。」

上官慶低聲道:「我又不是嗯嗯,我不會嗯嗯。」

他每句話的后兩個字都含糊不清,蕭珩只聽出了個調調,可蕭珩憑着與他兄弟間的心靈感應,還是品出了那四個字。

——我又不是狀元,我不會念書。

這麼驕傲自大的哥哥居然也有如此不自信的時候,果然是應驗了那句話,當你太在意一個人的看法,就會變得患得患失的。

蕭珩微微一笑,說道:「娘會喜歡你的。」

上官慶撇嘴兒:「看看你的樣子,就知道她喜歡哪種兒子了。」

蕭珩挑眉:「你是因為這個才偷偷背詩的嗎?」

上官慶虎軀一震,炸毛道:「我哪兒有背詩!」

蕭珩笑壞了。

他倆還真是兄弟,一個背着媳婦兒鍛煉身體增強體力,一個暗地裏背詩背名句。

笨兒子總要見親娘的,臨近日暮時分,馬車還是抵達了朱雀大街。

上官慶猶猶豫豫不肯下車。

好不容易下車了又懟著牆壁站在巷子裏不肯過去。

蕭珩哭笑不得。

臉皮不是挺厚的么?怎麼在見親娘這件事上比我還害羞?

兄弟來在斜對面的巷子裏站了許久,蕭珩都看見小凈空離開了,上官慶才磨磨蹭蹭地跟着蕭珩走過去。

二人肩上的雪花就是這麼來的。

信陽公主起先沒反應過來那聲哥哥是在喊誰,可當穿着月牙白斗篷的上官慶抓着一串糖葫蘆跨過門檻時,信陽公主的腳步一下子定住了!

四周的風好似忽然停了下來,雪花大片大片地落下,整個院子靜極了。

她的目光一瞬不瞬地落在了那張與蕭珩有着幾分相似的俊臉上,呼吸滯住,心跳都漏了一拍!

一聲哥哥,並不能證明什麼。

蕭珩又不是沒哥哥。

但。

她的心突然就疼了起來。

好疼,好疼!

為什麼看着這個人,她的心會這麼疼?

眼眶不受控制地一熱,喉頭都脹痛了。

「娘,哥哥回來了。」蕭珩說。

然後下一秒,他也跟着定住了。

他的目光從信陽公主絕美的面龐上,滑落到了她高高隆起的肚子上。

等等。

他才走了九個月,這到底什麼情況?

上官慶是早就緊張到呆住了,腦子嗡嗡的,根本無法思考。

蕭珩猜的沒錯,在見親娘這件事上,上官慶絕對比蕭珩緊張。

他所有這些年不要的臉皮,此刻全用在了信陽公主的身上。

好、好害羞怎麼辦?

上官慶後知後覺地意識到自己手裏還抓着一個糖葫蘆。

都怪自己太緊張了,連這麼個幼稚玩意兒都忘記放回馬車上了。

這可怎麼辦吶?

他的成熟高冷形象!

玉瑾也給刺激到不行,這個被小侯爺帶回來的「哥哥」是誰呀?從年齡上看,與小侯爺差不多,該不會是——

不會吧不會吧?

蕭慶公子不是已經死了嗎?

「公、公主……」她難以置信地望向廊下的信陽公主。

信陽公主這會兒已經有些喘不過氣了,懷孕使她的身體發生變化,在荷爾蒙的作用下,眼淚說來就來,一點兒不像曾經那個孤傲高冷的她。

蕭珩拉着呆掉的哥哥來到信陽公主面前,對信陽公主輕聲說道:「娘,我們進屋說話。」

……

母子三人進了屋。

玉瑾也在一旁伺候着。

蕭珩坐在中間,信陽公主與上官慶面對面。

信陽公主看着這個孩子,滾燙的眼淚止不住。

上官慶原本不難過,可看到她掉淚,他忽然也好心疼。

二人的情緒波動太大,事情的經過只能由蕭珩來說了。

蕭珩先從上官燕的身份說起。

當年的燕國女奴實則是燕國的皇太女,因遭人陷害被賣入地下武場,被宣平侯所救。

後面的事,信陽公主都知道了。

可信陽公主不知道的是,燕國太女沒有殺死上官慶,她只是將他藏了起來,她離開時又偷偷將上官慶一併帶走了。

上官慶中了毒。

陳國的醫術高明。

她先是去陳國求葯,陳國的大夫倒是為上官慶續了一點命,可惜療效甚微,為了能讓上官慶活下去,她不得不帶着上官慶回到了盛都的龍潭虎穴。

之後,便是一系列軒轅家的劇變。

上官燕被廢黜太女之位,但國君十分寵愛上官慶,還是讓他保留了皇長孫之尊,並讓國師殿繼續為他提供治療。

只不過,隨着上官慶慢慢長大,五官也漸漸長開,他越來越不像上官燕。

不少人開始抨擊上官燕,拿上官慶的身份做文章,上摺子彈劾她混淆皇室血脈。

萬般無奈之下,上官燕只得派人偷偷來到昭國,暗中畫下蕭珩的畫像,讓上官慶易容成蕭珩。

而正是這一舉措,將蕭珩的存在暴露給了太子一黨。

為了救信陽的骨肉,上官燕暴露了自己的骨肉。

當初上官燕搶走屬於上官慶的解藥的行為,是可恨的。

但她用餘生去彌補的心也不是假的。

這些年她待上官慶視如己出,並不全是出於彌補,他們之間的母子之情是真正存在的。

當然了,蕭珩在講述經過時並未加上自己的看法,只是客觀陳述了所有的事實。

沒人能替信陽公主原諒上官燕,也沒人能替她承受這些年的「喪子之痛」。

是恨,是原諒,還是其它,信陽公主都該有自己的看法。

上官慶緊張地看着信陽公主,似乎在等待她的宣判。

信陽公主聽到這裏,情緒反而平復下來了。

她看向上官慶,苦澀地說道:「其實,當初就算她沒『搶走』解藥,你也是活不下來的。先帝防着你們父親,我嫁給他只是一樁政治籌碼,我的龍影衛隨時等待殺死他,而為了防止我因子嗣而心軟,龍影衛……會殺死我和他的孩子。他們一次不成,會來第二次,一直到……我徹底失去你為止。」

「我也曾深深地傷害過阿珩,你們兩個都是無辜的。我真要怪,第一個該怪我父皇,其次是怪我生在了皇家,最後,是怪我這個做娘的……沒有保護好你們。」

不是你,而是你們。

對兩個兒子,她都充滿了深深的愧疚。

她在得知「上官燕是她的殺子仇人後」的假真相后,不也將怒火發泄在了無辜的蕭珩身上嗎?

她有什麼資格去責怪上官燕呢?

蕭珩輕輕握住了她的手。

小侯爺死在除夕大火的事,已經過去了。

他的心結打開了。

他不是被娘親拋棄的孩子。

最後關頭,他的娘親,用生命守護了他。

信陽公主哽咽一笑:「我很感激她將你養大,如果不是她,我可能已經失去你了。」

上官慶整個人輕鬆了不少,他笑了笑,說:「母上大人也說,很感激你將弟弟養大,因為如果是真正的皇長孫回到燕國,他也很難平安長大。」

命運是很神奇的東西,但行善事,莫問前程。

「母上大人?」信陽公主微微一愣。

上官慶訕訕地摸了摸鼻子:「那個,就是我娘。」

信陽公主品了下這個稱呼,能感受到上官燕與慶兒的母子關係十分融洽自然。

蕭珩道:「既然這樣,過去的事,就都不提了。」

信陽公主點了點頭。

上官慶也沒異議。

信陽公主看着失而復得的兒子,不可置信是真的:「阿珩你掐掐我。」

蕭珩好笑地說道:「不如您掐掐我吧。」

我哪兒捨得讓您疼?

然後信陽公主真去掐了。

蕭珩疼出了表情包。

娘,您變了,您從前沒這麼下得去手的。

我果然失寵了……

信陽公主訕訕地揉了揉兒子被掐紅的腿。

慶兒回來,太讓人不可思議了,她沉浸在了巨大的喜悅中,確實有些手足無措了。

「可是娘,您這又是什麼情況?」蕭珩看了看她快要懟上桌子的肚子,「我爹的?」

提到這個,信陽公主就來氣!

明明避子湯都喝了!

怎麼還是懷上了?

可惡的是她三個月才反應過來!

早知道當初多喝幾碗避子湯了!

不知是不是感受到了母親的不待見,肚子裏的小傢伙委屈巴巴地翻了個身,順便踢了幾下,在母親的肚皮上踢出了自己的小腳腳印。

信陽公主捂住肚子倒抽涼氣。

這孩子真鬧騰啊。

慶兒在肚子裏可安分了。

蕭珩嚴肅地點了點頭:「看來是我爹的。」

除了我爹,我也想不到還有哪個男人能讓您如此咬牙切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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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輔嬌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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