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8章 內心交雜（下）
「霜兒你應該很清楚吧，有關吳默兄弟的身世……」趙成安低聲呢喃一句。
「嗯……」林霜兒默默點頭，「吳大哥有說過，他是將門之後，父親因當年外族入侵，遭遇屠城慘劇，自己幸得有善人保護，最終流落開封……」
「他還說過，他痛恨那些曾經在戰場上，『耀武揚威』的英雄對吧？」趙成安繼續道。
「啊，我還記得，那天在『玉水湖』，他帶我們去他住的地方，一路上跟我們講起你父親趙子川前輩的事……」林霜兒一邊嘀咕著，忽然像是明白了什麼，不由驚異道，「等一下，難不成你和他鬧矛盾，是因為——」
「沒錯……」趙成安苦訴點了點頭，沉痛說道，「我是趙子川的兒子，而吳默兄弟和那些孩子，則是當年戰爭的犧牲品……這麼一想，他把我當成仇人看待，也不奇怪吧……」
「可那都是父輩之前的事，你們是要好的朋友，怎麼能因為這些事……」林霜兒簡直不敢相信，想要站起來反駁一句。
然而還不等林霜兒開口，趙成安便在一旁緊聲嘀咕道，「作為那些孩子的視角，如果有一天，你的弒親仇人站在你的面前，你會怎麼想……」
「可是……可是……」林霜兒有些猶豫，支支吾吾道，「他們那麼小，你父親戰死時，他們都沒出生，他們的親人，根本不可能是你父親害死的；再說了，當年戰爭死了那麼多人，誰又會想到，他們的父母是死在誰的手上……」
「他們不是，但其他和我一般年齡，甚至比我年長的遺孤，知道我的身份，一定也會把我當做仇人看待……」趙成安繼續低頭道，「我父親並不是個例，這些孤兒只是痛恨像我父親一類的人——沒錯，在他們眼中，我就是劊子手的兒子，永遠背負着洗不掉的罪孽……」
「公子……」林霜兒還是第一次看見趙成安如此沮喪的樣子，簡直令人心酸和沉痛，一時不知如何安慰。
「我來開封的目的，本來只是尋找我父母的身世，卻不想遇到你們這些知交的朋友——我從小就孤獨，家裏只有義父和妹妹陪我，我從來沒有感受過，有這麼多朋友在身邊的感覺；老實說，我這幾十天的經歷，比我過去十幾年過得還要開心，因為最初沒有真正的親人朋友，所以我非常珍惜我身邊的每一份感情……」趙成安繼續呢喃道，「可是現在，當我知道真相的一刻，我最好朋友卻背我而去——不是因為彼此的矛盾，也不是因為世事的變遷，而是從出生下來就決定的，無法被改變的殘酷命運……」
趙成安越說越消沉，仔細想想如果自己不是趙家後人的身份，或許比現在過得開心許多……
「你就這麼討厭自己的身世嗎……」忽而，林霜兒像是想到了什麼，語氣稍稍一變，冷冷一句問道。
「你說什麼？……」趙成安沒有聽清，回頭凝問一句。
「我說你就這麼討厭你自己的身世嗎——」林霜兒強調一聲，神情也隨之嚴肅起來，這種表情和態度對待趙成安，老實說還是第一次，「就因為命運的殊途，從而否定自己相信的一切……你說得對，命運是無法改變，可是那又怎樣呢？不管你出生富貴還是貧窮，生來名后還是罪人，路總是要走下去的——人一輩子不可能事事如意，總會有許多的矛盾和悖論，甚至讓你一生都無法克服；可路是陡的，人是活的，大不了就是跌下山崖摔斷腿腳，但只要堅持，總有可以登山山頂的一天不是？就算吳大哥再也不把你當朋友了，你就不過日子了嗎……」
趙成安第一次聽到林霜兒「訓斥」自己，老實說，還真有點不太適應。不過緩緩抬起頭，從林霜兒的眼神中，趙成安似乎看出了一絲真切，臉上的表情也稍稍一變。
「其實比起我，你幸運多了……」良久，林霜兒的語氣漸漸垂下，獨自感嘆道，「你至少知道，你的家人是誰，還有那麼多的前輩把你當寶一樣寵著……可我呢？出生到現在，連自己的父母是誰，在哪裏出生都不清楚，我和我妹妹被莫名帶到這個世界，從小面對的，就是暗無天日的古墓，彷彿永遠看不到期望和曙光……」
「霜兒……」趙成安一邊聽着，一邊不自覺默默呢喃道。
「直到我遇見公子你，我發現老天還是挺眷顧我的……」林霜兒忽而雙手靠背，轉而淡淡一笑道，「我承認，我平時過於頑皮，經常闖禍，被師尊還有師姐打罵，這次來開封城，甚至還得罪了人，跟某些門派弟子結下了梁子，彼此互不待見……其實我的這些跟你一模一樣，都是人生路上無法調合的矛盾，但是我並不沮喪，因為我覺得這很正常——我得罪了華山派，牽扯進『空神教』，還被師姐天天『扒皮抽筋』，日子過得可悲催了；但是我並沒有因此而放棄生活，因為我知道我還有你，還有我妹妹，還有關心我的那些朋友；雖然路途經遇坎坷，但只要有你們在，我就知道人生還有希望和追求，還有能讓我快樂和值得珍惜的東西……公子，你如果和我一樣看得清這些，自然而然就能平心面對人生中那些令人煩惱的點點滴滴，無論是命運的挫折，還是父輩的恩怨，你都可以順其自如……」
趙成安聽了，彷彿略有感悟，不過還並沒有真正從悲傷中完全解脫出來，只是輕輕苦笑一聲，「霜兒，謝謝你告訴我這些，也許這一切，就都像你說的吧……」
「公子……」林霜兒望着趙成安依舊難以釋懷的眼神，知道他並沒有完全放下所有的難過，內心默默道，「我的話，最多只能起到安慰作用，卻並不能完全解開他的困惑；也許，世界上會有某個人，比我更能了解公子的內心，讓他從痛苦的精神枷鎖中解放，到底會是誰呢……」
趙成安思考了許久，轉而抬頭望着殘月，雙手靠在腦後，嘴裏念叨道：「路要一步一步走，日子也要一天一天過，接下來的我，到底該怎麼做……」
「先過好自己的每一天再說——」林霜兒跟聲說道，「就拿明天開始，定一個重要的目標！」
「明天的目標是嗎……」趙成安聽到這裏，腦海中頓時浮現一個熟悉的身影——那個一直令自己熱血沸騰的身影，遂不禁喃喃自語道，「沒錯，不管發生了什麼，先做好眼前的事——明天是我和易天寒的對決，是對我來說幾十天歷練的考驗，最後這場對決我一定要贏！」
說到這裏，趙成安振奮篤定握了握拳頭，以表達自己的決心。然而趙成安的表情卻並不那麼開心，比起原來高手過招前的興奮，趙成安臉上流露出的，卻是一副焦慮憂傷的表情，彷彿暗自藏着什麼隱憂或悲傷，不想告訴他人。
「公子……」林霜兒似乎察覺到什麼，不知為何，內心有種隱隱的不安……
子時時分，偏城隅角……
城巷破廟一處，「毒花教」的人在此駐地，這幾天所有人幾乎都忙着出去找失蹤的百里玉笙，因此都沒什麼閑工夫。不過從「鬼門崖」鬧事那天算起，五天時間了，有關百里玉笙的下落，眾人一點線索都沒有，最後一晚回到此處，臉上皆帶着無奈嘆息的表情……
「義父，我們儘力了……」邢贇走到教主段天衍面前，默哀說道，「這幾天我們把小師妹可能去的地方都找過了，一直沒有發現她的蹤影。甚至就連教中的暗號都沒發現。一般來說，如果教中重要弟子一時無法回來，一定會在可能出現的地方位置做上『毒花教』的標記，好聯繫同門的子弟。可這麼多天過去了，一點進展都沒有，孩兒心想，小師妹該不會就這樣……」
「你不要瞎說！——」然而不等邢贇說完，一直護著百里玉笙的秦軒忽而站出來喝道，「我們之中，就屬小師妹的武功最高，一般武林高手見到她，都難以有還手之力，更不要說被她『毒花魔女』的名聲給嚇住……」
「那你說，小師妹她去哪兒了？——」邢贇還在一旁不服氣道，「以前義父教育我們的時候反覆強調，若有緊急情況無法匯合駐地，必須在可能經過的地方留下暗號——小師妹身為江湖「聞名」的殺手，素質自不用說，這麼點小功夫不可能難倒她；可我這些天都快把城裏跑遍了，都沒發現有關小師妹半個信息，其他鬧事的武林弟子倒是沒少聽說；如果說連這樣都沒辦法找到小師妹的下落，那就只有一個可能了……」
「她被人殺了……」忽而，旁邊的凌驍也在一旁冷冷補充道，「來不及做暗號，或是根本沒能逃出敵人的魔爪，就這樣被其他人殺害……」
「開什麼玩笑？！小師妹武功這麼高，究竟有何等人能對付得了——」秦軒倒是十分激動道，「就算是蕭天蘇佳這樣的武林名輩攔路，她也一定有辦法可以脫身，我相信她！」
「那你說，教中的暗號都不沿路做，小師妹能有什麼情況，是連這個都脫不了身的嗎？——」邢贇繼續質問道。
「嗯……」秦軒一時無法回答，內心雖然寄希望百里玉笙沒事，可心裏總有那麼一絲不安……
「好了……」關鍵時刻，段天衍緩緩轉過身，語氣耐心道，「你們剛才也說了，笙兒她是江湖中出了名的殺手『毒花魔女』，如果有誰能逮住她，可謂是江湖中大功一件，這件事早就應該傳開了，甚至還會以交換籌碼的方式，威脅我們現身……可是這些都沒有發生，說明笙兒她大概率是不會有事……」
眾人一時低下頭，皆靜默不語……
「我回來了……」然而廟內正在議事間，門口突然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
眾人回頭一看，自己等人數日未見的百里玉笙，竟然自己回來了——百里玉笙的面具早已碎裂，身上的衣着也邋邋遢遢，可以肯定的是，百里玉笙失蹤的這五天，一定有過危險的經遇。
「小師妹，你回來了？——」秦軒見到這裏，簡直喜出望外，急忙跑到百里玉笙跟前，怕了拍她的肩膀說道。
「把你的臟手拿開……」百里玉笙還是一如既往的冰冷，連目光都沒正眼瞧對方一下，徑直往段天衍的身前走去。秦軒很是悲傷，可面對此景卻是一點辦法也沒有，
百里玉笙徑直走到段天衍面前，先言回令道：「義父，女兒回來了，讓大家都操心了真是抱歉……」回到自己的「大本營」，百里玉笙果然再次顯露「冷色殺手」的神情，哪怕只是眼神緊緊盯着一個人，都能讓其毛骨悚然。
「笙兒，你這幾天都跑哪兒去了？你可知道，你失蹤的這五天，為父和你的師兄們到處在找你，簡直都快急死了……」段天衍第一時間，還是親自走上前關心道，「能跟我說說嗎霜兒，這五天你到底經歷了什麼，為什麼沿路連個暗號都不留給我們？」
百里玉笙心想着，不能將自己去過「貧民巷」的事情告訴義父他們，索性臨時編話道：「是這樣的，去『鬼門崖』那天，女兒遭遇蘇佳事先設好的埋伏，被蘇佳打成重傷，於是便找地方靜息休養去了……因為害怕事迹敗露，義父你對山上發生的事情也一概不知，所以我就沒有在沿路留下記號，怕的就是那些江湖中的『名門弟子』，趁着我受傷，想要找人對付我……」
看來，百里玉笙打從心底還是有些良知，非但在自己的義父面前撒了謊，還成功騙過了對方，把自己跟吳默和那群小鬼頭的事全部隱瞞，以免他們遭受波及……
「看你這樣子，好像還受了不小的傷？……」段天衍一眼就注意到，百里玉笙的身體狀況似乎有些不太正常，繼續關問道。
「對手可是有『江湖第一女俠』之稱的蘇佳，能活下來就不錯了，被她打成重傷至少也得休養個四五日吧……」百里玉笙默默搖頭道。
「那後來呢，你還知道了什麼？」因為沒有到現場，所以包括段天衍在內的這些人，很關心那天發生的事情，段天衍不禁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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