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6章 初嘗溫情（下）
吳默說完事，往百里玉笙的方向走去，而此時的百里玉笙，並沒有在意吳默與孩子們的對話，而是靜心躺在原地養傷……
「喂，剛才那幫小鬼頭起鬨的時候，你為什麼不幫我解釋？」吳默還在為剛才的事情糾結，不禁羞問道。
百里玉笙則始終一副冷漠的表情，淡淡說道：「誤會就誤會唄，跟他們打成一片，更能隱藏我的身份不是……」
「你怎麼回到這裏，還這副死人表情？」吳默望着百里玉笙遇到尷尬之事，笑都不笑一下，不禁調侃道，「現在你受傷了，就不要去理會那些揪心的事情好嗎……」
「你不要忘了，昨天『鬼門崖』一行，除我以外，『毒花教』的手下幾乎全出動了……」百里玉笙則是表情嚴肅道，「我被蘇佳打傷，被你悄悄帶回這裏，我義父和師兄見我失蹤，一定認為我出事了，不可能坐視不管——我又回到開封，如果不稍微『偽裝』一下，一旦被不良人士發現，身份很有可能暴露，你這個地方定然少不了鬧騰，那些孩子也會遭受波及；所以我現在除了和你們打成一片，還要盡量保持低調，在我傷好之前，能不惹事就不惹事……」
「既然如此，你至少笑一個嘛……」吳默倒是有閑心開玩笑一句。
「我是殺手，想讓我笑，你覺得現實嗎……」百里玉笙依舊冰冷道，「不要以為你救了我，我就會把你當成朋友——我這輩子沒有朋友，也不會感謝任何人，等我傷好以後我會離開這裏，再次見面的話，我一樣會殺了你！」
吳默看着百里玉笙孤冷的表情，也知道一個被命運摧殘十幾年的人，不可能三言兩語就能讓其融化冷漠。但是吳默還是很有耐心，他堅信在百里玉笙心裏，一定還存在着良知……
「家裏的葯不太夠用，我這會兒去城裏的藥鋪捎點兒……」吳默準備轉身離開道，「在此期間，你就安安心心留在這裏養傷吧……」
「留我一個人在這兒？」百里玉笙聽了很是驚訝，瞥眼冷問道，「你的心可真大，怎麼說我也是江湖中聞風喪膽的『毒花魔女』，把我獨自留在這裏，就不怕我惹什麼麻煩……」
「你一個姑娘家，能惹什麼麻煩？」吳默倒是不以為然道。
「同時也是殺手……」百里玉笙補充道，「如果我一時興起想殺人，你一走，沒人可以阻攔得了我……」
「住在這裏的都是孤寡老弱，我這地方也就幾個小鬼頭看家而已……」吳默不禁調侃道，「你自己說的，沒有你義父的命令，你是不會亂殺人的……」
「但是我被逼急的話，一樣什麼事都幹得出來……」百里玉笙繼續冷聲道，「要是心情不好，把這裏全殺光都是有可能的……」
「你不會這麼殘忍吧，小孩子也不放過？」吳默繼續轉問道。
「說不準……」百里玉笙只是冷冷輕聲答道，連目光都沒直視吳默。
吳默喘了口氣，隨後兩眼望向賬外，感嘆一聲說道：「我想，我還分得清，什麼人值得相信，什麼人不值得相信……百里姑娘，我相信你，你一個人留在這裏，不會隨便惹麻煩的……」
「是嗎？那我還真是謝謝你了……」百里玉笙繼續冷聲道。
「喲，挺少見嘛，你一個殺手居然會對人說謝謝，還是對你來說的『敵人』……」吳默故意轉頭笑問道。
「我每殺一個人，都會在內心默數聲靈，有的時候還會感謝他們的仁慈……」百里玉笙卻好煞風景，冰冷決絕道，「所以我對你說『謝謝』，未必是件好事，也許有可能是給你死亡的忠顧與宣言……」
「切，長這麼漂亮，卻開不得玩笑，哎……」吳默明顯是想故意開玩笑逗對方開心，可百里玉笙彷彿一點不通人情似的，每一句都冰冷回絕，自己最後也沒什麼辦法，臨走前交代道，「總之你就先安安靜靜在這兒養傷吧——我出去買葯，時間不會太長，大概中午就能回來，可別亂跑哦……」
說完，吳默最終還是走了。百里玉笙並沒有任何的反應，只是簡單瞟了一眼吳默離去的背影，隨後便心無可戀的樣子，默默拉上了帳簾……
就這樣，百里玉笙在帳屋裏養傷足足睡了一覺，畢竟一晚上沒合眼了，不說身受重傷，至少精神也疲憊了。這一覺一睡就睡到中午，估摸著吳默捎葯快回來了，百里玉笙重新從毯子上坐起。
不過真要說起來，百里玉笙好久都沒有這麼安安靜靜地睡一覺了——每天都活在刀口浪尖之上，過着有頭睡覺沒頭起床的日子，百里玉笙一直都沒有真正休息過一次；而今天上午短短的幾個時辰，卻是自己十幾年來睡得最踏實的一次，也不知道為什麼，就彷彿置身於另一個世界，不用時刻提心弔膽，心情得到寶貴的空歇與舒暢……
「可惡，我居然睡得這麼死……」果然，百里玉笙醒來的第一反應，感覺自己隔絕了世事好幾個時辰，內心有種從未有過的放鬆與安然，但同時也有對放鬆戒備的害怕與陌生，自言自語道，「這應該是中午了吧？算時間的話，他（吳默）應該快回來了……」
百里玉笙想要起身走出去看看，但不知怎的，身體卻是賴在地上不肯起來——百里玉笙這樣，倒並不是身體傷重得無法動彈，而是從未有過的身心放鬆，讓自己竟是有些想要不自覺地「賴床」，這種感覺很是陌生，卻又很是欣慰。
不過作為殺手的她，平日裏的謹慎也習慣了，當自己意識清醒的一刻，依舊回到了往日的警惕，「嗖——」地起身整理好衣着，立刻走出去四顧周圍的環境。
然而此時，外面已然生起了炊煙，到了中午，各家各戶開始燒火做飯，看似簡陋的「貧民巷」，卻是充滿了鄉土人情的祥和與溫馨。
曾幾何時，百里玉笙也有過這樣的生活，但那已經是十幾年前的事了，記憶的碎片幾乎快要碾成粉末。而且對她來說，曾經的回憶都是痛苦與折磨，離開家鄉以後，百里玉笙便一直漂泊流浪，再也沒有身處過這樣的溫馨中，無憂無慮，滿目祥和。
見慣了江湖中的刀光劍影，如今踏足此處，百里玉笙反倒顯得有些不太適應——沒有了兵器的嘈雜聲，沒有了血紅的腥味兒，百里玉笙簡直像是來到了另一個世界，一個自己一直嚮往，卻又不敢面對從前的世界……
「誒，大姐姐醒了——」忽然，月月的喊聲打斷了思緒，月月望見百里玉笙從帳屋裏走出，熱情上前迎道，「怎麼樣大姐姐，傷好了些嗎？」
「你們……這是……」百里玉笙第一反應有些驚訝，這還是自己頭一次面對這麼熱情的陌生人，自己很是不適應，看着十幾個小鬼頭圍着幾鍋煮燉東西，遂不禁問道。
「哦，大姐姐問這個啊，我們正在做飯呢……」月月依舊那副天真活潑的性格，大大咧咧笑道，「我剛才在煮粥，一會兒好了，大姐姐要不要嘗點？」
還從來沒有人這樣對過自己——在世人眼中，自己一直都是一個殺人不眨眼的惡魔，無論是從小在鎮子裏面對鄉親們的仇視，還是加入「毒花教」以後，江湖眾士對自己的態度，自己在別人眼中永遠都是魔鬼，要麼懼怕，要麼敵視；可是像月月這般對自己如此溫和熱情，自己卻是從未有經歷過，彷彿破碎寒辰中的一盞孤星，雖然光線微弱，卻給予自己最明亮的希望……
「你們……為什麼對我這麼好？」百里玉笙遲疑了一陣，看着面前的小鬼頭，一個個對自己熱情慷慨，不禁顫問道。
「因為你是吳默哥哥的朋友啊——」月月單純活潑答道。
「你們……知道我受傷了嗎？」百里玉笙強調一句。
「知道啊——」旁邊的一群孩子齊聲答道。
「那你們知道……我為什麼會受傷嗎？」百里玉笙繼續問道。
「嗯，因為昨天遇上了武林弟子，大姐姐你和他們動手，結果負傷了，吳默哥哥都跟我們說了……」月月繼續答道。
「那你們知道我是誰嗎？」百里玉笙愈加疑惑道。
「好像有聽吳默哥哥講過，大姐姐是江湖中的『毒花魔女』……」月月彷彿一點也不害怕的樣子，食指托著下巴說道，「不過吳默哥哥有強調，不能把這件事告訴外面的人……」
「你們連我『毒花魔女』的身份都知道了……」百里玉笙聽到這裏，更是百思不得其解，「既然如此，你們不怕我嗎？為什麼還要對我這麼熱情……」
「因為大姐姐不是壞人啊——」歡歡這時從一旁跑來，和月月一樣面帶微笑道，「吳默哥哥既然救大姐姐你回來，說明他很在意你，大姐姐的你的心地不壞，甚至還是好人……吳默哥哥相信你，所以我們也相信你！」
「我可是殺過人的……」百里玉笙繼續質疑道，「我在江湖之中血債累累，一般人聽到我的名字，都會害怕地逃命……可是你們，你們為什麼不怕我？……」
「殺人怎麼了？吳默哥哥也殺過人啊——」誰知，月月一點也不在意，繼續笑說道，「不過殺人自然有殺人的道理，世上本來就有很多惡人該死……吳默哥哥這麼關心你，說明大姐姐你是好人，我們為什麼要怕呢？」
「你們……」百里玉笙一時很是無法接受，一向看慣了世人唾棄自己的眼神，卻是從未感受過這樣的關懷與信任，百里玉笙心裏真說不出到底是開心還是難過。
「哎呀，不開心的事就不要想了，大姐姐你現在傷勢未愈，忘掉那些不開心的，好好休養身體才是……」歡歡湊到百里玉笙面前，主動拉起對方的手道，「大姐姐，我們一會兒煮好了粥，你要不要來嘗嘗？」
「不要碰我！——」誰知，百里玉笙似乎不屑於對方的施捨，重手一拍呵斥一句，隨後冷臉瞥向了後方。
幾個小鬼頭也嚇了一跳，但是隨後也平靜了——看得出來，百里玉笙似乎是太緊張了，或是不太適應這裏的氛圍，一個女孩子來到「生地」，有些緊張也很正常，月月和歡歡她們也見怪不怪……
「大姐姐是傷勢未好，心情有點糟吧……」一旁懂事的歡歡，沒有因為剛才的「尷尬」而害怕，反倒主動關慰一句，「如果不開心，想一個人靜靜，我們就不打擾大姐姐了……不過一會兒我們煮好了粥，大姐姐你可以過來陪我們一起吃啊，吳默哥哥總說，心裏不開心的時候，和親人朋友一起分享快樂，才是最滿足的——」
百里玉笙聽到這裏，彷彿心裏被觸動一樣，一時站在原地半聲不吭，且目光一直躲避著這些孩子。
「大姐姐不願意，我們就不強求了……」月月看着百里玉笙難過，索性用稚嫩的聲音對小夥伴說道，「吳默哥哥叫我們不要惹事，我們還是盡量隨大姐姐的意吧……」
眾人沒有異議，只好重新回到石灶旁，繼續煮粥……
百里玉笙獨自一人佇立原地靜默了好久，最後也許是有些心累，慢慢蹲伏下來，倚靠在一旁的雜堆之中。此時的百里玉笙，心情十分複雜，自從自己被親人拋棄后，就再也沒有嘗受過如此溫馨的畫面——也許是心生對過去的忌恨，也許是無法接受這樣的美好，百里玉笙的心裏彷彿煎熬無比，面對眼前從未敢想像的一幕，內心的焦慮與憂愁緊緊縈繞，無法散去……
「為什麼，為什麼他們要對我這麼好……」百里玉笙心裏糾結道，「世人都將我當做惡魔，我也立誓此生此世不再奢求美好，與命運抗爭一世……可是這些孩子，卻一點也不怕我，她們給了我小時候從來不敢想像的溫馨與和睦，讓我嘗到了這輩子都沒嘗過的溫情，這樣的結果，對我來說到底是好是壞……我是『毒花魔女』，是江湖中殺人不眨眼的惡魔，我不該有這樣的生活，不該有的……好的東西，只會讓我回想起曾經殘酷的過去，它只會讓我痛苦，永遠的痛苦……」
百里玉笙始終在心裏糾結不定，面對自己人生中從未有過的溫情，這個殺人不眨眼的魔女，此時竟也暗暗心生悲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