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9章 寸心

很顯然，那位古仙王在老死之前，是做了算計的，強行流出一點真靈，轉世重修就成了現在的荒無關。

一直以來，荒無關就都在冥龍錘的庇護當中。

這也是為什麼冥龍錘感覺荒無關的氣息徹底消失之後，會不顧臉面憤然出手，隔空殺人的緣故。

就像是南藏龍王那樣，假如南藏龍王也有轉世之身，往生戰鼓肯定也會誓死庇護的。

荒無關按照李少陽的吩咐，出了一趟小神界，但很快又回來了。

看着荒無關如釋重負的表情，李少陽心中卻起了莫名的嘆息。

這是一種很奇怪，很沒來由的嘆息。

這種嘆息，事先沒有任何徵兆，卻無比突兀地降臨了，使得李少陽全無心理準備，就陷入了嘆息之中。

「仙王號稱不滅都會老死，仙皇號稱永昌，仙帝號稱從亘古走來，卻也亦復如是。」

「既然都會老死，追求永生的修鍊豈不是毫無意義。真正的永生或許根本就不存在，至少目前為止沒人達到那種地步，所以每個修鍊者最終都有一個結果，那就是老死，只不過這個期限，有長有短。」

「既然都要死，修鍊者無數年戰戰兢兢如履薄冰，無數次在生死邊緣徘徊，僥倖逃脫，將自己弄得心力交瘁，反倒不如尋常凡人痛痛快快地百年歲月。」

「修鍊者前赴後繼，要老死了繼續算計，繼續重來，曾經的輝煌已是不在，恍如過眼雲煙。」

「這一切如此循環往複，值得嗎？」

「我又是否值得？」

一時之間無數種嘆息，無數種念頭，瘋了一般灌入了李少陽的腦中，像是千萬支針要接連不斷地刺在五行天道魂上似的，這種痛苦不斷集聚，最終變成了一聲怒吼。

「我又是否值得？」

李少陽想不到自己又會突然之間陷入一個魔怔般的糾結之中，好像自己給自己建造了一座囚籠，困鎖了自己似的。

他像一個被宣判了死刑的囚犯，處在崩潰邊緣，不斷地想要破開這座自己給自己建造的囚牢。

結果，他發現他無能無力。

他在四面牆壁上抓得鮮血淋淋，血肉模糊也撕不開哪怕一層粉末。

「如果我值得，我為什麼值得？」

「如果我不值得，我為什麼不去死，還堅持修鍊，還創造一切，還開創封神世界，還謀奪氣運？」

「假如上天把我身上現有的這一切都剝奪了，我還能剩下什麼？」

瘋了，真的瘋了！

李少陽沒來由的煩躁，沒來由的固執念頭，將他逼到了牆角處。

他那不知什麼時候變得通紅的雙眼，居然流出了鮮血，沿着臉頰淌落下來，滑過嘴唇。

李少陽的身軀猛的一震，驀然發現，原來自己的血是熱的，有點咸，但是不腥，且充滿了力量、

血液里似乎咆哮著無量數的因子，每一顆因子都帶着諸如豪邁、弱懦、執著、退縮、害怕、擔憂、慷慨、小氣、陽光、霸氣以及一種叫做風骨，叫做追求的東西。

李少陽的神情忽然變的茫茫，如同風起雲湧的汪洋大海之中，籠罩了層層霧靄。

可似乎又有一絲奇妙的亮光，像是從宇宙中降臨的流星，閃亮的光澤撕開了霧靄，為所謂的迷途指示著方向。

李少陽呢喃地嘀咕著：「原來我還是個人。」

這是一聲人盡皆知，卻又足以叫無數人傻眼的嘆息，而李少陽自己卻恍若未覺。

驀地，他激動得手舞足蹈，在深澗幽暗的底部，高興地大吼起來，沒有動用任何法力，就如一個凡人那樣，興奮地大吼。

「原來我還是個人，原來我李少陽還是個人、」

大吼，怒吼，咆哮，無休無止！

李少陽樂此不疲，直到聲嘶力竭，直到嗓子沙啞，直到他一個踉蹌，一頭狠狠地栽在了地上。

他依舊仰望着幾乎看不到的天空，用一種深沉的，承載着無限情感的聲音，低吼著。

「原來我還是個人。」

莫名的嘆息，像是萬念之母，無數種念頭將李少陽包圍，卻又將他送到這種近乎癲狂的地步。

在他怒吼之時，在他癲狂之時，挪到小神界裏的五行天道魂也是這般癲狂。

一圈圈蒼白的氣息不斷湧出來，環繞着五行天道魂，在小神界裏形成了可怕的颶風。

「神主怎麼了？」

「為什麼我感覺我像是來到了死亡與重生的邊緣。」

荒無關驚駭欲絕地低吼著，卻無法找到答案，在這一瞬間他的心也揪了起來。

「原來我還是個人。對啊，誰不知道我還是個人，只有我自己不知道罷了。」

「從我開始踏入修鍊那天，我就將自己當成了修鍊者，卻漸漸忘了我自己還是個人，是個人就有豪邁與懦弱，執著與退縮，氣魄與惶恐，慷慨與小氣，光明與陰暗。」

「在這方天地，無論我是借大道魂石輪迴而修，還是我的本尊在另一個世界修鍊，我都是一個人。哪怕，在這個世界我只是一道魂輪迴而來，我也是一個人。」

「對啊，我是一個人，這肉身原主人同樣是一個人。是人，就應該有喜怒哀愁，就應該有七情六慾。」

「要明天地大道，就得先知道自己是個人。連自己是個人都忘了，還談何大道？」

李少陽不再怒吼，沙啞的聲音里卻透著一種難以言語的味道。

十分清澈，透亮，像是飽含了無盡智慧，其實卻又十分簡單，簡單得就如一碗清水。

李少陽的目光平靜地看着遠方，即便遠方還是幽暗的深澗，在他眼裏卻似乎看到了十分光明的東西。

「無論我身在哪裏，在做什麼，不管它大道小道，不管那汪洋大海還是涓涓細流，我只需要知道我是個人。我是個人，是個明白自己的人，我有一顆明白自己的心。」

靜靜的話語，不知說與誰聽，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是眼前真有一個可以訴說的對象。

語氣，是如此的溫和。

而正是這淡淡的、平和的一句話，卻讓李少陽的身軀內浮現出一種內在的潔凈之光，像是從身體里某個角落自然而然地冒出來。

潔凈的光，像是劃破黑暗帶來了黎明，奇妙地投射在小神界中央，與五行天道魂並列在一起。

潔凈之光並不耀眼，很柔和，與五行天道魂並列在一起，卻似乎擁有了五行天道魂難以媲美的威能。

荒無關震驚地看着那團潔凈之光，震驚地看着潔凈之光緩緩地收斂氣息，變成了一顆跳動的心臟。

一顆只有一寸，看起來很微小，卻蓬勃有力的心臟。

李少陽微微地笑着，目光依舊古井無波，嘴唇微啟。

「我只是個人，一個正在修鍊的人，只要還在做着，就一切都值得。哪怕上天突然剝離了我的一切，我所能剩下的，還有一顆堅定不移的心。心在道在，心在命在，我只以寸心識千古之力。」

「何況，在這一世我之為人乃是輪迴而修，隕落又如何？我依舊能回歸本尊而修。」

似乎是在呼應着李少陽的話音，區區寸心，竟然雄渾地勃動了一下，湧起一股磅礴的千古之勢，煥發着柔和白光，竟在轉瞬之間，將五行天道魂淹沒，將五行天道魂吸入了寸心之中

即便如此。

心，依舊只有一寸。

寸心，卻識千古。

寸心在，千古在，大道在，性命猶在。

這一瞬間，就連遙遠在的望霞山遁地門中，那尊盤坐如鐘的李少陽本尊，也微微一怔，軀體上出現了一絲不凡的氣息。

一寸碧靈心，明識千古力。

小神界一切都變了，隨着寸心鎮壓在中央，就好像是千古明珠以悠悠微明之光穿透流溯，直至天荒地老。

「神主之心，震古爍今。」荒無關已是瞠目結舌，滿腹的震動不知從哪說起，他感覺那區區一寸之心應該就是神主的道心，似乎又不是，因為從來沒聽說過道心有這麼強大的氣息。

道心道心，就是向道之心。

而心，其實是掩藏在身體里，自己看不到，摸不著，只能微妙地感受到的一種內在的真實力量。

向道之心，就是要將這股平時看不到的真實力量，調集出來，讓它變得明凈，變得堅韌，萬劫沖刷不毀。

以它的力量去悟天下之道，萬物之理，樹立堅定的修鍊理想。

將理想豎立起來，才能用勇氣面對道劫的沖刷。

在通仙秘境中，道劫就是攔路虎，在修鍊者仙凡蛻變的半路上殺出來的一隻猛虎，始作俑者就是天地法則。

心必須堅定，必須向道，必須為了自己的修鍊理想不顧一切。

說白了，就是一種非常強大的意志。

內心的強大，並不能增長修鍊者多少法力，改變的只是一個人意志罷了。

可是這寸心，太令人匪夷所思了。

寸心千古，它一出現竟然將五行天道魂給吞噬了，並且不留任何後遺症，直接改變甚至顛覆的，則是整個修鍊者慣性思維里的一切公認的道統。

李少陽意外的將境界推進到了靈人境，這或許是因為他的氣運濃厚導致的，又或許本是造物極限水到渠成的一種跨越。

一切，說不清道不明，反正就那麼降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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